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彥崧自得了祖父的囑咐,無時無刻不關注北國動態。他的駐地鄰接應、朔二州,手下商人又常走大同府和塘沽,加上由于林翼運營有道,軍費充足,可以大灑金錢養密探,因此所掌握的北國信息遠較王安中詳盡。
金人很可能會撕毀海上之盟興兵南下的消息一日比一日確切,種彥崧也常致信童貫、王安中等人,卻是半點回復也沒有!他親自上表奏報,又每每被朝中宰相壓下。這日他從塘沽處輾轉得到消息:漢部可能會在金人的威脅下作為南侵的前鋒一種彥崧知道后大吃一驚,正在擬表,忽然朝廷派使者來傳旨,命他即刻入京述職。
種彥崧心想正好,吩咐副將守好營寨兵馬、林翼掌管錢糧民政,便要南下。
林翼道:“朝廷忽然來傳,事出突然,只怕不是好事㈠?
種彥崧道:“能是什么壞事?”
林翼沉吟道:“將軍不如遲走一日,待我計較計較。”
這時種彥崧對他己經相當信任,便推脫有緊急軍務,告訴使者第二日再走。那使者大老遠跑到這深山老林也不容易,正要歇一歇腳,沒怎么猶豫便答應了。
當晚林翼擺上山珍海味,陳列美女金珠,那使者是童貫一系的作風,半醉間露了口風,原來上次林翼參不倒郭藥師,反被郭藥師參了一本,劾他擁兵自重有不臣之心!朝廷對種彥崧印象正好,但聽到這種風言***也不能不理會,馬上派人來宣他入朝。
林翼知道后大吃一驚,灌醉了那使者,連夜來與種彥崧計議,種彥崧打仗己打出了經驗,政治內訌上的修養卻還不合格,聽說這件事情后先是不敢相信,接著是感嘆憤怒,最后決定要回京理論!
林翼道:“不可不可!那郭藥師能過得了這關,定然是在朝中使了巧手段、大價錢!現在朝廷黑得有如烏鴉一般,哪里說得清楚㈠?
種彥崧道:“說不清楚也要說!難道還任他們冤枉不成㈠?
林翼道:“冤枉自然是不能讓他們冤枉的,不過事情也得做得巧些?!?
種彥崧問:“怎么個巧法?”
林翼道:“自然是給錢啦?!?
“給錢?”種彥崧怔了一下,隨即怒道:“你要我去賄賂?不行!我種家行事向來光明正大,我爺爺若愿行賄賂之事,還會落得今日之窘境么?行賄之事,萬萬不能㈠?
林翼皺眉道:“若不行此事,我怕將軍入汴之時,就是忠武軍解散之日㈠?
種彥崧哼了一聲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便不信這朝廷上下,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l??
林翼又勸了幾句,始終勸他不動,想了想道:“將軍不肯行賄,那是千金不易的高風亮節!林翼佩服。不過為忠武軍上下兩萬軍民著想,還請將軍聽我一勸。”
此時忠武軍在山林谷地的據點開口打鐵,牧馬放羊,除常備軍力二三千人外,尚有包括農牧工商學生和尚在內的兩萬隨軍駐邊人口。相處得久了,林翼早把他們當親人看待,點頭道:“你說。只要不是違反彥崧庭訓、國家律令之事,我都聽從。”
林翼道:“將軍此去只向朝廷表明忠心便罷,萬不可再提郭藥師一事?!?
種彥崧問:“為何?”
林翼道:“郭藥師既然能脫了禍端且反過來陷害將軍,可見他在朝中必有同黨?而這個同黨,說不定還是宣撫、宰相?此時敵暗我明,若將軍拉郭藥師下水,那么那些收過郭藥師好處的人為了自保一定會死命彈劾將軍,以期脫罪。所以郭藥師之事不能再提!”
種彥崧道:“可他確實圖謀不軌?。 ?
林翼嘆道:“將軍,蔡京、童貫、朱酌的作風,令祖可是贊同的?”
種彥崧聽他提起蔡京、童貫,恨得牙癢癢道:“這幾個國賊?若不是他們,大宋何至鬧到今日的地步?”
林翼問:“既然如此,種相公為何不拉他們下來?”
“這”種彥崧嘆道:“爺爺他不是不想,而是而是力所不能啊!”
“對啊!”林翼道:“對于這個郭藥師,我們也不是不想,而是力所不能?將軍?你一定得答應我,到了汴京萬萬不能提郭藥師之事,否則、否則否則我林翼馬上拍手回福建,再不理將軍之事了?”
種彥崧怔道:“林兄,有必要這樣嗎?”
“當然!?林翼道:“若將軍你不聽我勸告,郭藥師的同黨必然反擊,那時忠武軍勢必解散,而我恐怕也得成為階下之囚。林翼愿與將軍戰場上同患難,卻不愿意因為將軍之不智而蒙冤受辱、身陷囹圄!?
種彥崧猶豫半晌,說道:“但那郭藥師的事”
林翼道:“郭藥師的事,等此事過了再說一下次我們收集好鐵證,定要叫他推諉不得?”
“好吧?!狈N彥崧道:“我聽你的。”
林翼這才聽任他南下,同時派心腹連夜趕往東京,搶在種彥崧的前頭讓周小昌想辦法疏通關節。漢部在汴粱的賄賂系統十分順暢,種彥崧到時各個重要部門都己經收了孝敬,暗中無不稱贊種彥崧比乃祖乖巧聰明得多。道君皇帝聽了白時中等的美言,再加上種彥崧召之即來,便消了對他的疑慮,偏殿召見,賜酒令回。又怕種彥崧怨懟,命童貫以好言安慰。
種彥崧對童貫沒什么好感,但對方畢竟是自己的頂頭上司,現在又全面負責涉金事務,便將大金會讓漢部做前鋒伐宋的軍情相告,希望他快些想辦法?
童貫聽說漢部會從金伐宋也頗為訝異,之前也風聞過好幾次女真南侵的消息,不過他都不怎么當真。但這時種彥崧言之鑿鑿,加上童貫與漢部多有交往,也怕漢部突然翻臉自己會受到牽連,回去后便召左右幕僚商議對策。
馬擴道:“種將軍在塘沽、大同耳目眾多?這個消息,十有是真的!”
王瑰道:“要是真的,那可如何是好?那漢部的兵馬,一千人便打得贏遼人五千,可不比女真人差啊?”
馬擴道:“我與漢部官員多有接觸,知道他們與女真實不同心?這次從金伐宋的消息縱然是真的,內里只怕也多有曲折?我們大可行分化之策,既以漢部來牽制女真,又引女真疑忌漢部一只要他們兩相攻擊,我們便可坐收漁人之利!”
王瑰這一次難得與馬擴沒有沖突,說道:“馬大人所言極是?屬下有一計,能不費我朝一兵一卒,使得女真兵馬再也無力南下!”
童貫大喜,忙問端的。卻不知往瑰所獻何策,請投票之后再聽分解。
王瑰道:“如今北國不和,我們正好用間!聽說那折彥沖己得金主封為漢部勃極烈,金國的勃極烈,相當于我大宋之王。我們可請命圣上,詔封折彥沖為漢王!若他受詔,便令他出兵平州為我大宋捍邊!?
馬擴道:“若他不受詔呢?”
王瑰道:“冊封使臣到津門時,可以先將事情大加渲染,一來讓津門心幕王化者歸心,二來也讓消息傳出去讓女真人知曉。此后不管那折彥沖受不受詔,女真人都會因此而疑他!太師處有與漢部來往的公函,大可挑出其中較有瓜口李下之嫌疑者,讓人帶上,加上一封冊封漢部為王的真詔書,間道平州前往遼南,卻遺之于女真,讓他們內外互疑!如此一來,不怕他兩家不火并!這便是驅虎吞狼之計!?
童貫聽完大喜道:“好計!妙計!不過說到封王,未免太過,封他為節度使、侯爵尚可辦到。我馬上請命,爾等準備北行吧?!?
王瑰怕死,推了另外一個沒什么地位的幕僚前去平州,馬擴則拿了冊封詔書前往塘沽,渡海來到津門。他在塘沽時己經放出消息,說折彥沖將成為漢部節度使,只要折彥沖領詔,不但塘沽的民眾可以成為大宋百姓,就連塘沽的官員也不需要回北國,直接可以成為大宋的官吏了。
誰知道消息傳出去以后,聽到的那些人大多沒什么喜出望外的反應,而是個個滿臉疑惑,讓馬擴倍感失望。
到了津門,陳正匯聽說大宋要冊封折彥沖為平遼侯、遼東節度使,微感驚訝,趕緊來見楊應麒道:“事情又起如此之變,卻當如何?”
楊應麒沉吟半晌,問道:“馬擴此來,是行蹤悄悄,還是大肆宣揚?”
陳正匯怔了一下,隨即悟到問題關鍵,說道:“現在詔書尚未宣讀,津門官民知道的卻有不少了!哼!r
楊應麒又問了大宋開出的條件,聽說只是一個侯爵封號,冷笑道:“只給我們一個節度使的虛名就想我們為他拼命?趙家天子便是用間也如此小氣!還是說他把我們全當傻瓜了?這條計策,也不知是誰出的!我這便去見大哥,你則幫我去問問二哥的意思。”
“問二將軍?”
楊應麒道:“是啊。二哥的態度,便是心懷中原者的態度。弄明白二哥的態度,便可知道此事對漢部民心有無大影響。嘿!我相信二哥不會被這個蠱惑的。”
陳正匯領了楊應麒之命,上船來見曹廣弼,說知此事,問道:“七將軍讓正匯來問二將軍對這件事怎么看?”
曹廣弼沉吟道:“你來之前,我己聽說過此事了!這等大事本該機密,怎么走漏得如此之快?是應麒故意放出消息么?”
陳正匯忙道:“不是。宋使是大搖大擺來津門,對冊封之事毫無遮掩?!?
曹廣弼哼了一聲道:“這么說來趙家天子這道詔書來得不誠!這是反間計!讓應麒不要理它!?
陳正匯大喜道:“是?!本鸵讼?,曹廣弼忽然道:“等等?!?
陳正匯問:“二將軍還有何吩咐?”
曹廣弼問:“以應麒的才智,不該看不出這一點!我問你,你向他匯報此事時他如何反應?!?
陳正匯據實回答道:“七將軍和二將軍英雄所見略同?!?
曹廣弼笑了笑道:“這個老七!?便不再多言。
陳正匯回到七將軍府,楊應麒亦己回來,陳正匯將曹廣弼應答詢問說了,楊應麒喜道:“二哥就是二哥!雖當此境,半點不亂!”
陳正匯道:“二將軍雖然明白,但一些糊涂的家伙只怕不明白?!?
“不怕。”楊應麒道:“最忠于趙氏之輩在津門沒多少,再說這般人便是想歪了我們也可不加理會!”
陳正匯又道:“大將軍呢?”
楊應麒道:“大哥決定接見馬擴?!?
陳正匯啊了一聲道:“接見!大將軍難道真要接詔么?”
楊應麒道:“不是,大哥不是要接詔,而是要在大嫂、蒲魯虎等人面前堂堂正正地告訴馬擴:我們漢部現在還是金國的附屬,接受大宋冊封不合圣人之義。”
陳正匯道:“但這樣一來,會不會惹下嫌疑?”
“嫌疑?”楊應麒冷笑道:“現在會寧對于我們難道還會有信任么?而我們對于會寧,也不過是不好公開反叛罷了?,F在沒有宗翰的支持宗望便沒把握打過來,而我們如今的力量也沒把握打過去,要不然何必拿大宋來說事!?
兩人正議事,忽然腳步聲急響,楊樸撩起袍擺小跑進來,叫道:“七將軍㈠?
楊應麒怔了一下道:“樸之,什么事讓你如此驚惶失措?”
楊樸道:“完顏希尹來了!?
“完顏希尹!?楊應麒也是一驚道:“他到了哪里了?”
楊樸道:“我們的人從遼口出發,最多只能快他半日!他這次來得好突然,顯然進行得極為機密,否則我們不會等他到了遼口才知道!?
楊應麒和陳正匯對望一眼,心中都感沉重。如今會寧與漢部隔閡己深,完顏希尹在大金地位日高,若是等閑事務不會出動他來作使者!既是由他來作使者,多半便是那件大事臨頭了0
楊應麒沉聲問道:“北線可曾出現兵馬?中京道、東京道、平州諸處可有異動?”
楊樸道:“鞍坡附近尚無騎蹤,但前兩日遼陽府卻有兵糧調動的跡象?!?
楊應麒道:“趕緊以漢部樞密名義,命五哥戒備,讓他隨機應變若有風吹草動,便領兵前往遼口增援。”
陳正匯早己鋪紙磨墨,援筆起草。
楊應麒又問:“遼口如今常備兵馬有多少?”
楊樸道:“工兵、警衛不算,有步騎五千人?!?
楊應麒道:“速從上十二村調五千人入駐!發動中部農夫、工兵,準備好鋤頭隨時待命,只要遼口烽火一起,馬上將進入遼南的道路犁斷!?
陳正匯抬頭道:“農夫可以調動,但要從上十二村調動五千兵馬,得有大將軍的虎符印信!還有,五將軍那邊也得大將軍同意才行?!?
楊應麒道:“你先擬好文書,我這便拿去見大哥!?
陳正匯是倚馬立就之才,刷刷刷擬好草稿,楊應麒和楊樸過目后蓋上樞密之印,楊應麒便拿了前往大將軍府。
折彥沖正與蕭鐵奴比箭,見楊應麒匆匆而來,問道:“出什么事了?這樣滿頭大汗的?是為了明天接見宋使的事情么?”
楊應麒道:“不是一是完顏希尹來了!估計今天下午就會到㈠?
折彥沖眉毛揚了揚,嘿道:“來得好快!?
楊應麒把調兵文書拿給折彥沖過目,折彥沖道:“好,就這么辦!?又問蕭鐵奴道:“你的人還駐扎在遼河西岸?”
蕭鐵奴道:“是。”
折彥沖點頭道:“先派個得力的人去整頓整頓,以各調動?!?
蕭鐵奴應聲去了。
折彥沖又對楊應麒道:“那個宋使的事情,你派個文臣先應付著,這兩天我怕沒功夫理他了?!?
楊應麒道:“我來時己命陳正匯處理了。大哥,完顏希尹他這次”
折彥沖一邊往屋內走一邊招呼楊應麒道:“他的事待會再談,來,先把調兵文書簽發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