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白色的落雪華袍,在這喧囂的黑夜中染上一抹寧靜,芝蘭玉樹,翩翩公子,本該生在那南極崑崙,捻一子棋,烹一壺酒,踏雪中尋梅,落花裡舞劍,穿梭於紅塵俗世,一雙布履踏遍千山萬水,這大抵該是他的人生。
北流雪停下步子,看向迎面而來的楚洛衣,靜默,凝眸。
楚洛衣也停下了腳步,看著面前這個並不算熟稔的男子。
在這森森宮廷裡,不知多少人要每日往返在宮城和遠山之間,也不知有多少人這一走,便有去無回,客死他鄉,也不知有多少人在擡頭北望宮城中,化作一尊雕像,直至沒入黃土。
北流雪身邊的一名隨從,塞給了侍衛幾張銀票,侍衛頭頂猶豫了一瞬,揮手將衆人帶到一旁等候。
北流雪緩緩走了過來,看著面前那張如畫的面龐,開口道:“你多保重。”
楚洛衣輕輕頷首:“你也保重。”
“我母后,還望你手下留情。”北流雪平靜的注視著面前的女子,只是那雙眸子之後,卻帶著淡淡的乞求。
楚洛衣沉默了半晌,對上那雙涌動著水波的雙眸,沉聲道:“你該知道我的性子。”
北流雪也是一陣沉默,這宮中的規則,他是懂的,只是他仍是不想看到母后有朝一日死在面前的女子手上,至少,那個女人是真的在愛護著他,像所有的母親一樣。
不同的是,比起尋常的母親她的手上染著更多的血,在這深宮之中,也更寂寥,他一直都知道,太子和他,是她在這寂靜宮廷中唯一的慰藉,沒有她的無情和殘忍,太子和他都不會這般順遂。
侍衛這時走了過來:“八殿下,時間差不多了。”
北流雪微微頷首,看著楚洛衣輕嘆道:“你多保重。”
楚洛衣沒再開口,北流雪則是轉身離開,千里之外的距離,從這裡別過。
看著他漸漸走遠的背影,一如往日的寧和,楚洛衣收回目光,也轉身走向校場。
北流雪似有所感,在原地停下了步子,看著那道筆直的背影,長髮在風中飛舞,說不出的驚豔。
他確實知道她的性子,從第一次見,他便知道她的性子。
母后先是派人傷她,又對洛月宮的宮人大動干戈,她又怎麼會不有所回擊?如今她只盼,母后能留下性命,也好安度餘生。
隨從輕聲開口道:“主子,奴才倒是覺得皇后娘娘不會有事,反倒是太子殿下有些危險。”
北流雪搖搖頭,輕聲道:“即便大哥有事,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睚眥必報,心狠手辣這是她的性子,可對於從未傷過她分毫的太子,他想,她是不會娶他性命的,若她真是一個毫無人性的女子,又如何會得到四哥那般人物的愛。
楚洛衣到達校場的時候,這裡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旌旗獵獵,被風吹的呼呼作響,皮鼓也偶爾發出幾聲嗡鳴。
北燕帝怒火沖天的看著跪在地上的皇后:“你真是好大的膽子!朕真是想不到柔妃的騎裝竟也是你動的手腳!朕說怎麼當初柔妃讓你參與,你卻左右推辭,原來是你早就知道這騎裝上有手腳!是不是!”
皇后的眼中閃過一抹絕望:“不是的..臣妾從未在這騎裝上動過手腳,臣妾怎麼會謀害柔妃妹妹....”
北燕帝冷哼一聲:“還敢狡辯?朕看你就是個惡毒的毒婦!你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做皇后!”
皇后只覺得心顫抖個不停,雪兒剛走,她心神交瘁,剛走出營帳,想去送雪兒一程,誰想卻突然遇到王公公,說是陛下急詔。
她這一路匆匆趕來,沒想到,還未等站穩,便被北燕帝呵斥在地,連個辯駁的機會都不給。
北流葉大致看了看情況,而後上前一步開口道:“父皇息怒,不要氣壞了身子。”
北燕帝掃過北流葉,並未給好臉色:“哼,朕看你巴不得朕早點死了,你這個太子也好早些繼位。”
北流葉心頭一緊,趕忙跪在了地上:“兒臣絕無此意!”
北燕帝冷笑一聲,因爲之前的暴怒,身子有些虛,在王公公的攙扶下,踉蹌著坐在了回去,重重的喘著粗氣。
太子一黨的一位老臣見此,上前一步開口道:“啓稟陛下,老臣認爲皇后一向溫婉賢淑,當得起母儀天下的典範,不知此事是否有什麼誤會?”
“王公公,你來說,還不給他們說說朕是娶了一位怎樣的好皇后!可笑朕竟然被她矇蔽了這麼多年!”
“是,奴才遵旨。”王公公上前一步開口道:“寧大人,事情是這樣的,自奴才奉陛下之命調查這騎裝一事開始,便一直嚴加審查,直到半個時辰前,尚宮局的秦尚宮聽聞咱家在調查此事,便找人仔細問了緣由,這才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也被捲入其中。”
寧大人緩緩點了點頭,王公公的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木棉:“秦尚宮,你還不來說一下事情的經過。”
木棉站了出來,跪在地上恭敬的開口道:“啓稟陛下,事情是這樣的。狩獵的騎裝一般要經過兩個地方,先是由尚宮局設計裁製而成,縫紉刺繡,而後由兵甲司在在騎裝上嵌以兵甲,再交由尚宮局加以華美配飾,進行縫合鑲嵌,纔算是完成。”
衆人凝神聽著,楚洛衣也站在衆人之中,靜靜的看著這場好戲。
“自尚宮局奉命爲柔妃娘娘趕製騎裝之後,便一直日夜趕工,而在騎裝交由兵甲司後,皇后娘娘身邊的春柳姑姑曾來尚宮局找過奴婢,說是皇后瞧見柔妃的騎裝喜愛的緊,只是因爲諸多緣故不能參加,便請奴婢爲娘娘製作一件相同的騎裝,因爲娘娘不會在公開穿著,所以告訴奴婢不必聲張。”木棉不急不緩的開口,看樣子似乎是在回顧當日的情景。
楚洛衣的目光落在木棉身上,對她的表現十分滿意。
木棉可以說是自北燕歷史以來,以最短的時間,最年輕的年齡,坐上尚宮一位的人,雖然,這同自己一直在背後提供的財力和權勢難以分割,但是不可否認,木棉的成長是迅速的,即便是當初,她也沒有想到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宮婢,會長成今天這般模樣。
小六子看著楚洛衣的目光,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麼,只是輕笑著不語。
主子總是喜歡把他們的變化歸咎爲各自的成長,卻不知他們的變化正是在潛移默化中來源於她,因爲她的存在,他們這些最是低賤的,普通的奴才,才漸漸開始變得不同,主子不知道,這正是她的魅力所在。
春柳一聽,頓時站了出來,一手指著木棉怒道:“你胡說!我從未找過你!
“放肆!”北燕帝一手拍在桌子上。
春柳嚇的不輕,木棉不急不緩,垂眸恭敬道:“奴婢依稀還記得,四月初五那日,春柳姑姑前來尋過奴婢,當時,尚宮局內許多人都見到過春柳出入,陛下可以派人調查。”
王公公上前一步開口道:“回稟陛下,奴才已經詢問過尚宮局的幾名奴婢,四月初五那日,春柳確實前去過尚宮局。”
太子的反應還是極快的,當即開口道:“尚宮局負責各宮的珠寶首飾,縱然春柳前去,似乎也並不爲奇,除非有別的證據,否則也並不能證明尚宮所言就是事實。”
木棉低著頭道:“因爲皇后所求之事並非大張旗鼓,所以作爲親手趕製騎裝的報酬,春柳給了奴婢兩錠金子。”
話落,木棉將兩名金錠子拿了出來,發亮的金子在黑夜裡絢爛而刺目。
王公公上前一步將金子接了過去,雙手呈至北燕帝面前,北燕帝仔細看了看,開口道:“王福貴,立刻翻查內務府派發的銀兩記錄,看看這個年號的金錠子,被髮放到何人手中?”
王福貴也立刻從人羣中站了出來,接過金錠子,仔細查看過後,身後帶著四名小太監,手上各自捧著一本厚厚的藍色記錄,快速的翻查著。
沒多久,一名小太監便對著王福貴低聲說了些什麼,王福貴接過小太監手中的本子,恭敬的上前一步道:“啓稟陛下,這兩錠金子是一月末,新年之際分發到皇后娘娘宮裡的,當時所領取這錠金子的也是春柳姑姑。”
北燕帝一手將本子搶了過去,翻看了兩眼:“可還有別人領過這個年號的金子!”
王福貴搖頭道:“沒有,根據記錄顯示,上一批年號的金子正巧分發殆盡,這兩錠金子的年號只派給過皇后娘娘宮中,而在新年之後,各宮的銀錢都是以銀錠子分發,沒有金子這般大的數目,所以如果奴才沒有記錯,全宮只有皇后娘娘宮裡有這個年號的金錠子。”
北燕帝冷哼一聲,一把將本子甩在了皇后面前:“如今證據確鑿,你還有什麼話所說!”
皇后整個人都有些回不過神來,不可能,這不可能!
皇后一派的大臣蹙著眉頭開口道:“還請陛下恕罪,縱然是皇后娘娘要求尚宮大人制作了相同的騎裝,老臣始終沒有想通,這同柔妃娘娘的騎裝有所詭異一事又有何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