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氏,果然是小家子出身,沒有人比她更促狹更會精打細算既要面子又要里子!
平日里,姚存慧的起居穿戴便是這副情形,可是,若是出門見客或者有客人來訪需要亮相的時候那就不一樣了!當然,這樣的機會一年也不過兩三次,馬氏并不喜歡她和親姐姐姚存嘉在人前露面,除非是不得不出現的場合。
每每那時,馬氏身邊的得用丫頭就會捧著一套精美的衣裳和貴重的首飾過來,將她打扮得體體面面,就連陪同出席的紅蓼、紅枝,都臨時換上新衣裳,頭上也多了兩朵嵌寶石的珠花!
瞧瞧,馬氏這個繼母多么賢良!對原配留下的女兒多么的疼寵有加!每一位客人見了姚存慧都如是想,亦如是說。而姚存慧的沉默與怯怯理所當然被人看做不懂事、小家子氣,漸漸的,也就沒有人再關注她了。
“紅蓼,你今年幾歲了?”姚存慧輕輕的舒了口氣,理了理烏油的秀發淡淡笑問。
紅蓼正在替她系衣襟上的盤扣,見問不禁抬眼瞟了瞟她,笑道:“奴婢今年十五了,二小姐怎么問起這個來!”
“哦,隨便問問!”姚存慧精神振了振,紅蓼十五,也就說說本尊今年十四,前世遇見的渣夫還不曾出現,姐姐的親事也暫時安好,十歲的弟弟也還活在人間!
噩夢還沒有開始,一切還來得及!她不會輕言放棄,為了她,也為了本尊。突然想到沈佺,姚存慧心里一動,也許,他會是這一切改變原定軌跡的契機……
“紅蓼!”姚存慧剛剛穿好衣裳,就聽見一個溫柔好聽的女聲在外頭響起,輕輕的腳步聲踏了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那溫柔似水的聲音:“慧兒怎么樣了?慧兒!你,你醒了!”
那女子略帶憂郁的聲音立刻轉為又驚又喜,不敢置信的奔過來緊緊握住姚存慧的肩膀上上下下的打量,眼眶中立刻彌漫上一層水霧,一把將她攬入懷中緊緊的抱著,喜極而泣道:“慧兒,慧兒,你醒了,你終于醒了!三天三夜了,你可知道你嚇死姐姐了!”
“姐姐,姐姐!”姚存慧眼眶也濕潤了,伸手抱住姚存嘉,在她背后輕輕拍著,頭埋在她的胸前衣襟上,貪戀她身上溫柔的氣息,仿佛找到了勇敢的力量。
“大小姐、二小姐,這是好事啊,快別哭了!”紅蓼和姚存嘉的丫鬟綠荷笑著上前勸道。
“是,是好事,不哭,不哭了!”姚存嘉緩緩放開了妹妹,抬起帕子替姚存慧拭了拭眼角淚痕,攜著她坐下,握著她的手緊緊不忍放,嘴角噙笑打量著她,目光中充滿憐惜心疼。
“姐姐,我真的沒事了,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姚存慧嫣然一笑,有些撒嬌的摟著姚存嘉的胳膊依偎在她身上,心里卻有些黯然。
姐姐今年十七,明年四月份姐姐就要出嫁了!馬氏將她的婚事拖了又拖延了又延,終于到了拖不過去的一天。卻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出嫁前兩個月卻令姐姐的未婚夫家江寧織造謝家無比堅決的要求退婚,眼里只有利益沒有親情的父親氣得倒仰,任由馬氏做主,匆匆忙忙將姐姐遠嫁河南一戶地主之家丁家長子做填房。聽說,因為這門婚事,丁家低價賣給了父親一千畝良田。在父親眼里,姐姐的幸福遠遠抵不上一千畝良田的價值!
“慧兒,你、你笑了,你笑了!”姚存嘉仿佛看到了千年難得一見的鐵樹開花,激動得俏麗的鵝蛋臉上泛著一層柔美光暈,點漆的眸子流轉出璀璨的光芒,她緊緊握著姚存慧的手,歡喜顫聲道:“慧兒,慧兒,我好開心,真的!”
姚存慧一愣,繼而鼻子有點發酸。從前的姚存慧膽小怕人,便是對最親近的姐姐也從來不多話,更多的時候是安安靜靜的依靠在姐姐的身上,后來瘸了腿,一年到頭更是難得見她露出一次笑容。直到遇到那個別有居心的人渣丈夫之后,在他的關心討好巴結之下,才漸漸的好轉。可惜,最終她卻是死在了他的手里!
“姐姐!姐姐不要哭,我也喜歡看姐姐笑呢!”姚存慧心里暖暖的,揚起白凈的小臉,對著姚存嘉笑得更加燦爛。
看到妹妹燦爛的笑臉,姚存嘉頓覺心頭的陰霧一掃無余,心頭的天空一片陽光燦爛:生活,其實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好!”姚存嘉笑著,用力的點點頭,一字字道:“慧兒,從今天起,姐姐不哭,也不許你哭,姐姐會保護你,姐姐要每天都看到你的笑臉,看到你高高興興的!”
“我也是,我也會保護姐姐,再也不讓姐姐難過哭泣!”姚存慧回視著姐姐,堅決的說出了心中的話。
“小丫頭,人小鬼大!”姚存嘉自然不會把她的話當真,不過心里卻非常高興,忍不住輕輕擰了一把她白皙的臉頰嗔笑道。
“姐姐!”姚存慧不好意思的伏在她懷中抱著撒嬌不依,紅蓼和綠荷忍不住都笑起來。
耳畔聽著姐姐溫柔輕快的笑聲,姚存慧心里有些發酸,美麗善良的姐姐哪里知道,她的噩運就要來了!
姐姐被退婚之后,抵死不肯嫁給鄉下土財主兒子當填房,自殺未遂后,她是被堵著嘴綁著塞進花轎的,那嗚嗚咽咽的凄慘哭聲至今回想起來仍令姚存慧感到心驚膽戰。
她想不通的是,娘親好歹是云相家的嫡出三小姐,在馬氏的攪合下她們姐妹盡管同云氏關系早已生疏得形同陌路,可是,好歹是有血緣關系的親人,外祖母尚且健在,怎么會任由姐姐如此委屈的出嫁?
姚存慧暗嘆,本尊從前太自閉了,根本不關心周圍的一切,如今她雖然帶著她的記憶重生,可是有用的記憶實在是少得可憐!
不過不要緊,重生的是她白萱,而不是原來的姚存慧,她喜歡將命運掌控在自己手里,而不是僅僅依靠重生記憶的優勢。別說事情尚未發生一切皆有可能,便是發生了,她也誓要想法子柳暗花明,絕不辜負這一世的人生。
“慧兒,你好好歇著,姐姐要回去了。”說了一會兒話,姚存嘉依依不舍站起身,同姚存慧告別。
姚存慧知道姐姐的繡工極好,如今除了要繡自己的嫁妝還得幫馬氏做許多活計,她每天還要擔心自己,抽空來看望自己,每日晚間不知道熬到什么時辰才歇息。反而是幼弟姚詩贊那里,因是父親唯一的兒子,有父親護著,姐姐總覺得馬氏未必敢對他怎樣,去的沒那么勤。
姚存慧便起身笑道:“姐姐回去吧。明兒起姐姐不用過來了,換我去姐姐那里吧!”
姚存嘉一怔,遂點頭含笑:“這樣也好,那明兒姐姐在屋里等你。”
送走了姚存嘉,姚存慧這才想起來跪在廊上的紅枝,吩咐紅蓼:“將紅枝帶進來!”
紅蓼應聲而去,攙扶著跪到雙腿麻木的紅枝進屋里來。
紅枝在姚存慧屋子里這些年哪兒遭過這種罪?一瘸一瘸的拐著腿進來,“撲通”跪在姚存慧面前,委委屈屈道:“奴婢見過二小姐!”
姚存慧見她這副委屈的模樣心里就氣不打一處來!她從前騎在姚存慧頭頂上作威作福她怎么就沒想過姚存慧是什么感覺?就沒想過姚存慧也會委屈難過?一個奴婢而已,略罰一罰她,她還敢擺委屈!
看來,是自己懲罰的力度不夠啊!
姚存慧正欲出言,只聽得院子里一個中年婦人不酸不涼尖利的聲音道:“聽說二侄女醒了,是真的么?”這是姚存慧的二嬸毛氏。
話音剛落,毛氏已經踏進屋來,看到姚存慧端坐在椅子上,紅蓼站在她身旁,紅枝楚楚可憐的跪在地上,毛氏就是一怔,目光在姚存慧身上一轉,自顧一邊上前一邊笑道:“二侄女果然醒了呀?可喜可賀!紅枝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跪在地上呢!”
“二嬸來了!多謝二嬸關心!紅蓼,給二嬸上茶!”姚存慧起身上前笑著屈膝福了福,讓著毛氏坐下。
毛氏含笑的眸光中多了幾分審視,當仁不讓的坐下,將姚存慧從頭看到腳,笑道:“果然是好多了,精神也不錯!你母親知道,也該放心了!”
以往一聽人提到馬氏,姚存慧情不自禁便會驚惶不安的露怯,今日卻是大大方方展顏一笑,而后又有點兒不好意思的垂下頭去,雙手下意識揉搓著手中的帕子感激微笑道:“二嬸說的是,都是我不懂事,害得母親操心了!也有勞二嬸記掛了!”
毛氏一怔,討了個沒趣微微冷笑,面上卻是一派慈祥:“二侄女是越發的懂事了,知道長輩的心就好!瞧你,剛醒過來肚子怕是也餓了吧?阿蘭,去將那一碟子桂花糕拿來,還有,讓蘇媽媽包一包銀耳蓮子紅棗你一并拿過來,給二侄女補補身子!”
阿蘭聞言連忙屈膝應聲而去。
姚存慧微笑道:“讓二嬸破費,這怎么好意思!”
“都是一家人,二侄女何必這么生分呢!”毛氏以帕掩嘴咯咯笑著道:“大嫂平日里忙著管家,對你們姐妹未免有照顧不到的地方,今后缺什么、有什么需要的,盡管去跟二嬸說便是!”
姚存慧還未答話,便聽得馬氏的聲音自院子中響起:“喲,這是誰在里頭說話呢!慧兒你剛剛醒來,怎么不好好躺著休息,仔細一會兒又累著了!”馬氏的聲音里含著無法掩飾的氣急敗壞和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