姚存慧的心驟然一沉,突然感到一種沒著沒落的恐慌,就好像失足跌落水里的人,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找不到任何可以依托的地方。等待他的,只有沉淪、死亡。
“裕興綢緞莊呢?有沒有姓白的大客戶?”姚存慧盯著千山問道。
裕興綢緞莊,是京城里最好的綢緞莊,尋常百姓根本連門檻都進不去。輕容錦,又是其中最上等的料子,也是江寧織造所獨出的料子,每年產量極少,尋常富貴人家便是有錢也買不到!姚存慧之所以認識,還是托了姚存嘉的福,在謝家的時候見過。
“查了,”千山從袖中折出一張單子,放在桌上,推到姚存慧面前:“這是這兩年間購買輕容錦的名單和數量,小人抄了一份,姚二小姐請過目。”
姚存慧拿過來展開瀏覽了一遍,兩年的名單相差不大,總共不到二十戶人家,果然并沒有姓白的人家。
“京城里,真的沒有什么有名望、富貴的白姓人家嗎?”姚存慧不死心。
“小人的確沒查到。”千山正色回答。
“這些人家里頭也沒有哪位年輕公子名字中有個‘鳶’字的?”
“是,沒有。”千山遺憾搖頭,“這些人家的公子小人和幾個心腹兄弟不是設法親眼見了一眼,便是找他們家下人描述了一番,跟畫像都對不上。”
姚存慧仔細回想了想白慕鳶的氣質著裝、行事做派,輕嘆著搖了搖頭。那是不可能作假的!
“千山,麻煩你按照這份名單再幫我查查他們有沒有什么走得近的親戚好友,看看他們的親戚好友中,有沒有這樣一個人!拜托了!”姚存慧苦笑。
白慕鳶,無論這是真名還是假名,他都非要將他揪出來不可!她已經敢肯定,這個人絕對有問題,盡管她并不知道,他花那么多時間跟著自己的糧隊又一事不做是為了什么。
“姚二小姐放心,小人明白了!”千山眼睛一閃,拱手答應。
這幾日姚存慧總覺得心神不寧,鳴鶴湖風景清幽,倒成了她散心舒悶之地,鳴鶴山下的倉庫糧莊便成了她“監工”最多的地方。
散步湖畔,望著清亮寧靜的湖水沉思,兩岸青山靜靜的倒影在平滑如鏡的湖面之上,地上水中兩座山對稱相接無縫,呈異常和諧優雅的美。
小杏、小梨遠遠的跟在后邊,不敢打擾。
姚存慧無意識的隨著腳步前行,突然看見前方濃枝密葉遮掩中伸出一竿長長的釣竿垂在湖面上,仔細看去,卻不見人影。
這么多日子,她還沒有見過有別人在這兒垂釣,姚存慧不禁好奇,撥開樹枝朝那邊走去。
走到跟前,不由笑了。
只見一位身著銀灰暗紋長衫、花白胡子的老人坐在一塊石頭上,背靠著樹干睡得正香,腦袋向左歪點在肩膀上,嘴巴微張,均勻的打著鼾聲。他的手里拿著一卷半開的書冊,身旁放著羊皮水囊,或者里邊裝的是酒。
而那根釣竿,則插在他身邊的泥土中,為防被風吹倒還用幾塊石頭圍著給固定了一圈。釣竿的旁邊,是一個黑不溜秋的鐵皮小桶。
姚存慧本想悄悄離開,看見那水中的魚漂浮浮沉沉的晃動起來,她瞥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小桶,鬼使神差的走了過去,將那釣竿拿了起來,抬手一揚,嘩啦一聲水響,一尾一尺來長的大魚釣了上來。
姚存慧手腳利落的將魚從鉤上取下放到桶中,左右無事,便順勢坐在岸邊,手持釣竿釣起了魚。
不知是這老人太會選擇地方還是姚存慧近日手氣太好,沒多大會兒,又釣上了一條灰背白肚的大魚。
姚存慧嘴角不由得勾起笑意,越發來了興致,專心致志的釣起了魚。
“你是?”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啊!”姚存慧嚇了一跳,本能的身子一偏跌坐在地上。一抬頭,便看到老人滿是疑惑的臉。
“老人家您醒了!”姚存慧舒了口氣,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衣衫上的泥土,笑道:“我看見您睡著了,就幫您釣了一會兒魚。”
姚存慧朝小鐵桶里望去,老人這一覺的時間,她已經釣起了五只巴掌大的魚,幾乎要將小桶裝滿了。
“呵呵!”老人咧嘴笑道:“我老人家還以為今兒碰上仙女下凡了呢!怎么一睜眼就看到眼前有個小姑娘。”
“您真會說笑!”姚存慧“撲哧”一笑。她抬眼打量這老人家,大概五十來歲的模樣,白皙的皮膚健康光澤,一雙細長的眼睛又黑又亮,兩道眉毛濃密入鬢,神情溫和,慈眉善目,細看去五官頗為俊朗,想來年輕時也是美男子一名。
“你幫我釣了這么多魚,我怎么拎回去呢?”老人瞅著那一大桶活蹦亂跳的鮮魚,不禁砸了咂舌。
“您住在這附近嗎?要是不嫌棄,我送您回去便是!”姚存慧微微一笑,望了湖面一眼,好笑道:“老人家您可真會選地方!上次我釣了半天都沒這會兒功夫釣的多!”
老人目光閃了閃,抬手掠了掠花白的胡子,呵呵笑道:“那是自然!你可知道為什么這兒魚特別多嗎?”
“為什么?”
“呵呵,因為啊,早在一年前,我每天叫人在這個地方投食!這幫饞鬼是吃習慣啦!”
姚存慧不禁失笑:“原來如此!”又加了一句“您可真有耐心!”
說畢,兩人都大笑起來。
“你是這附近村莊上的?”老人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道。
姚存慧忙上前幫他將釣竿收起,拎著那小鐵桶,笑道:“我是鳴鶴山下姚家米行倉庫上的。”
“哦!想必是哪位管事家的女兒吧?”
“……是,”姚存慧笑笑,“您住在哪兒?我這就送您回去!”
老人呵呵一笑,指了指高高的鳴鶴山:“我家就住在鳴鶴山主峰上。”
“難怪您身體這么好!”姚存慧一笑,心里好生羨慕這老人,住在如此風景清幽之地,閑云野鶴,多么逍遙自在。
“小姐!”小杏、小梨看見姚存慧拎著桶忙上前道:“我們來吧!”
“哎,”老人突然抬手攔住,似笑非笑的瞅著姚存慧道:“小姑娘講話要算話,你說要拎著桶送老頭回去,不會假手于人吧?”
“您這位老人家怎能如此?我們小姐哪兒是干這種活的,我們來拎還不是一樣?”
“是啊是啊,哪有小姐干活,奴婢反倒站在一旁看的理兒!”
小杏、小梨一起說道。
老人不說話,只是似笑非笑望著姚存慧。
“還是我來吧!”姚存慧微微一笑:“我答應了老人家,自然應該做到。你們倆跟著便是!”
小杏、小梨相視一眼,眼中均露出為難,只是兩人跟了姚存慧的時間不短,深知她說一不二的性格,只得勉強點頭。
“呵呵,走咯,回家去咯!”老人愜意的舒展雙臂伸了個懶腰,順手將腰間的水囊解了下來,隨手扔到小杏懷里,老實不客氣道:“小丫頭,替我老頭子拿著這個吧!”
小杏嚇了一跳下意識接住,見姚存慧點頭,只得忍氣吞聲應了一聲“是。”
四人剛剛繞過一道山梁,向迤邐曲折上山的小徑才剛剛走了二三十米的距離,身后突然傳來一陣急切的呼聲。
“二小姐!二小姐!”
姚存慧一怔,一回頭就看到郝掌柜、李管事踉蹌奔來的身影。
姚存慧臉色微變,忙將小桶放下,向前走了過去。
若非急事,郝掌柜不可能親自來找她。
“郝掌柜、李管事,出什么事了?”姚存慧的心怦怦直跳。
“二小姐,回去!快跟在下回去!路上我再細細跟您說!快走吧!”郝掌柜顧不上自身氣喘吁吁,斷斷續續的說道。
“好,你們等等我!”姚存慧略一思索便點點頭,轉而走到那位老人面前,向他深深的鞠了個躬,陪笑道:“對不起老人家,我家里出了點事,我必須立刻趕回去,不能送您回家了!讓這兩個丫頭送您回去吧!真是對不起!”
“呵呵,小姑娘還挺忙嘛!是個有出息的小姑娘!”老人神色淡淡瞥了一眼郝掌柜和李管事,含笑道:“也好,就讓這倆丫頭送老頭回去吧!你可是欠了老人家一次承諾,你認不認?”
“我認。”姚存慧無奈點頭:“下次,我親自上山向您致歉!”
老人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說道:“丫頭啊,你真是好說話!好吧,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姚存慧頓時愕然,合著他一開始只是跟自己開玩笑?姚存慧不禁莞爾,尊老愛幼那是小學的時候就受到的教導,她只是當他是個老人,理應尊敬客氣而已。
“二小姐!”郝掌柜忍不住又叫了一聲。
“好了,你去吧!你家的人該等急了!”老人揮手笑笑。
姚存慧點點頭,掃了小杏、小梨一眼,小杏、小梨忙點頭叫她放心,姚存慧便回頭同郝掌柜、李管事匆匆忙忙回去了。
回城的馬車上,郝掌柜才向姚存慧緩緩道出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