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存慧心中動了動,西征軍繳獲的戰利品,按照慣常的例主帥將領們可以瓜分一部分,國寶級的進獻給宮里的太后和皇上,剩下的盡數充入國庫。
但是,兵部那邊自然不肯白白的將到手的金銀珠寶盡數奉給戶部,填充戶部庫銀。軍費結算之后,兵部是會想方設法找各種理由留下大部分的,比如撫恤金、賞金、兵部添購武器馬匹軍衣費用等等,將征糧款也算在其中,也是合情合理!
“前提是,現在還說不準西征軍什么時候能夠得勝還朝!而且,你要知道,戶部清算,沒有半年的時間是決計算不出來的!”
還有一種可能性禮親王沒有說,姚存慧也沒有問,那就是如果西征軍打了敗仗,那么——
但是姚存慧知道,西征軍不會打敗仗!沈佺他一定會得勝還朝!而且,雖然具體的時間她不記得了,但她知道,就這一兩年,沈佺一定會回來!
“這樣最好不過!一切有勞王爺了!”姚存慧甜甜一笑,秀氣的眉毛揚了揚,說道:“民女對我大周的將士們有信心,一定會早日得勝還朝的!”
禮親王一怔,哈哈大笑道:“你這丫頭!如果你爹也這么想,你便再來找本王吧!”
“是,那民女就先回去了!”姚存慧一笑,起身告辭。
“嗯!”禮親王點點頭,笑道:“下次來多呆一會兒,謙謙這孩子今日不在府上,呵呵,她可也念叨著她的小慧姐呢!”
姚存慧不好意思笑了笑,施禮退下。
管家客客氣氣將姚存慧和趙紀遠送出府。
“二小姐,王爺怎么說?有沒有為難小姐?”
一上了馬車,趙紀遠便問道。
姚存慧一臉的靜若止水波瀾不驚,管家的態度同先前也沒有半分不同,趙紀遠看不出任何端倪,即便如他這般能隱忍之人也終于忍不住好奇相問。
“王爺是個好人,果然名不虛傳。”姚存慧微微一笑。
趙紀遠一怔,喜道:“恭喜二小姐,這么說是有希望了!”
姚存慧呆了呆,點點頭微笑著應了個“是”字。
趙紀遠此人,果然心思靈活敏銳異常,僅僅憑她一句模棱兩可的話便猜到了八九不離十!
不,是完全猜對了!
這件事的最后決定權還在她父親的手中,不正是有希望嗎?
姚存慧走后,蘭花廳中的禮親王望著她淡綠衣衫的窈窕背影,眼神微黯,無聲的輕嘆了口氣。
他已經遠離朝政多年,其實本不愿意管這些事情。
雖然當初他對太后有恩,而太后也始終記著這一點,逢年過節獨一份厚厚的賞賜說明了一切,無論周氏還是呂氏,任何人都不敢動他!
可是,太后性格剛烈,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對他記恩并不表示對周氏皇族其他成員會網開一面。
這些年來,周氏皇族在太后一黨的打壓下日子過得十分凄慘,奪爵的、降位的、軟禁的、流放的、降旨勒令自裁的,數不勝數,皇室子孫們已如驚弓之鳥!
在這種情況下,他的存在無疑顯得十分的刺眼和尷尬。
四年前太后逼死了皇族僅存的一位皇叔,他在宮門外跪了一天一夜也不能令太后改變主意。
皇叔自裁家中的那一日,他進宮面圣,直直的盯著太后,毫不掩飾的說道:“臣很后悔當初救了您的性命!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時光可以倒流,臣一定會親手取了您的性命!”
一言既出,四座皆驚,宮女太監們唬得雙腿發軟、魂飛魄散。首席女官當即變臉大聲呵斥。
太后一怔之下反而哈哈大笑,心情出奇的好,鳳眸中精光閃爍,保養得極好的容長臉上展現著一種天地盡在掌握的自信和張揚,笑吟吟道:“可是你終究救了哀家不是嗎?哀家依然領你的情!”
話鋒一轉,太后又道:“也罷!看在你的面子上,往后只要他們都規規矩矩的,不亂動什么心思,哀家也懶怠計較了!”
他當時一驚,滿臉惶恐的俯首叩頭口稱“臣有罪!臣該死!”。
老皇叔已經去了,可是周氏皇族還有許多剩存的人,如果因為他這一句話惹怒了太后大開殺戒,豈非他之過?
太后這句話,看似大度,卻含著凌厲的警告。
看到他俯首請罪,太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更加愉悅!
從那日起,他稱病不朝,閉門謝客,正式做起了一名閑散宗室。而太后也信守了這句狀似戲言般的承諾,手中的屠刀沒有再向周氏皇族頭上砍下來。
只是,這一趟三門峽賑災之行,給他帶來的沖擊和震撼太大太大,災民們的凄慘狀況,一路所見所聞,令他的心再也無法平靜!
這都是大周的子民啊,身為大周的親王,先先帝的骨血,看著這幅哀鴻遍野的慘景,聯想到邊關征敵的將士們,無法令他不動容。
若是不見、不聞、不知倒也罷了,既然已經知曉,他便不能再裝作不知道。
何況,領兵西征的統帥沈佺是好友沈博的唯一僅存的兒子。沈家世代領兵,乃大周悍將,這些年來在朝堂中一直保持中立,忠于朝廷,不朋不黨。
在呂氏一族權傾朝野的時代,權傾一方的大將,能夠保持中立,已經很不容易了。
正因如此,他更擔心呂氏一族會在西征軍出征期間做手腳,所幸太后在大事上拎得清,一直不遺余力的堅決支持,要錢給錢、要糧給糧。去年有不怕死的押糧官做了點兒小動作試探底線,太后一道圣旨,將其及家中成年男丁盡數斬首、余者流放、抄家滅門!
一下子,將所有的人都震住了。
但是,如今情形不一樣,朝廷已經拿不出錢糧來了,正是最好做手腳的時候,那小丫頭既然找上了他,他順水推舟答應下來,也合情合理。
反正,小丫頭同他來往、小丫頭為他治多年的舊疾,本來就瞞不過太后的耳目。有了這一層關系做掩護,在太后面前也說得過去。
姚府外書房中,姚存慧將于禮親王爺的交談盡數告知了父親,包括與禮親王從前偶遇相識一事。
只是偶遇相識的事姚存慧說的很簡單,只說在鳴鶴湖畔散心偶遇老王爺在那兒垂釣、說了幾句話,一句帶過。
姚老爺原本還有些疑惑姚存慧為何會如此順利見到老王爺的面,聽她這么說方釋然,笑道:“慧兒的運氣倒是好,沒想到原來早就見過老王爺了,怪道他肯見你呢!”
“爹,老王爺的話,爹以為如何?”姚存慧笑了笑,繼而問道,心中卻不由得暗暗緊張。
在西邊打仗的不是別人,是她的沈大哥啊,她當然希望父親會爽爽快快的將糧食送出去,早早的送到西域。
姚老爺沉吟半響,嘆道:“爹以為如何?傻丫頭!你以為爹想如何便如何嗎!這是皇命,不是普通的生意!老王爺能對咱們坦白,又幫著出了這么個主意,已經很不容易了!”
姚存慧一愣,不由失笑。暗暗想道自己真是腦袋短路了!
可不是,這是皇命,自家只有商討怎么接的問題,而不是接不接的問題!老王爺的話也很清楚,他是叫她回家跟父親說清楚,而不是回家商量。只是讓他們心里有個底,早作準備。
姚存慧頓時放下心來,小小的心思里忍不住有幾分雀躍。
“慧兒,明兒你再去一趟禮親王府,求老王爺一個恩典。湖鄉那三十萬畝地,希望朝廷能夠永久免稅。還有,從南洋進口的糧食能不能免除交易稅。”
姚存慧眼睛一亮,笑道:“爹,果然您最有經驗!”
姚家肯痛痛快快的拿出糧食沒有半點兒拖延,這點兒小小要求在朝廷看來簡直不值一提,由禮親王爺提上去,朝廷必定是會答應的。這一點,連姚存慧都不懷疑。
什么叫東邊吃了虧從西邊找補回來?這就是啊!
姚存慧佩服之下大加慚愧:跟父親比起來,自己真正還差著十萬八千里!
朝廷命官和秀才及以上的讀書人田地自古以來便不用交稅,大周也是沿襲如此做法。姚家是商人,田地出產自然是要入稅的。
三十萬畝地需要繳納的稅款,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還有從南洋進口的糧食,朝廷設置在港口的市舶司便是專門對船舶海運往來貿易的商家進行管理,包括征收交易稅。這筆稅收,數量更是不少。
如此算下來,姚家也不算虧了。
姚存慧向禮親王轉達了父親的意思之后,禮親王怔了半響,然后哈哈大笑道:“我說小慧啊,你這父親真是成了精了!這都叫他能算計到!放心,這點兒要求朝廷還是能做到的!這樣,你等我的消息,等事情得出結果之后,我差人去姚府找你。”
三日之后,禮親王府來人將姚存慧請了去。禮親王向姚存慧轉告了朝廷的意思,其實也就是宮里的太后的意思:朝廷答應了姚家的要求,姚家在湖鄉的三十萬畝地永久免稅,從南洋進口的糧食無論數量多少全免交易稅十年!
“不過,朝廷也有一個條件,”禮親王似笑非笑說道:“糧食的質量自不必說,運糧的隊伍中,要有姚家米行的人同行!尤其是第一趟運糧,這個人,必須得是姚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