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簸了二十來分鐘,村民將我放到了小鎮最好的旅館門口,我開好房洗漱完畢,正想下樓借個手機充電器充電時突然聽到樓下傳來了陳玲的聲音。
“姐夫,鐘魚哥,只有兩間房了,怎么辦?”
“那就開兩間啊。”鐘魚似乎沒聽出兩間房的嚴重性。
陳玲立即就跟前臺開了兩間房,然后說:“鐘魚哥,你跟姐夫住201,我住你們對面209。”
“什么?我跟他睡一個房?”鐘魚這下反應過來了。
江樹似乎是搶到了鑰匙,淡定地說了聲:“你倆睡一屋正好。”然后腳步聲便漸漸傳了上來。
我忙回了房,不一會兒,我隔壁的房間便傳來了開門的動靜。樓下已沒了聲音,陳玲似乎是陪著鐘魚去找其他旅館了,但我總覺得鐘魚最后要么睡車里,要么就會回來,他是公子哥,條件差的地方住不慣。而現在這里是全鎮唯一一個比得過大城市快捷酒店的旅館。
江樹似是進了浴室,我立即跑下去借了個充電器,剛一上樓,果然又聽到陳玲和鐘魚從大門口進了來的聲音。
陳玲說:“就一個晚上而已,你不是姐夫的表弟么?”
“別說是一個晚上,就是半分鐘都不行!”
“干嘛這樣,你總不能真和我睡吧……”
“你……,想多了。我現在就給你姐姐打電話,我讓她來解決。”
我一聽,忙不迭拔下剛接通的電源,規規矩矩躺在床上數羊。
睡意正來時,隔壁傳來了敲門聲,吵到讓人無法入睡后,江樹總算去開了門。陳玲說:“鐘魚哥,你快進去,有一張床是空的。”
“出去!”這是江樹的聲音。
鐘魚已拋下曾說過的半分鐘都不行,無賴道:“憑什么?房費你付的嗎?要出去你出去。”
江樹無語,然后是砰地關門聲和浴室嘩嘩地水流聲。
江樹被轟走了?我忙起身跑到陽臺朝下一看,他的那輛車好好地停在樓下。他沒走,就是要真的睡一個屋了?
不知為何,我頓時人就精神了,總感覺這兩人就這樣睡到一起會有事發生,于是躺回到床上專心致志地聽起了壁角。
可等了半個多小時,隔壁兩個人沒有一句對話。正失望時江樹接了個工作電話,他走向陽臺,低聲隱晦地談了幾分鐘。再進來時,鐘魚便開口了:“打完了?你打完了,就該輪到我了。劉經理,把今天的數據報我一下。多少?出庫一萬三千箱,呵呵,馬馬虎虎嘛,再接再厲。拜拜……”
停了小會,鐘魚又道:“不是你標榜自己正宗大家就會相信你是正宗,消費者的眼睛是雪亮的,江樹,未來三年里,我這條魚將吞并你這棵樹!”
“呵!”江樹冷笑了聲,回道:“我等著你放馬過來。不過,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哪來的自信?”
“你說呢?我哪來的自信,日出庫量一萬三跟你的五千相比,這當中隔了個銀河系吧。”
“單憑這個?”
“當然不止,我是傳統正宗的。”
“內行人面前,你談自己正宗,不覺得可笑么?你的配方我有研究過,口感的確接近,我也曾一度認為你就是正宗,但事實上你比誰都清楚,你少了什么!談正宗,我們倆,半斤八兩而已!現在較量才剛剛開始,你就預言三年后的結局,不嫌太早了么?或許要不了三年,氧魚就成了一條死魚呢?……”
“說我不正宗,你純粹嫉妒吧。較量的確剛剛開始,但我會一路領先,最終成了死魚,還是吞下楊樹的大魚,那就走著瞧好了。”
江樹不屑地冷笑了下,沒再繼續。
鐘魚語氣松散下來,劍拔弩張的氛圍頓時得到了緩和,他一改話題反而問道:“你跟氧氣什么時候離婚?”
“怎么,你還在等著?”江樹似笑非笑的反問,跟著又挑釁般說道:“要是我說我壓根就沒打算離婚呢?你會失望嗎?”
“離不離又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你跟蘇瑗的那點事,a市誰人不知?”
“就算是這樣,也輪不到你借題發揮,那付項鏈三百六十萬是吧,楊淇讓我轉帳給你。我有網銀啊,現在轉你不?”
“……”鐘魚大抵是被氣到了,一時間沒有了下文。
江樹呵呵一笑,道:“你不要?那我可就睡了?明天還跟楊淇約好了一塊去看風景……”說完,傳來了按燈的聲音。
我吐出一口氣,聽了這番話頓時覺得整個人渾身不對勁。誰跟他約好看風景了?還有,我都打算賣掉祖宅,攢點錢換個地方生活了,他竟然沒想過離婚?他拿他簽的大名當鬼畫符了?
可笑!
我恨恨捶了下床墊,翻來覆去又熬了半個多小時,沒聽到隔壁的聲音,便漸漸入了睡。
第二天一早,我下樓還充電器,順帶給楊壙打了個電話。
楊壙一接起來便訓我:“你怎么關機了?我知道我昨天給你打了幾個電話?”
“我不是說了,我睡小剛家?你今天中午燒紙么?”
“哪有十五不燒,十六燒的,你昨晚沒回,我替你燒了。陳玲和鐘魚不是去找你了么,看到他們了沒有?還有那個江樹,你見著了可別忘了提那個三百六十萬。”
“已經提過了。”我訥訥回道。
“他答應了沒有?”
“是他弄壞的,他有什么理由不答應?哦,對了,鐘魚說想買我們的老房子,十八萬不還價。賣不賣?”
楊壙猶豫了起來,片刻后問道:“你覺得呢?如果賣給他了,你會有負擔嗎?”
我細細想了下,搖搖頭說:“覺得有點不太合適,但也算不上是負擔,這是正常買賣。”
“沒負擔就行。那就賣吧。他看過我們的老房子沒?”
“門口站著看了一下,要不你一會過來,跟他談下,他在鎮上的旅館里。”
楊壙答應下來。我掛下電話,退掉房,突然覺得不知道這一天該去哪,該干嘛。在大街上溜了一圈,買了份早點,看到馬路邊停著開往a市的車,便想著干脆回去算了。
我買好票,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正咬著包子看著車上報紙時,售票員在車門口大喊:“楊淇是哪個?楊淇,你老公喊你下車。”
售票員連叫了好幾遍,我猛地轉醒,驚了下,目光朝車門掃了好幾遍沒見江樹,便想說不定有人名字重復了,遂放心下來正要繼續看報,眼角余光卻陡地瞥到我的胳膊下方江樹那張活生生的臉。
我大吃一驚,p股像著了火一樣,跳起來“啊”地一聲尖叫。周圍人都用詫異的目光看著我。
車窗外,江樹無良地笑了,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
半分鐘后,我下了車。
“你干嘛?”我又羞又怒地沖他吼道。
江樹淡定無辜道:“我想找個當地人做導游。”
我翻翻白眼,氣道:“滿大街都是,你隨便找就行了,叫我干嘛。”
江樹沖我眨眨眼,撓撓頭,皺著眉想了想說:“昨晚上看了村口的那棵幾個人都抱不攏的古樹,覺得還行。所以,今天我想看那個又長又寬,周圍滿山紅花,有無數鳥類棲息,冬天會結冰,夏天能游泳,這個季節正好劃船捕魚,能灌溉整個鄉鎮,有媽媽的乳房稱號的大水庫。”
一大串的修飾語,江樹就像擠牙膏一樣,一點一點十分困難糾結地擠出來。他說完沖我近乎討好地笑了下。
我心頭陡地發慌,因為這段話對我來說并不陌生,就在老爺子將逝前一天,我還曾拉著他的手說起過。我告訴他,只要他挺過去,我就帶他到我家鄉看那個又長又寬,滿山紅花,有無數鳥類棲息,冬會結冰,夏能游泳,秋能劃船捕魚,能灌溉整個鄉鎮,有媽媽乳房稱號的大水庫。
只是我不知道當時并不在場的江樹是怎么聽到的。
我怔忡了下,隨即收起被觸動到的情緒,嘻嘻一笑說道:“我們這沒有你說的這么神奇邪乎的大乳房水庫。”
“是嗎?”江樹愣了愣,皺著眉又想了想,說:“那就去看銀杏林。這個季節正是漫山黃葉飄落,腳下一地金色,踩在上面就像是踩在軟沙發上一樣,就算是推著輪椅走,也會很愜意的銀杏林。”
我眨眨眼,又怔了。這段話,在老爺子艱難地說他游不了泳,也劃不了船的時候,我急急改口說了出來。現在被江樹提起,我仿佛又回到了當時的情景,偌大的病房里,老爺子插著氧氣管,孱弱到猶如風中蠟燭,唯有渾濁的雙目里透出的那點企盼神情,讓我覺得我還能跟他溝通。
我說:“江樹昨天出去出差了,我給他打過電話了,他很快就會回來。爺爺,你要堅持住。等你病好了,我帶你去我的老家,我跟江樹結婚你都沒有去過我們那,我們村口有一棵千年古樹,幾個人都抱不攏。我們那還有個大水庫,那個大水庫真的很好看,它又長又寬,周圍開滿了鮮紅的花朵,有無數鳥類棲息……”
“帶我去吧,爺爺沒有看到,我很想替他看看。”江樹低聲說道。
我的思緒被生生打斷,從傷感的記憶里撤回,我不敢讓他看見我眼里的酸澀,墨跡了下,低著頭沉默無聲地走在了他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