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應麒跨步進門,問完顏虎道:“大嫂,你都跟狄叔叔說什么了?”
完顏虎道:“我讓狄叔叔起兵,他做主帥,二叔做副帥,我做先鋒。”
楊應麒皺了皺眉頭道:“起兵?”
陳正匯連忙接過話頭,三言兩語把完顏虎和狄喻要辦的事情說了,楊應麒道:“狄叔叔現在是法官了,不宜領兵。”召來燕青道:“你去一趟狄將軍的府第,告知狄將軍:北邊之事七將軍己有打算,請他不要太過擔心。還有,二將軍那邊,若有需要,我會派人去請,請狄叔叔不用太過費神。”
燕青領命去了。
完顏虎聽楊應麒這般說,問道:“怎么,你也反對片召兵馬么?”
“事情還沒弄清楚呢,征召什么兵馬。”楊應麒道:“這個消息是三哥帶來的,三哥不發鴿書而讓尤宇親自來說,又怕我們對消息生疑而派張元亮同來,可見就是傳遞消息這件事三哥也是用心了的——他在這種情況下能這樣用心,就說明他還是很鎮定的。現在遼口有漢部精兵一萬二千人,軍民數萬,只要三哥心神不亂,那不管北面有多大的壓力他都應該能抵擋一陣。所以這件事情雖然難辦,但并不是十萬火急。”
完顏虎被楊應麒這篇長論說得有點暈,直截了當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就算我們不發兵遼口也能守住?”
“嗯。至少擋住女真人的第一波攻擊應該沒問題。”楊應麒道:“吳乞買……咳,國主之前并沒有在混同江流域和中京道起用舉國為兵的大令——或許是他怕打草驚蛇,或許是他還來不及做。總之現在北面能壓下來的兵力,應該就是平州的三、四萬兵馬加上大定府之會的二、三萬兵馬。這五六萬人馬人心未必很齊,所以只要三哥能穩住遼口內部的局面,守住遼口并非絕難。”
完顏虎道:“那如果四叔(吳乞買)發兵增援呢?”
楊應麒道:“雖然北國是兵民合一,但征發兵馬,也不是說征發就征發,總是需要時間的。”他望了望窗外的太陽,對楊樸道:“你馬上通知在津門的元部民代表,讓他們午時到四岳殿聚齊,公主和我有話要對他們說。”
又對張浩道:“城門、市井、碼頭一切照常運作!傳令警衛:不許任何人以任何名義號召集會!違者當場拘押。”
又對陳正匯道:“擬信給三哥,叫他守好遼口。告訴他我會敦促水師北上為援。讓他制‘虎’字旗幟,若北兵挑釁,便以虎字旗插于城頭,兵來殺兵,將來殺將,王來殺王!”
陳正匯筆下極快,楊應麒話音剛落他便已擬了個大概,這時停筆問道:“若他們以大將軍作威脅呢?”
完顏虎方才見楊應麒處理事務井井有條,己對他回復了信心。但聽到陳正匯這一問也有些擔心起來,說道:“對!他們一定會這樣做的!”
楊應麒道:“大哥失陷的事情,wskgiqpl手,打,我到現在還弄不清楚內情。不過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應對的辦法也只剩下一個了。”
完顏虎忙問:“哪一個?”
楊應麒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完顏虎道:“你別跟我用這些不清不楚的話,說明白了!”
楊應麒道:“簡言之,就是得不顧大哥的死活,這樣才能保住大哥!”
“什么!”聽到這句話完顏虎幾乎嚇了一跳:“不顧你大哥死活……這……”
“大嫂,關心則亂!”楊應麒道:“現在北邊要的就是讓我們亂!這樣他們才能從中取利。聽尤宇的描述,他們暫時只是將大哥軟禁,可見他們也知道大哥活著的時候比死了更有價值。而我們就要讓他們的這種想法更加堅定,我們要告訴他們:大哥活著,一切都可以談,但如果大哥死了,漢部將會變成一群瘋子把整個大金鬧個天翻地覆!只要我們能展現出這樣的決心,那他們非但不敢加害大哥,反而會把大哥保護起來l也只有做到這一步,我們才能在這次事件上爭得一點主動權。”
如果是別人說這番話,就算再有道理完顏虎也要先掂量掂量對方的居心,但楊應麒說出這番話來,完顏虎卻不疑有他,問道:“要做到像你說的那樣,得怎么辦?”
“得辦好兩件事。”楊應麒伸出一根手指道:“首先,狠狠地打!如果我們打敗了,那就什么都不用談了。但如果我們卡住他們的喉嚨,那樣談判便能進行。不過只是單純防守的話太過被動,所以我們不但要守住遼口,還要進行反擊!”
完顏虎道:“然后呢?”
楊應麒伸出第二根手指,說道:“然后就是談判了。談判之前我們得把事情弄明白,特別是把宗翰、宗望各自想要的東西弄明白。宗翰和宗望都不是一味用蠻力的人,就算決定了要武力下遼南也一定會先派人來威壓恐嚇——那其實就是漫天討價了。我們得先弄明白他們的底線是什么,然后才能就地還錢。”
完顏虎聽到“漫天討價、就地還錢”八字,心想這是應麒的強項,不用擔心,但對于第一件事卻有些憂慮,她口之心快,直接問道:“應麒,如果開打的話,你說我們能贏么?”
“只怕贏不了。”完顏虎還沒來得及失望,便聽楊應麒道:“但我們守住應該是沒問題的。只要在守住的同時讓北兵不斷流血,流得他們受不了了,事情就會對我們有利。”
完顏虎左想右想,覺得楊應麒的主意沒錯,便道:“好!應麒!咱們就這么干吧!”
“那么大嫂,我就發令了。”
完顏虎摸出存放虎符的匣子來道:“給你!”
陳正匯見狀心中暗喜,楊應麒卻甚平靜,接過來后對陳正匯道:“草擬將令吧。告訴三哥,兵機該如何便如何!宗望他們如果拿大哥來威脅我們,便讓他來跟大嫂談!遼口兵將,只管打仗!”頓了頓又道:“擬第二道將令,知會五哥:該援遼口還是襲擊黃龍府,由他定奪!”
完顏虎憂心道:“這樣……不會有事么?可別把四叔惹惱了……”
“不會有事的!楊應麒道:“我們打得越兇,大哥就越安全!總之大嫂你放心,大哥不會有事的。”
完顏虎咬了咬牙,說道:“好!應麒,我相信你!該怎么辦,我不問了!”又說:“你可要我做什么嗎?”
“不用。”楊應麒道:“大嫂你什么也不用做,你昨晚一宿沒睡,現在先回去好好休息一會吧,下午到四岳殿支持我就行。”
完顏虎問:“怎么支持?”
楊應麒道:“你坐在我后面聽我說話,就是支持我了。”
“就這么簡單?”
“對,就這么簡單。”
完顏虎走后,陳正匯道:“七將軍,我們是不是到軍營視察一下?”
“不。”楊應麒道:“我現在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陳正匯忙問:“什么事情?”
“睡覺。”楊應麒睜了睜越來越低的眼皮說:“下午會議開始之前叫醒我,其它事情,你看著辦吧。”
津門地區的元部民代表,以及因為各種原因留在津門的元部民代表共一百七十六人在收到緊急通知后紛紛放下手頭的要務按時出席。蕭鐵奴叛變的消息這時還沒有在津門傳開,但忽然召開這么大規模的元部民會議還是讓人感到有些不安:是不是又出什么大事了?
代表們望向折彥沖夫婦的座位,發現虎公主竟然紅著眼睛。完顏虎不是柔弱的女子,她的眼睛不是哭紅了,而是熬紅了雖然楊應麒讓她回去休息,但她回去后哪里睡得著?好容易挨到下午便趕緊往四岳殿趕來,進門后才發現自己是第一個到場的。也正因為有虎公主一開始就在那里坐著,才少了許多部民代表間的竊竊私語。
代表們又向狄喻的座位望去,不理軍政大事以后的狄將軍身體本來己調養得很不錯,但此刻憂心忡忡的樣子又讓人聯想到他的病。狄將軍這幾年早己涵養得十分曠達,對許多事情早己看得淡了,今天居然會憂形于色,恐怕是真的出大事了!
代表們又向曹廣弼的座位望去,那里空著。曹廣弼辭去軍職后隱居海舟之中的事情,便是津門市井小兒也多知道,在座的人更是個個清楚。雖然曹廣弼己經辭去軍職,但他的元部民資格可沒取消。這次忽然召開代表大會,而近在咫尺的二將軍居然沒到,未免讓人又憑添了幾分猜疑。
最后也是代表們最關注的,是楊應麒的座位!七將軍是漢部政務之首,大將軍不在時由他暫領漢部的大小事務這己不是第一次,所以部民們對此十分習慣。不過這次在大將軍北上的情況下七將軍忽然召開元部民代表大會,為的究竟是什么呢?
“怎么七將軍還沒來?”趙履民小聲地問了一下身邊的林翎,林翎苦笑道:“我怎么知道。”
趙履民又問:“那這談到底要議什么事情,林當家可有些什么消息沒有?”
林翎道:“我也是忽然接到通知,并無一點頭緒。”
忽然門邊的代表們有的探頭有的打招呼,更有的鼓掌,便見楊應麒從大門走了進來,他對打招呼的人點頭示意,卻示意鼓掌的人停下。他的步伐并不急促,雙眼有神,顯然上午那一覺睡得不錯。
林翎見到楊應麒這等神色,心道:“應該沒什么大事,至少不是壞事。”她仔細觀察著楊應麒的步伐、神態,忽然覺得他腳步的節奏有些變化了,變得怎么樣呢?穩重?還是強健?她又看著他走向發言臺,看著他環首掃了在場所有人一眼,在數百道目光的交錯中楊應麒在林翎臉上停留了十分之一彈指不到的時間,隨即掠開實際上與會每個人都感覺七將軍的眼光在自己身上停了一停,就是這么一個環視,讓許多本來有些疲懶的代表也不禁挺了挺身板。林翎忽然覺得楊應麒的眼神也變了,變成什么樣子卻不知道該怎么說。
“今天這個會議,是我要求召開的。”楊應麒開口了,會場也因為他的開口而顯得更靜。今天七將軍的聲音顯得有些奇特,以往他在召開會議討論議題時往往也是把答案各好了,卻仍然用一種商量的口氣來讓代表們心甘情愿地贊同他的主張。但現在,七將軍的語氣卻顯出幾分獨斷的味道似乎他不是來和代表們商量,而是在向代表們提出要求!不過很奇怪,代表們不但沒有對七將軍的這種變化產生什么抵觸,甚至充滿了期待!說實在的,像上次那樣要他們決斷難以決斷的大事他們實在不習慣,最好還是由楊應麒把事情決定好了,大家再舉舉手表示支持就行。
“最近,”楊應麒道:“北邊發生了一件大事!這件大事,關系著漢部的生死存亡!現在那個消息還沒傳開,不過快了。”
大事?還是關乎漢部生死存亡的大事?這話由楊應麒這樣地位的人說出來本來應該讓人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慌,但現在卻沒有。楊應麒口里說會發生了一件大事,可他的眼睛分別在說:放心,沒什么!有我呢!
以前七將軍很少這樣說話的,不過他多年來掌控漢部政務積累下來的威望讓他很容易便控制了這個會場群體心理的走向。
“幾個月前的元部民代表大會,針對從金伐宋這件事情,我們經過投票決定對會寧做出讓步,于是大將軍帶著這個決定北上大定府,希望國主、諳班他們能諒解漢部的苦衷,盡量使我們不用太過為難。在大會上,大將軍提出了讓大宋割讓燕京路這樣一個折中的建議。本來,無論國主、諳班他們最后的決定是什么,我們漢部都愿意通過磋商盡力配合。可到了后來大將軍才發現:這次的會議根本是沒有誠意的!或者說,這個會議根本就是一個陷阱!甚至可以這樣講:從金伐宋的這件事情也完全是一個陰謀!”
楊應麒沒有扭曲他所知道的事實,但事情從他嘴里出來后就有點變了味道。折彥沖有些過分的強硬被淡化了,最能讓代表們記住的卻是完顏部“無理取鬧”的態度。
可是,大定府究竟是怎么樣的一個陷阱?從金伐宋究竟是怎么樣的一個陰謀?聽到這里,代表們都有些緊張了。
“當時,大將軍提出了很多建議,作出了很多讓步,但會寧派來的人卻步步進逼!我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國主面前說了什么壞話,總之,他們干了一件很對不起我們漢部的事情l??
說到這里楊應麒又頓了一頓,等到所有人都幾乎忍不住要問“什么事情”時才脫口道:“他們竟然設下詭計,把大將軍扣押起來軟禁了!”
“嘩——”
會場忽然喧嘩起來一代表們先是驚訝,隨后是憤怒,這時候由于情境特殊,他們競還沒想到恐懼!
漢部雖然是大金的附屬,但漢部畢竟有它的獨立性,而折彥沖又是部民所擁戴、阿骨打所默許的合法領袖,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囚禁折彥沖這事是令人很難接受的!何況折彥沖又“沒有犯錯”!
“七將軍!這這是真的?”站起來問話的是張老余,他己氣憤得連聲音都己經有些發抖,在得到楊應麒肯定的點頭后競指著北邊破口罵道:“胡虜!胡虜!這幫胡虜!我就知道是不能相信他們的!”
一些女真人聽到這話臉色有些變了,楊應麒作了一個讓大家安靜的手勢,等會場稍微安靜下來以后才繼續道:“這件事情的一些細節,我們還沒搞清楚。但很明顯,這件事情是針對漢部而來但張老余剛才犯了一個錯誤!他不應該那樣說話的,因為這次會寧那么做根本就不是由于女真與漢人的矛盾,而是由于會寧和津門的矛盾!別忘了我們漢部內部有不少女真的兄弟姐妹,別忘了我們的虎公主也是女真!”
張老余臉紅了紅道:“是我錯了。”說著向幾個女真代表的席位拱手,那幾個代表也起身還禮。
楊應麒繼續道:“總之,這件事情和族統、籍貫根本就沒有關系。從幾個勃極烈談論的事情看來,他們扣押大將軍,完全是因為會寧有一些人認為:我們漢部民眾這些年賺到的錢,應該拿出來跟他們攤分。”
“放屁!”不知有誰忍不住叫了出來,但大家自然都知道這兩個不雅的字眼針對的不是楊應麒而是楊應麒口中的“有些人”。
趙履民聽到這里也有些擔心了,雖然他不愿意出頭,但畢竟做了幾年的商會會長,威嚴勇氣總是有的,于是站了起來問道:“七將軍,他們扣押了大將軍,到底是想怎么樣?要攤分我們的錢?又是想攤分?”
楊應麒道:“他們想怎么攤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想用他們的方法來攤分!”
“他們的方法?”
楊應麒道:“最直接的辦法,當然是領兵南下,接掌津門的軍務政務,那時候該怎么分,規矩還不是由他們來定!實際上,根據北邊的情報看來,他們現在己經準備這樣做了。平州的東路軍,己經向遼口開來了!”
聽到這里趙履民又氣又憂,滿臉遁紅卻一時說不出話來。楊應麒說的情況完全是可能的,而這也是商人們最害怕的事情!
那邊張老余又忍不住了,站起來道:“這!這!太過分了!他們他們當初想要我們在會寧創下的那一片的基業,就把我們趕到津門來!現在我們好不容易把津門搞好了,他們又要來接掌津門!他們是不是要把我們趕到大海里才罷休啊!不行!七將軍!不行啊!我們不能再退讓了!”
“對!我們不能再退讓了!”
張老余周圍的人紛紛響應,趙履民也道:“七將軍,萬萬不可讓他們接掌津門啊!要不然事情非弄得一團糟不可。”
這時顧大嫂站了起來道:“可是現在大將軍在他們手里,我們不聽他們的行嗎?”
聽到這話代表們又有不少噤聲了,是啊!大將軍在他們手里呢!這場會議由于氛圍營造得不錯,加上楊應麒展現了他的堅強,所以代表們都還沒有產生楊應麒等驟聞巨變時產生的恐懼感,就是憂慮也被憤怒沖得淡了,直到顧大嫂說了這句話才讓不少人往另外一個方面想
是啊,折彥沖落入對方手里了,他們提出來的要求,漢部能拒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