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別青盛之后,祁震就在這件密室之中停留下來,時刻留意著蜃樓傳影珠的變化,青盛自然也沒有去打擾他,祁震這一待,又是將近月余時間。
祁震雖然身在密室之中,可是以他如今修為,閉目定坐,身形神氣合于天地,指揮所中的情形祁震都能察覺到,通過那些來往傳遞消息的兵士之中,祁震了解到近月余以來,哈甸大軍的攻城戰(zhàn)役的過程。
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里,哈甸大軍總共發(fā)動了兩次大規(guī)模的總攻,騷擾攻勢不計其數(shù),無數(shù)兵士將領在月樓城邦之外拋灑熱血,最成功的一次,哈甸軍隊已經(jīng)攻入了城樓,可以準備從內(nèi)部控制城門開合,但最終還是功虧一簣。
哈甸大軍的進攻非常猛烈,月樓城邦的損失自然異常慘重,按照傳回指揮所的報告,月樓城邦如今的城墻之上,已經(jīng)有將近一半是沒有身穿盔甲的平民百姓。
祁震不通軍事,但是也明白這一戰(zhàn)是何等的慘烈。世俗凡人并不如修士那般擁有超凡力量,尤其當身處群體之中,或許可以因為一時受群情所激,引動熱血澎湃,然而面臨更加有效的殺戮之時,團結(jié)起來的意志有可能會瓦解得更快。
月樓城邦死傷過半兵士,這對于月樓城邦的平民而言,很可能已經(jīng)逐漸滋生絕望,無論是從實質(zhì)力量上、還是意志的穩(wěn)固來說,月樓城邦很難抵擋哈甸大軍第三次總攻。
但哈甸大軍恐怕也不好受,攻城比守城更難、消耗更大,哈甸大軍三萬多人的部隊,如今死傷過萬,都是強悍精銳,剩下能直接參與攻城的部隊,也就是一萬多人。
加上祁震最初的插手干預、還有月樓城邦的頑強抵抗,哈甸大軍的士氣肯定不如最初,要是第三次總攻還無法攻下月樓城邦,那么這支大軍則很難有再進之力。
更何況勞師遠征,三萬多人馬吃喝拉撒,對后勤輜重的壓力非常大,哈甸城邦本身雖然富有,然而沙漠之中糧草匱乏,要求戰(zhàn)爭都是速戰(zhàn)速決,容不得曠日持久的圍城戰(zhàn)役。
西野之域三大城邦勢力之所以千百年來,誰都無法吞并誰,就是因為彼此相隔遙遠,就算是商隊往來,也極少有兩處直達,而是經(jīng)過一處又一處的聚居點。
沙漠干旱、適合種植的地方稀少,每個城邦國度都不會供養(yǎng)太多的常備軍隊,像哈甸城邦這樣一下子拉出三萬多人的大軍,已經(jīng)是調(diào)動了整個國度轄下所有聚居村鎮(zhèn)的軍戶,這在西野之域的歷史中也是極為罕見的,只有哈甸城邦這種以軍武立國的國度才能做到。
哈甸城邦最富庶的地帶就是沿高荒原北麓一帶,此地雖然有冰雪融水匯聚的河流、形成綠洲,但礦業(yè)開采反而導致農(nóng)耕勞力不足,而且土壤厚度不足,地下多厚重巖體,不適合長久耕作,所以城邦附近糧食產(chǎn)量很低,何況還要滿足城邦之中居民的需求。
既然城邦附近的產(chǎn)出無法供養(yǎng)大軍所需,那自然要從整個國度抽取,在祁震的了解中,有部分哈甸王國下轄的村落,已經(jīng)不滿王國征收糧草而有所反抗。
這么一場大戰(zhàn),哈甸城邦可謂是傾盡全國之力。但是在祁震看來,這依舊是一場豪賭,不僅是玄盛一個人的賭局,更是整個哈甸城邦、哈甸王族的賭局。
如果哈甸大軍真的攻下月樓城邦,那自然沒得說,月樓城邦繁華富庶,可以補充軍隊所需。可要是攻不下,那就要有人為此付出代價了。
以玄盛和青盛的地位與修為,哈甸王族一擁而上也無可奈何,到時候還是王族自身內(nèi)部矛盾爆發(fā),說不定又是一場變亂清洗。
至于那些敗陣而歸的哈甸兵士,也不會有人去可憐他們,只能自己小心謹慎地保住這條在戰(zhàn)場撿回的小命。
反觀月樓城邦,他們應該也是看出哈甸大軍不可能持久攻城,憑著城邦之中充裕的物資支持,月樓城邦不怕跟哈甸大軍耗下去。
唯一的問題就是,月樓城邦的人力遠不如哈甸大軍,軍隊的折損嚴重,城內(nèi)信心與團結(jié)恐怕也是在風雨飄搖之中。
“一將功成萬骨枯啊,玄盛,你的這番修煉求證,無論成與不成,其根底都落入偏差了。”祁震面對著蜃樓傳影珠,低聲自言自語地說道。
然而正當祁震正欲閉目養(yǎng)神之際,傳影珠中一陣光影閃爍,然后傳來一陣斷斷續(xù)續(xù)地聲音:
“什么?玄盛……師弟……怎么了?你是……什么人?什么……偏差?”
聽見這個聲音,祁震幾乎可以肯定蜃樓傳影珠已經(jīng)聯(lián)絡上赤盛了,于是趕緊說道:“赤盛道友!我是祁震!你的玄盛師弟如今在哈甸大軍中率領攻打月樓城邦。”
“祁震?你……來西野之域……干什么?”赤盛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忽遠忽近,而本該顯示在傳影珠上的景象則是一片閃爍的混亂。
祁震平靜下來說道:“我也是為了求證蒼穹城邦而來的,如果我們能見面或許可以說得更加清楚,不知你現(xiàn)在身處何方?或者回來哈甸城邦一趟?”
“原來如此……”赤盛的聲音顯得像是驚魂未定,隨后說道:“我現(xiàn)在恐怕……沒辦法回去,而且聯(lián)絡馬上……就要中斷,你去找青盛……問他……關于……天荒古——”
赤盛的聲音在最后突然中斷,祁震只聽見“天荒古”三字,隨后什么聲音都沒聽見,蜃樓傳影珠也恢復了平靜。
祁震消化一下赤盛所言,雖然方才短短幾句話,也沒有看見赤盛的面貌,但是從語氣之間,可以看出赤盛本人應該是身陷某種困境之中、不得而出,也像是在躲避著某些事物,是赤盛那種高手也要小心應對的。
了解到這些之后,祁震事不宜遲,立刻離開密室,找到青盛,問起關于“天荒古”的消息。
“天荒古?大師兄所指的應該是天荒古城吧?”青盛說道。
“天荒古城?那是什么地方?我在月樓城邦的王室典籍中沒有見過。”祁震問道。
青盛說道:“天荒古城不是西野之域本土的產(chǎn)物,在過去探訪蒼穹城邦的過程中,大師兄發(fā)現(xiàn)這座古城跟蒼穹城邦有著某種密切關聯(lián),并且經(jīng)常前往那里。”
“天荒古城不是西野之域本土產(chǎn)物?”祁震疑惑道:“難不成是中州之人修建的?”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這些都是大師兄自己的判斷。”青盛擺手說道。
祁震趕緊問道:“那這座天荒古城在哪里?”
青盛指著身后的地圖說道:“哈甸國度北部,有一處名為燒金谷的小聚落,繼續(xù)往北兩百多里,就是天荒古城的大概位置。我聽大師兄說,那個地方風沙異常強勁,古城在一年之中絕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沉埋于沙丘之下,難以得見。”
“燒金谷、往北二百余里,我記住了。”祁震說道。
青盛問道:“你是打算要前往天荒古城嗎?那個地方可不安寧。”
“你的大師兄不也去了嗎?”祁震反問道。
“嗯,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夠找到他,把他帶回來。”青盛說道:“天荒古城所處的沙漠,已經(jīng)接近火紋城邦所控制的范圍了,你能夠和我們打交道,并不代表能跟穢天教的人相安無事。而且那個地方確實詭異,即便是在哈甸城邦過往所有行軍方向路線,似乎都刻意避開了那個方向,所以我們地圖之中對這片地區(qū)只有一片空白。”
祁震說道:“險境方有一探究竟的潛力,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會找到赤盛的。”
“希望吧,等大師兄回來,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青盛說道。
“哦?我還以為赤盛一向不管俗事了。”祁震面露疑惑地說道。
青盛嘆了一口氣,說道:“你或許不知道,我二師兄玄盛在月樓城邦那里進攻不是太順利,哈甸大軍損失如何、王族變亂我沒所謂,但是就怕二師兄心里受不了,這種事情我沒什么見地,還要請大師兄出面。”
青盛以為祁震不知道,實際上這一個多月以來,祁震對指揮所進進出出的所有消息,基本都一清二楚,而玄盛的情況,早在兩人相見的時候,祁震就猜測出來了。
赤盛、玄盛、青盛這三名師兄弟,自年幼起就已經(jīng)身處天都武教之中,一同受教,情同親兄弟,仙魔決戰(zhàn)前夕更是被其師尊送來哈甸城邦,相依為命、彼此扶持超過百年,這等深厚情誼,不一定表露在面容語氣之上,卻是無比堅定。
與青盛分別之后,祁震沒有絲毫的耽擱,直接離開哈甸城邦,直奔燒金谷,一路上奮力直奔,激揚沙塵,不分晝夜。
在狂奔三日三夜之后,第四日黃昏之前,祁震就看見遠方的燒金谷。
燒金谷正如其名,黃昏余暉照射之下,谷地之中蒸騰而起的霧氣,扭曲了光影,荒蕪的沙漠好似變成了一團流動滾燙的金液,谷地如鑊、灼燒黃金。
燒金谷之內(nèi)有一條南北縱橫的小內(nèi)河,谷地東邊是地形稍高的戈壁灘,此地聚落的居民則是在高聳而起的谷壁中開鑿窯洞,在內(nèi)中居住。
但是此時此刻,燒金谷內(nèi)沒有絲毫地人煙氣息,反而是死寂之氣彌漫,血腥與惡臭從風中傳來,立刻讓祁震警惕起來。
伴隨著幾聲遠處細小的嗚咽聲,明顯是活人掙扎求存地最后聲息,但很快就在一陣陰風之中消失。
這股陰風一起,整個燒金谷那扭曲的光影也變得黯淡,同伴伴隨著一股污穢混濁、糾纏黏稠、令人反胃的氣息波動,彌散在燒金谷之中。
這種氣息,對于祁震來說恐怕是在熟悉不過了,那是他最初邁入仙道門檻之時,所接觸到的魔道事物——魔道穢氣!
緩緩走近的祁震,半身斜暉籠罩,站在谷地上方,向下遙望著谷地中央,一個骨骼嶙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