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老太爺回到家中時,恰好趕上老太太屋里的家庭聚會。因謠言的事兒,家里近來氣氛都很不好。人很多,連楊安琴并陳謙都在。可聚在一處都蔫蔫兒的,只好勉強說些閑話。秦氏滿肚子委屈倒不出來,心里暗罵:不是親生的就不是親生的,太偏心眼了。興致不高,本來就不伶俐的她越發慪氣不說話。老太太拿著兒孫的課業撐著場面,勉勵維持著一團和氣的局面。
老太爺掃了一眼全場,道:“把他們哥仨喚來。”說的是葉家幾位老爺。
人參忙應聲而去,不多時三位老爺都到了。老太爺往老太太身邊坐下,眾人都知他有話要說,皆安靜了下來。
老太爺看人齊了,平靜的道:“外頭的事查清楚了,是平郡王弄的鬼。”說著看向三老爺道,“你也休想那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英親王真有意思,自來同我說。小王爺替二伯父出頭逗你玩,你也真信?”礙著孩子們在場,老太爺就沒說是婚事,而是含糊帶過。
三老爺張了張嘴,終是閉上了。他不是不懷疑,只是想著那個萬一。如今萬一被打破,整個人都泄氣了。是啊,王府憑什么就看上他閨女了,他又不得老子的寵,在英王府那么多年也沒誰巴結過他。哼,老頭子就是偏心眼!既不喜庶出,納什么妾生什么庶子么!翻臉不認人,真沒良心。
老太爺又看了大兒子一眼,道:“也別說什么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們爺仨沒誰干凈。除了老二的通房打發了出去只余一個妾,老大老三光妾的數量就違制了。真個要查起朝堂上的事兒來,你們捫心自問,誰沒做錯過事?誰沒得罪過人?現成的,康先生的兒子被人設局埋溝里,還是咱們家保的。”又指著大老爺道,“你那個妾的娘家在外頭橫行霸道,參起來也容易。”
大老爺被噎的說不出話來。
老太爺繼續:“你們誰沒受過康先生的恩惠?如今由頭還在我想替你們找個好先生上。若論連累,頭一個便是我連累了你們。也不用尋四丫頭的不是,莫說我是當家的,便是個路人,一人做事一人當。只有那沒卵.子的東西才把事往女人頭上推。平郡王齷齪我管不著,那是他皇帝老子該管的事兒。我們家哪個男人自家不好好上進,有事指著女人的,我打斷他的腿!”
秦氏氣的臉都綠了,分明就是偏心眼,還說出那么多理由!便是沒有英慶王府那一樁,難道別的親也不結了不成?
越氏卻是猛的驚醒,幸而她穩住了。想想也是,陳氏親生女兒都在溝里,她硬是沒發作,可見確實與庭芳無關。不由站起來問道:“老太爺,媳婦兒還有一事未明。”
老太爺道:“說吧。”
越氏福了福身:“她們為何要置庭芳于死地?”
老太爺在三個兒子身上掃了一圈,發現都是一臉茫然,頓時無語。陰測測的道:“除了二太太,還有誰想問么?”他本想輕描淡寫的揭過,事未明朗,都是他的猜測,說出來白驚了眾人。但既然有人猜出來,他就不想瞞了。自欺欺人的從來沒有好下場,越氏能猜到,旁人就能猜到。與其讓家里你猜我猜亂了心思,不如分說明白,省的又出幺蛾子。哪知媳婦兒猜到了,兒子沒猜到。一群成天在朝堂混的,還不如個在家里管賬的,他家一定風水不好!
眾人皆是脖子一縮。
倒是陳謙站起來問道:“孫兒也未明。”
就在老太爺要炸的邊際,庭珮站起來道:“四妹妹死了,得好處的是誰?”
終于有個頂用的男丁了,老太爺差點順不過氣。老太太忙遞了個茶盅過去,又對眾人冷笑:“幸虧老婆子娶媳婦眼光好!哼!”
越氏頓時尷尬無比,有點對庭芳的遭遇感同身受了。聰明人容易出頭,但難免遭嫉恨啊。
老太爺喝了口茶順了口氣道:“我不想說,你們自己猜。”說著在桌上重重一拍,“我今兒倒要看看,你們一群有幾個明白人。”
沒人敢答話。
老太爺又暗罵,孬種!瞪著庭芳:“你說!”
庭芳抽抽嘴角,就算她答應了不嫁人,您老也別拿我當畜生使啊?只得站起來道:“本來就不是我的錯兒,你們要繃不住弄死了我,謠言立刻轉風向,說咱們家殺親女巴結福王。”
“呵呵。”老太爺很不滿意。
越氏也道:“便是如此,往家風上推也不是不行。說不通。”
庭瑤站起來道:“丫頭婆子全出去!”
杜媽媽接到老太太的眼神,立刻帶著人有序的往外撤。自己在門口一丈處站著,然后叫大房的胡媽媽,二房的趙媽媽分散在自己兩邊,其余的仆婦皆推出院門。有效利用空間隔絕聲音。
庭瑤見下人散盡后,才長長吁了口氣道:“待庭芳死后,將太子妃垂問于我之事抖出,咱們家萬劫不復!”
大老爺和二老爺的冷汗唰就下來了。大老爺深深看了庭芳一眼,還是覺得破綻在她身上。
老太爺跟老太太快哭了,怎么又是女孩兒先懂!庭樹你個長孫死了啊?老太爺忍的酸澀問:“為何萬劫不復?”說畢看著庭珮。
庭珮十二歲,才小學畢業的年紀,該題超綱。但有個更小的庭芳比著,對這群孩子的素質要求就無限拔高。再加上他們父親皆不爭氣,老太爺不知道自己有幾年好活,只能揠苗助長。庭珮想了很久,戰戰兢兢的道:“會有人說我們家賣女求榮?”
老太爺的失望只差掛在臉上,越氏也急的想替兒子回答。她算看明白了,老太爺想選家族繼承人了,越過了庭樹,直接選了庭珮。強大的政治資源唾手可得,但庭珮似乎抓不住,她比庭珮還著急。
老太爺重重嘆了口氣,看向了庭芳。
庭芳知道給自己添加砝碼的時候到了,從容的站起來,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人生七十古來稀……”
三老爺不耐煩的道:“能不能別打啞謎,又沒外人!”
庭芳心中呵呵,你就是最大的外人。偏又打了句啞謎:“我害怕,不敢說。”她先前也沒想到,但庭瑤一提,秒懂了。老皇帝配上當了幾十年的老太子,那酸爽!康熙家的胤仁兩立兩廢不說,硬生生的把兒子們調戲成九龍奪嫡,掀起多少血雨腥風,嚇的雍正直接采取了秘密立儲制度。
庭芳的身份是復雜的,她年僅九歲,還來不及有黑歷史的年紀,死了多么令人同情?別看她現在被潑的滿盆臟水,只要她一死,立刻就能翻案;她還是在皇家備過案的算學天才,一般人家都舍不得下手;她更是很有可能角逐福王妃的人,畢竟福王是真愿意娶她,別人不知道,圣上知道。葉家得多么篤定能做太孫妃,才能下的了手把她葉.庭芳給滅了?文臣之首的葉閣老,與國之儲貳的太子到底生死相約到什么程度?要造反么?要弒君殺父么?天子一怒,浮尸遍野,平郡王好陰毒的手段!
越氏心中五味陳雜,有點小慶幸庭芳是女孩兒,又有點可惜庭芳是女孩兒。女孩兒不會跟她的兒子搶家主,但也沒辦法把家里帶的更好。始終關在二門內,天大的本事又如何呢?就如她,沒有老太爺帶進來的消息,還在怨庭芳做出頭鳥呢。他們家差點就親手斷了自家前程,而她哪怕不是幫兇也會袖手。待翻不過身來時,懊悔都無用。沒有第一手消息,始終是……任人魚肉。
老太爺疲倦的道:“還有不明白的,自個兒想去。有些事我不能說。咱們家要抱團兒,到了如今的時候了,再內斗起來,榮華富貴不說,命都未必保的住。”
大老爺不高興,二老爺不明白,三老爺不服氣。可既然老太爺說了話,都只得悶悶應了。二老爺還好,橫豎他媳婦兒好似懂了,晚間兩口子細細分說便是。多少年了都這么著,不差這一回。
庭芳沉吟了一會兒,道:“老太爺,我屋子前要有值夜的人。”風聲還沒過去,即便他們家知道了幕后黑手,但事情并沒有解決。再徹底去疑之前,她只要死了,目的依舊能達到。
老太爺點頭:“你一應動用之物,皆要小心。”
越氏心跳如鼓,很想問問老太爺圣上的身子骨如何?又不敢問。庭芳說的含糊,亦是不敢說明白。雖是自家人開會,有些話不能說的依舊不能說。迫切的想帶著庭瑤庭芳與老太爺開個會。自家男人就是根木頭,大老爺呵呵,三老爺呵呵呵。權力更迭之時,生死榮辱皆系一念之間。
楊安琴自幼野的跟男孩兒一般,其父酷愛她,才把她慣的天不怕地不怕。性子野于姑娘家并不是好事,可性子野眼界就比文靜的姑娘們要寬。葉陳兩家幾十年的盟友姻親,正經事上頭不是外人,所以方才并沒有讓陳家人避開。橫豎混世魔王的陳恭還在養傷不在現場。大伙兒抱團,陳家老太爺不在,葉家確實有順手教導陳家下任家主的義務。聽了個全場的楊安琴終于開口道:“庭芳被冤枉之事,得同我們家老太爺打聲招呼。”
老太爺道:“我已寫信與他。”既然是一個鍋里吃飯的,通氣很有必要。
越氏也道:“我娘家,也得說一聲兒。”
老太爺點點頭:“你只說庭芳才九歲,很懵懂便是了。”
陳氏驚呆了:“那福王?”她早想往福王身上推了,只不敢。
老太爺笑了笑:“沒事兒,福王心里有數。”太子拿著福王演了十九年,福王不是太子系也是太子系了。說他是單蹦出去的人還不信。關鍵時候背個鍋又怎么了?他二哥哥真的上了位,太子系能有好果子吃?既是紈绔親王,也別在乎多一樁談資了。福王又不傻,太子跟他掰扯掰扯,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子弟弟十個,單可著福王慣,真的只是年紀小么?圣上單寵福王,真的只是幼子么?皇帝不想要蠢兒子,太子更不想要豬隊友。能在宮里混的那么滋潤,就別擔心福王的智商了。
門外的杜媽媽忽然高聲叫了句:“老太爺!川連有話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