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拘束停止在飛機起飛時的那一刻。我對噪音有著天生的敏感，有時候小小雨聲也能將我從酣睡中驚醒。像飛機起飛這種噪音，對我來講如同經歷一極長時間的極刑，我一直有種錯覺，我的耳膜這一下肯定破了。因為除了刺穿般的尖利疼痛，我仿佛已身處于另一個真空般的世界，前一刻還喧嘩的人聲，一瞬間變得極其遙遠。

我捂住耳朵，痛苦地擰緊眉，深深吸氣，再放開時依然未見好轉。

“氧氣？氧氣？”鐘魚的聲音如同來自另一個世界。

我轉頭怔愣地望著他，他拿下我捂耳朵的雙手，從空姐手中拿過一幅飛行耳塞，戴在了我的耳朵上。里頭舒緩的輕音樂傳出，我頓覺舒服許多，他隨即跟空姐要了一盒口香糖，倒了兩粒在我手里。

我感激地朝他笑笑，嚼起了口香糖。雖有緩解，但這一路依然是痛苦不已，那個特意針對耳鳴乘客的飛行耳塞在好過一段時間后，又像上一次我跟江樹一起乘機時一樣，對我失去了作用。

我熬到下機，心里頭再一次生出我再不要坐飛機的堅定念頭，摘下耳塞時人也混沌了。

“還好嗎？”鐘魚關切地問道，見我點頭，他站起身，從頭頂拿下自己的公文包，又拎下一只女包問道：“是你的嗎？你還有別的行李嗎？”

我接過包，搖搖頭，說了一聲：“謝謝?！比缓笞咴诹怂那懊妫瑳]說再見，就如同萍水相逢后會無期的陌生人一樣，不需要再見。

D市距離A市偏北千余公里，氣溫也比A市低了許多，一下飛機冷得我一身哆嗦。我忙將風衣裹緊，快步出閘。

劉老板親自到閘口等我，他以六十歲的年紀詮釋著自己對時尚品牌的理解與熱愛，這從頭到腳灰不溜秋的一身，置辦下起碼得六位數，可跟菜市場早起買菜的大爺相差真的不多。不過，手中晃動著的車鑰匙卻是存在感十足地提醒著周圍人，他有錢。

“老板娘?！眲⒗习蹇吹轿?，遠遠地揮動著拿鑰匙的手。

我笑了笑，朝他走去。

“啊，江老板怎么不來啊?！彼鹧b介意地問道，伸手同我握了下。

我同他打著太極，囫圇道：“還不是怕了劉老板你的海量啊?！?

劉老板大笑，說道：“那他倒是放心你一個人過來？啊，哈哈?！?

“他是知道劉老板你絕對不會為難我這樣的女流之輩?！?

“嘖嘖，老板娘你太會講話了，你這樣還叫女流之輩，那我就不知道巾幗英雄是什么了。哈哈……”

劉老板爽聲大笑，引得周圍人過路人頻頻圍觀。

我訕笑。

劉老板又道：＂我記得你喜歡廣記的海鮮，今天在那特意訂了一桌，現在開車過去正好趕上午飯，咱們也別耽擱了，先吃好了再說。＂說完做了個請的手勢，與我并肩而行。

登上劉老板那輛霸氣側漏的悍馬，車輛前方，鐘魚正從大廳出來,伸手擋下了一輛出租車坐了進去。悍馬跟在出租車后駛出機場，在限速的情況下竟是一路同行。

劉老板同我東拉西扯一通后，將車子停到了離他公司較近的一家海鮮酒樓，點完菜后他要替我倒酒，被我以備孕為由拒絕后便將話題切到了代理涼茶的上。

＂你們是XX介紹給我的廠商，楊樹這產品我也有側面了解過，你們的女茶和暖涼茶在其他城市的確好賣,上回你和你老公來時我就跟他提起過，我想做單品代理，當時條件也談得差不多了，你今天來我們正好把合約簽了，以后大家開開心心合作。你們放心，在D市快消品界還沒有我賣不動的產品。＂劉老板說完頗為得意地笑了。

的確，他的話并不虛，但在這個成績的基礎上還要加上一個條件，那就是他只做熱銷的単品代理，換句話說就是市場上什么好賣他就賣什么。而他剛剛的這番話，言下之意就是說他只代理目前市場上熱銷上的女茶和暖涼茶，至于楊樹傳統正宗涼茶他并不愿代理。

他其實是一個十分精明且狡猾的商人，在源頭就控制住了自身的風險,所以他品種各異的倉庫里極少有積壓一個星期以上的商品。但他也是一個很無道義的商人，會為了利益選擇同時代理兩個對頭公司的產品。我就在他的倉庫里看到了統一的老壇酸菜面以及康師傅的紅燒牛肉面。江樹當時十分詫異，對他印象差到極點，但在D市，我們在不設立分公司的前提下，想要把產品銷售過來，最快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只能找他。遂江樹當時勉強同意了他提出的單品代理，但我卻并不滿足于這一點，我來就是要為楊樹努力，讓楊樹乘借他的東風在D市扎下根基。

我笑了笑，順著他的話恭維著試探道：＂劉老板的實力我當然知道，但是單品代理……，說真的我們江氏全國幾百個經銷商里從來沒有過這種先例。以劉老板你的實力，完全可以做江氏的品牌經銷商，以后江氏的所有系列產品，不光是女茶和暖涼茶，還有楊樹和其他新品都可以做。＂

＂哈哈，老板娘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我這個人有個怪毛病，可能是從前窮怕了，現在有了點錢就只想對自己更好一點，你們暖涼茶我喝過，確實不錯，女茶我老婆女兒也都喜歡，可唯獨對這楊樹，我們始終提不太起興趣。我也是怕哪，萬一哪天做砸了自己招牌，想要重新樹立那得多難，所以老板娘你的盛情好意我只能心領了。＂劉老板說差將服務生剛放下的一盆海瓜子往我跟前推了下，繼續道:＂來來來，吃棻。＂

這是明擺著在拒絕楊樹了，我心中說不失落那是假的，但劉老板要是個好說話的主那么他也不可能把一個小批發部做成今天籠斷快消市場的代理大咖。

我舀了一勺海瓜子，嘻嘻一笑說道：＂劉老板您可真是個性情中人，您對江氏做過了解應該知道楊樹是江氏的第一個產品，也是江氏一直以來極力推薦的產品，雖然目前在有些地區銷量不算太好，但他的返點很可觀，我們有很多經銷商比起季節性較強的暖涼茶，他們更愿意銷售楊樹正宗涼茶，因為他們知道這才是我們的主打產品,我們不會放棄的一條生產線，現在可能是難了點，但將來肯定會越來越樂觀。＂我邊說邊留意劉老板的表情，見他依然固執的表情便適時打住話題道：＂我帶來了楊樹的經銷商合作細則，里頭把返利和搭贈寫得很清楚，您回去要不再仔細研究一下再做定奪，行嗎？＂我說著遞出資料,劉老板遲疑了一下接了過去。

這樣一來我像是邁開了艱難的第一步一樣，心理別提多高興了。同劉老板一起吃過飯后我又一次去參觀了他五花八門樣樣都有的倉庫，然后我意外地看到了那堆淡藍色的包裝盒，上面印著一條啟腮呼吸的魚。

我懵了下，如同被誰當頭棒喝，怪不得劉老板不愿意做楊樹，原來鐘魚已經把氧魚鋪進了這里。這一下我不必再等劉老板考慮了，因為他就是再無良但做為經銷商他不會同時代理同類型的單品，就好比他賣了統一老壇就不可能賣康師傅老壇，但不影響他賣康師傅紅燒牛肉一樣。

鐘魚是什么時侯同劉老板達成協議的，我不得而知，但我從倉庫里出來后心情低落到了極點。我把這事告訴了江樹，他聽后也沉寂了一會，然后告訴我就按原計劃進行，簽單品，但不簽獨家代理，我們再找其它經銷商合作楊樹。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掛下電話回頭同劉老板簽下了協議，他倒也不介意非獨家代理的條款，甚至告訴我D市其他同行的聯系方式，讓我去找他們試試，美其名曰有錢大家一起賺。

我按照他給的方式果然聯系上了幾家，趕去實地一一了解過后，選中了一家最有誠意的，便匯報了江樹完成了簽約。

這一番下來，已是晚上，謝絕對方的宴請我回了預定的酒店，這邊氣溫低了好幾度，我一番奔波下來鼻子有點發堵。在樓下藥店買完感冒藥后我才想起我不能吃這個藥，因為要是我昨天真的中招了，這個藥吃下去心里就會不踏實了。

這樣一想，我趕緊跑回去腆著臉跟藥店老板把感冒藥換成了傳說中那三曰就能測出有沒有中招的神奇試紙，小小激動地將它揣進包里。正出門時，門口一聲壓抑的嘔聲傳來，跟著一個男人腳步踉蹌地進門，渾身散發出一股濃重的酒氣，沖到柜臺邊口齒不清地要解酒藥。

拿到解酒藥后他轉身又朝門口走，將到門口時突然轉身過來便將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一秒，兩秒，三秒??

幾秒后，他揉揉眼睛，甩甩頭，又轉身踉蹌地出門。

我的心被他這舉動給弄得焦躁不已，他在這里出現肯定跟我住在同一個酒店，需要穿過一個大大的十字路口，而他連我都沒有認出來還能過去那個車水馬龍的路口嗎？

我的腳步比我的思維更快，這樣一想我人已經到了門口，看到他歪歪斜斜地還沒到紅綠燈那里就已經是險象環生。我的心內有種莫名的沖動，即使我已經不愛他，但在此時我依然無法對他的安全無視不理，就在一輛摩托車快速開過來時，我猛地沖過去一把從他身后將他抱住，大聲緊張地叫道：＂鐘魚，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