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我瞠目結舌,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怎么回事啊?我沒跟鐘魚說過,更沒跟江樹通過話,他們怎么都來了?”
楊壙無可救藥地瞟瞟我:“你倒是反問起我來了?我怎么會知道啊?”
“那楊絮呢?他是怎么說的?”
“還問楊絮?”楊壙挑挑眉,拖過我說:“現在家里一團亂,兩個大爺一進門就把氣氛弄到零下,舅舅聽說他倆是表兄弟,怠慢誰也不好,就那么陪著臉傻笑,哎,都你惹出來的事,快走吧。”
“可垃圾還沒清理呢?”
“什么時候還管這個,快走吧。我鎖門,你到村頭去擋個過路車。”
我茫茫然點頭,順從地往村口跑,可跑出幾步我又納悶了,不管這兩人為什么會突然來我家,我去頂什么用?不是更尷尬嗎?又不是我叫他們來的,干什么讓我收拾爛攤子?
這么一想,我陡然不想回去了。楊壙鎖好門出來,見我還在門口晃悠,立即大吼:“你怎么還傻愣著不走?一會天都黑了。”
“我不想回去了,去了也不頂用,只會更尷尬。”我犟道。
楊壙磨了磨牙,恨不能咬死我的神情,手指戳了一下我的腦袋說道:“你丫的讀書時就顧著談戀愛,盡招惹些惹不起的主。”
“……”我無語。大學里誰不談戀愛啊,再說我那時怎會知道自己以后要嫁給鐘魚他表哥?
楊壙罵后又想了下,說道:“還是走吧,鐘魚肯定不會傻到把從前那點事拿出來說的,江樹他既然來了這里,也肯定不會把離婚的事拿出來說的,你回去就把鐘魚當表弟就行。你要不回去,村里人肯定得猜忌你跟江樹出問題了。”
“事實上就是出問題了。”
“你……”楊壙甚是無語地看著我,末了咬著牙說:“你真不走是吧,那你就這兒呆著吧。看你住哪里!”
我回道:“鄰居小剛是我高中同學,剛剛還叫我在他家吃晚飯呢。”
楊壙氣極地瞪了瞪眼,沖我揚了下拳頭,自己走了。
我在鄰居小剛家瞎嘮了一陣子,吃過一個自制的豆沙月餅,正喝著冰木蓮院子外頭便傳來了陳玲的聲音:“楊淇姐,楊淇姐……”
這個稱呼把我嚇得不輕,印象里陳玲自懂事之后就再沒這么叫過我了。我趕緊跑出去,卻見陳玲正領著鐘魚在祖宅門外敲門。
我愣了下,怎會是鐘魚?
我本能地想躲起來,鐘魚卻說:“這門是鎖的,你姐肯定不在這里。”跟著轉身便看到幾步之外正欲隱身的我。
“氧氣。”鐘魚叫我一聲,腳步輕快地朝我過來。
陳玲在他身后速度跟上,一臉乖巧地叫道:“鐘魚哥,你等我下。”
我尷尬道:“你怎么找來了?”
“我聽說陳梟說你中秋準備回老家的,我想起你從前總說你的家鄉很美,所以想趁機來看看。剛在你舅舅家坐了會,聽說你和你大哥來了這里,就讓陳玲妹妹帶路來了。”鐘魚笑了笑,閑適淡定地說道。
陳玲聽聞鐘魚是來看風景的,立馬就毛遂自薦起來:“鐘哥魚,這邊有個大水庫,風景是真的不錯,我帶你上那去玩吧。”
陳玲看我不順眼都快十年了,這句話卻足以消彌我對她的所有芥蒂,我不住點頭附和,沖鐘魚說:“那你快去吧,那里風景是挺不錯的。”
鐘魚嘴角抽了下,拋給我一個‘你在找死’的眼神,見我不足為懼又道:“這天都快黑了,去什么水庫啊,你以前不說水庫晚上有水鬼的么,我怕,還是明天去吧。”
陳玲被他這么一說,也猶豫了起來:“那就明天再去吧。”完了又沖我說:“你怎么還不回去啊,姐夫來了。”
我愣了下,隨即裝恍然大悟:“你說誰來了?”
“你老公啊。”
我尷尬地呵呵兩聲,沒了下文。
小剛邀請鐘魚和陳玲進門坐,這兩人倒也不客氣,進門吃茶點嘗月餅,弄得跟自己家一樣。好在鐘魚挺還會來事,當著大伙的面往小剛兒子的衣兜里塞了幾百塊錢。這一頓,算是心安理得地蹭了下來。
飯后,陳玲熱情地拉著鐘魚去村頭看那顆古樹,見鐘魚腳步有點遲緩又硬拉上了我。我頭皮一陣陣發緊,亦步亦趨地走在他們的后面。
陳玲除了刁鉆了點,少女的天真還是有的,鐘魚長相英氣陽光,顯然是她喜歡的類型,拉著他一路就沒撒過手。鐘魚幾次回頭欲言又止,都被她拖了回去。
到達古樹,這里已聚積了些納涼的村民,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認出了我,便問:“楊淇,你家老房子真要賣啊?你們以后再不回來住了啊?你哥哥戶口還在這里呢。”
我苦笑:“是啊。您要買么?地塊還挺大的,我聽說現在批地建房不容易呢。”
老人家哈哈笑:“你家孫子是打算建房子的,不過你哥哥喊的價格太高了,十八萬,我們都能建一個小棟了。”
“十八萬也就我哥哥喊喊而已,都是鄉親的,你要,我給你少點。”我笑著回道。
走開幾步的鐘魚聽了,插嘴進來:“你回來是來賣房子的?”見我點頭便惋惜地說:“這里空氣這么好,你別賣了,留著自己養老不好啊。”
我斷不會把自己要用錢的目的告訴他,便說:“反正我們三個都不打算回來住,賣掉是遲早的事。”
“那你賣給我唄,我不還你價。”
“這不太好吧,你又不需要。”我見他認真起來,反而有點亂了。我是缺錢,但賣給鐘魚并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鐘魚不贊同地瞟我一眼,爽快道:“誰說我不需要,我扒了重建,以后回這度假,就這么說定了!回去我就給你付錢。”
我忙阻止:“這房子不是我一個人的,我得跟楊壙楊絮商量,而且里頭還亂著呢。”
“亂沒關系,我會找人收拾。商量倒是應該的。如果決定了要賣,給我優先權吧。”鐘魚嘻笑道。
我尷尬點了下頭。
沒大會月亮徹底升高了,村里出來乘涼賞月的人越來越多,古樹下就像是下餃子一樣,密密麻麻都是人。陳玲拉著鐘魚沒幾下就淹沒在黑漆漆的人群里。
我在樹下站了會兒,雖然在舅舅家生活,不過我們偶爾還是會回來這里,記憶里古樹的樣子似乎從來就沒有變過,還是那個造型,還是那個村洞,只是小時候需要四個人牽手才能環抱的樹干,現在大概三個人就行。我撿了塊土疙瘩在樹干上劃了個記號,張開雙手在古樹上環抱了下,然后沿著古樹走了一圈,兩個換手的周長還沒有看到記號,再換一手時卻陡然摸到另一只手。
微微溫熱。
我一驚,立即縮了回來,偏頭正要說對不起,卻又啞然。
江樹俊美的面孔從樹干邊露出來,皎白的月光透過枝丫斑斑駁駁地灑在他的身上,他慣有的冷硬氣質與這月光的清冷十分和諧地融成一體,四目相對,他的眼里退卻了從前的冷厲鋒芒,平靜得如同頭頂的月光。
我不由得怔了怔。
“有多長?”他突然開口。
我愣了下說:“兩個半人。”
他似是不信,沿著我的記號自己量了起來,一圈后告訴我:“是兩個人還不到點。”
我嗤笑了下,突然覺得他糾結這個問題很幼稚,他不會以為他胳膊同我的是一樣長吧。
“你來干什么?”我問。
他淡淡地望著我說:“來告訴你,這棵樹他可以是兩個半人的大小,也可以是兩個人還不到點的大小。看你衡量的標準是什么。”
我愣了下,覺得他話里有話,但又猜不透,只好哼了一聲:“你可真無聊。”轉身正要走時,突又想起那個悲催的三百六十萬,于是又停下腳步,扭頭說道:“你來了正好,我省得辦手續時忘記了,上回你砸壞的那條項鏈價值三百六十萬,這錢得你出,回去記得打我卡上!”
江樹愣了下,忽又動了下唇角,輕笑般哼了一聲。
我瞟瞟他,扭頭就走。
“楊淇。”江樹在我的身后叫我,見我沒有停的意思,繼續說道:“真的不想知道我為什么會來這嗎?”
我頓了下,回頭道:“除了辦手續,我對你為什么來這里不感興趣。”
江樹臉色冷了冷,隨即莫名奇妙地說:“我就是剛才的那棵樹!你量出來的是兩人半,其他人量出來的可能是三人半,四人半,但實際上我可能只有兩人不到點。”
我訝然,云里霧里,啐了聲:“吃錯藥了吧。”扭頭就走。
可當我融入人群之中,細細回味起他莫名其妙的這番話時,總覺得哪里不對勁,扭頭再看古樹,江樹早已不在原地。
我在人群中晃了好一陣子,看到陳玲還拖著鐘魚,而鐘魚已是一臉菜色。我陡地生出幸災樂禍的心思,干脆樂得不管,偷偷搭上村里的小面包去鎮上過夜。
路經村口的空地時,我看到一輛熟悉的車子停在那里,人群喧鬧之外,兩盞熾亮的車燈,車門邊一道暗黑頎長的身影,吸咽著指間那點寂寞的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