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樹沖出來驚恐不已地望著主人,主人撲哧一聲笑了,接過魚說道:“行了,我來幫你你做吧。要吃什么口味的?”
“不用不用,你再幫我把它殺得死透點就行。”江樹出人意料地客氣起來,手指了下我解釋道:“我跟我老婆釣魚比賽輸了,我愿賭服輸,所以要盡我的能力解決她的中飯。只要魚不動了,我就能對付它。”
主人了然地笑了點了點頭,進到廚房掄起菜刀,拿刀背往魚頭上狠地一敲,示意江樹可以繼續了。
江樹愣了下,似乎沒想過會這么簡單,訕笑著謝過后,又將廚房門關了起來。
主人笑道:“你老公看著就不像是個會做飯的人,不過這一片心思倒是教人感動。小妹妹,你們結婚多久了啊?”
“不久,大半年。”我心不在焉地回道,心思還沉浸在前一刻江樹脫口而出的‘我老婆’三個字里。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是第一次他用‘我老婆’三個字來形容我的身份,我更詫異的是他竟然能將這三個字說得那么隨意自然。聯想到小長假過后我們將徹底了斷關系,此時這三個字突然間撩動了我的心內那根傷感的弦。
主人開始絮叨,說:“怪不得會這么相愛,原來才是新婚燕爾。”見我臉色漸漸變化,還以為是自己說得不對,忙又糾正補充:“不過你老公看著也不太像是個花心的人,新婚過后肯定也會對你好的,你就放心吧。”
我不知所謂地笑了笑,突然心生迷茫,因為我知道,我們之間沒有以后。
江樹在廚房內忙活了將近一個小時,再打開門時,他手上端著滿滿一盆魚,白白的魚肉半沉半浮地飄在鮮酸的腌菜湯里,飄出的香氣令人垂涎不已。江樹把盆放在我面前的小桌上,返身回廚房又端了一大盆出來,這次是魚頭豆腐湯,熬煮成鮮奶一樣的顏色,湯面上結了一層膜,看上去很有營養的樣子。
我早已愣神,如果不是我能確定他中途沒有離開過,我怎么也無法相信這兩道菜是出自江樹之手。
“嘗嘗,我已有五六年沒有進過廚房了。”江樹淡定地遞給我一只小勺,慫恿我品嘗。
我舀了一口魚頭湯,正要喝時,他提醒道:“小心燙。”
我輕吹兩下送進嘴里,江樹睜著企盼的雙眼問道:“怎么樣?好喝嗎?”
我默了默,湯汁滑進胃里,回味的鮮與嫩熨貼著我的思維,我看到江樹眼里的濃重的渴望,陡然間心口發酸,這個我不知何時愛上卻馬上又要分開的男人,原來我對他的了解是那么的少。
“好喝。”我誠實地點頭。
江樹笑了,如同得到夸贊的小孩,又指指另一盆自豪說道:“你再嘗嘗這個,我在國外上學時經常自己做,每次一做,就能吸引一大幫華人校友。”
“是嗎?”我笑了,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片,仔細看了看吃了下去,完后忍不住在心底為他點贊,這道菜不僅魚片片得好,口感更是鮮嬾脆爽。
“好吃。”我忍不住又夾了一塊,催促他也動手:“你這么辛苦,你也吃啊。”
他笑了笑,象征性地拾起筷子吃了幾塊。
“你還會做什么菜?”酸菜開胃,我吃到停不下來。
江樹搖了搖頭,回道:“我只會做魚。”
“為什么?”我詫異了下。
“別的沒學過啊。”他稀松平常地回道,眼眸里卻掠過一抹說不上來的情緒。
不知為何,我陡然想到了鐘魚,以及他們二十年來沒有解開,甚至越結越深的結。
“你學做魚不會是想拿鐘魚當成是魚,然后烹炸煎煮的泄憤吧。”我腦袋一熱,不怕死地問了出來。
江樹瞟我一眼,語氣微微冷硬了點,挑眉問道:“你是在替他心疼嗎?”
我頓覺得自己說錯話了,趕緊辯白:“沒有!只是覺得如果你真那樣想,挺變態的。”
“那你別吃了。”他說著伸手要端走菜盆。
我忙投降道:“我不說了,你不變態。”
江樹輕哼了聲,縮回手,等到我又開動時,他開了口,低聲說道:“是和我爸媽的約定,他們出事的那天晚上,我原本也想跟著去出海,但他們不讓,說很快就會回來,讓我去廚房看傭人殺魚,學做魚,他們回來正好可以吃。可他們直到現在也沒有回來,我在他們出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一直不敢接受那個事實,所以總是告訴自己,他們只是失蹤,只要我把魚做好了,他們就一定還會回來。”
江樹低低地敘述,我仿佛能看到那些年月里他是如何堅守著心中的信念與約定,慢慢從一個懵懂無知的男孩變成一個內心強大的男人。
我心內那根傷感的弦又一次被他無意間觸動,理智卻在拼命告誡自己,他怎么樣已不關我的事。
“嗯,好吃。你怎么不吃了啊。”我裝做聽不到他說的這番話,咂咂嘴扯開話題。
江樹看了看我,眼神有種我摸不透的光芒,微微笑了下,順從地繼續往碗里夾菜。
飯后,主人邀請江樹打了幾圈麻將,江樹手氣不錯,小贏了點錢結束后便說要去看銀杏林。銀杏林離水庫不太遠,我們到那時已是下午四點多鐘。中秋時分,滿山的銀杏葉正是青黃相接的時候,一條石階通向銀杏林的更深處,走在其中雖不是踩在沙發上,可也像是進入了畫中,十分愜意。
江樹就像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伙,眼前這大規模的銀杏樹明顯把他震驚不得輕了。他拿出手機不停拍照,完后竟然好意思地把手機遞給我,大跌形象地說:“楊淇,幫我照一張。”
我一頭汗,接過他的手機等她站好,咔咔給他連拍了好幾張。他拿回時翻看了下表示了極大的不滿,要求重拍,見我不耐煩,他突然手搭上我的肩,把我勾到身邊說:“我們合張影吧。”
我忡了下,以為自己聽錯了。我們自結婚到現在除了拍過兩張婚紗照用來告知世人我們結婚了外,就只剩下結婚證上的證件合影。其他,從未有過。
“楊淇,看我手機。”我正愣神間,江樹已將手機調至了自拍狀態,小小的鏡頭里我被他攏在身邊,一個頭的差距對比,將他稱得更加高大偉岸。
“楊淇,你笑一下。”江樹擺弄著手機不滿地提醒我說。
“我不想照。”我望著鏡頭里他興致勃勃的臉,聯想到離婚之后他將依然如此,頓時心情低落,說完這話就移出了鏡頭范圍。
可剛一抬腳,江樹立即又將我勾了回來,勾我肩膀的手順勢將我的頭固定端正,緊著低頭彎身下來,與我保持高度一致,在喊著‘就照一張,一二……’時,三字沒出口,他突然間側過頭,柔軟微涼的雙唇貼在了我的臉頰,隨之手機拍照聲響起。
這一系列動作,不過眨眼間的事情,我等反應過來,他已將手機收起,腳步輕快地撇下我往前。
我的思緒漸漸凌亂,要不是上午他同意了小長假后辦手續,像這樣又做菜又合影偷親的,我一定會以為他是在挽留我。可現在,我能想到的就是他在給我最后的體貼和安慰,讓我在離了之后沒有遺憾。
我這樣一想,頓時整個人狀況就萎靡了,懨懨地與他保持著距離,走了一段路后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就再不想動了。
江樹回頭見我不動,便返了回來,在我身邊蹲下說:“怎么了?腳起泡了么?”跟著伸手要抓我的腳脖子。
我忙避開,說道:“沒事。”
他頓了下手,又繼續抓了過來,看到腳后跟沒有起泡便說:“幸好。”
我訥訥收回腳,不敢看他眼里那種能令人誤解的眼神,轉聲哼道:“我就說了沒事。”
“你的話不能信,你就是有事也不會講。”他冷不丁接道,聽風不贊同地哼了兩聲,又道:“其實,我一直很自責一件事情,楊樹開發布會的那晚我沒有背你回家。”
我又怔了,陡地思緒被打亂,原來他看到了那晚我腳上的血泡,所以才說要背我回去,只是當時,我哪敢奢望他寬厚的肩背?
“楊淇,這回讓我背你回去吧。”江樹說。
“這算是在彌補你的遺憾嗎?”我問。
江樹垂眸,目光定定地落在我的腳上,片刻后點了點頭:“就算是吧,行嗎?”
我心頭開始泛酸,或許于他是在彌補缺憾,做完這事之后,他再不用自責。可于我而言,卻是一種煎熬。我離婚之后,對江樹的記憶里又將多出一個畫面,漫山的青黃之下,他背著我一步步往回走。
我望著他剛一搖頭,他去不容抗拒地背過身去,留給我他寬厚的肩背:“上來,楊淇。”
我猶豫著,他又催道:“快點。”
或許我潛意識里對他依然還心存幻想,在他催促過后,順從地趴了上去。江樹起身將我拋了拋,我的雙手搭在他的肩頭,石階在我的眼下延伸。
“你的家鄉真的很美。”沉默地走出一段路過,江樹突然低聲開口。
我虛應了一聲。
他又道:“其實我早該來這看看的。”
“你現在看了也不晚,以后想來,還可以繼續來。”我低聲回道。
他說:“是嗎?以后來我還能找到像你這樣的導游嗎?”
我怔,眼角陡然酸澀:“你可以找別人,再往前一點據說還有一個溶洞,下回讓人帶你去看看。”
江樹停頓一下,又將我拋了拋:“行,下回我希望可以帶上相愛的另一半一塊來。”
“那很好啊。”我的眼角漸漸潮濕。
他重重地嗯了一聲,繼續往前幾步,突又改了語氣,低聲抱歉地說:“對不起,楊淇,我連蜜月都沒有給過你。”
我這下再忍不住眼淚了,聲音微哽:“你提這個干嘛,我又不在乎。”
他笑了笑,回道:“你不在乎,可我卻一直記在心里。”
“你又要彌補你的遺憾了嗎?”我加大了聲音,隱隱冒火,見他不作聲又道:“我不會給你機會的。”
我說著往下掙,腳落地的那一剎,眼淚也跟著流了下來,我再不要給他任何彌補我的機會來洗清他自己的負罪感;我不想讓他在有限的時間里做出能帶給我無限傷感的舉動。我們,就這樣分手,讓我永遠記著他的過錯,記著他對我的表里不一,這段婚姻中我是高傲的,而他,是卑賤的,不足以被記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