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英親王被直接處斬,宗親們最后的僥幸都跟著消逝。在錦衣衛的折磨下,一個個的招了供。對不上號的賬目慢慢的歸攏進了昭寧帝手里,田產總計收回了兩千多傾,二十萬畝的土地,就可分給十萬人口種植。原是好事,卻是乍起謠言。民眾中漸漸流傳著昭寧帝的諸如篡位、弒父之類的壞話。
那些宗室,都是昭寧帝的親人。昭寧帝待他們雖不甚親近,卻始終血脈相連。太上皇接到了消息,在離宮破口大罵。朝中有些文臣,也覺得他太暴虐。昭寧帝知道,在講究宗法的人心中,如此凌虐親族長輩,必為世人不容。可是他不能妥協,誰還記得明朝的宗族如今流落在何方?宗室想要榮華,首先就是燕朝能夠順利的活下去。
坐天下人的主宰,就要擔的起天下人都無力承擔的職責。昭寧帝平復著情緒,繼續冷酷的裁撤著內務府里他認為不需要的部門。一口氣死了一個親王三個郡王,加上之前定下的考過方可襲爵的政策,整個宗室噤若寒蟬。因內務府案件牽連甚廣,涉事人員要么殺要么圈,家產定是要抄的,今歲對宗室的年俸支出壓力驟減。昭寧帝踩著年關,把今年欠的俸祿都發了,算是給老實不生事的宗室予以獎勵。
趙安邦在定國公府過的苦不堪言,比起幼年生存環境險惡的徐景昌,他的條件無疑優渥太多。偏偏前面戳著個大師兄,一樣是國公世子,自然樣樣以大師兄的標準卡他。庭芳一直不見好,卻是裹著厚重的大毛衣裳,抱著手爐,坐在演武場內,親自盯著趙安邦的訓練。她手邊放著一堆石頭,站樁的動作稍微垮一點,小石頭定能準確的砸在他松懈之處。
至于騎射,調了親兵去教授,每日親兵匯報,射箭的成績如何,犯了多少種錯,每種錯犯了幾次,一一記錄在案。五天一統計,庭芳畫的出統計圖,進步、不足一目了然。趙安邦從未見過如此精確到恐怖的教學方式。看向徐清的眼神里全是同情。但他覺得他更應該同情自己,臨近除夕,記錄著成績的一疊紙,放在他眼前。庭芳平靜的聲音,似從地獄里傳來:“射箭總是不夠冷靜,急哄哄的射出去的毛病,整整一個月都沒改。”
趙安邦低頭不敢答言。
庭芳道:“這份記錄,交給你父親如何?”
趙安邦苦笑:“既是父親托付給了姐姐,弟弟有錯,姐姐直接罰便是。”
庭芳嘆了口氣:“我也不愿罰你,只刀劍無眼。你固然是世子,不從低階武官往上爬,眾人也是不服的。”
趙安邦道:“道理我都懂的。”他只是覺得庭芳想出來的記錄方式太令人的膽顫。每日有沒有進步,每日有多少進步,竟是就這么量化的、擺在了人眼前。巨大的壓力,壓的他喘不過氣來。處罰的藤條打在背上,比父親的鞭子輕多了,可他就是覺得更怕庭芳。因為單純的數字統計下,整個人都被看的透透的。無法改掉的壞毛病,是他極力掩蓋的性格缺陷,急躁。可是只要落于紙上,哪怕是幾歲孩童都能看的分明。
庭芳輕笑:“看把你嚇的。你昌哥哥小時候可是直接挨的鞭子。”
趙安邦有些不信:“我爹說起昌哥哥,就沒有不好的,哪里會挨罰。”
庭芳笑了笑:“要求不同。”鞭傷其實很容易看,她小時候不懂,學游泳的時候徐景昌忽悠她是在林子里跑馬掛的也就信了。長大后再追問,徐景昌便撿不要緊的說。但庭芳知道,他沒說全。就像在那年在大同的箭傷一樣,徐景昌永遠是輕描淡寫,不會告訴她當時到底有多疼。小胖子實在養尊處優的太過,在京城混著算是世子里拔尖兒的了,可是去了大同,就不得不啟用與徐景昌同樣級別的嚴苛。因為那是一不留神就會死的地方,再高的地位,再大的軍官都一樣。
趙安邦十足郁悶的道:“我去領罰了。”
庭芳笑的尤其親切:“回頭來我屋里吃糕。”
趙安邦:“……”求不要瞬間切回溫柔大姐姐的表情!你再裝的溫柔我也不會信你的!昌哥哥你的喜好好變態!
趙安邦被藤條抽了二十下,蹭到庭芳的上房,進屋就撞見了昭寧帝,不由驚愕,這都年二十九了,皇帝不用過年么?
昭寧帝見了趙安邦也愣了一下:“你不回去祭祀啊?”
趙安邦道:“還沒給揍夠不是。”
昭寧帝笑出聲:“做你姐姐的學生,苦哇!”
趙安邦道:“陛下您少裝,我姐姐又不能對您動手。”
昭寧帝道:“你姐姐嘲諷的時候,比打人還疼。”
庭芳輕咳了兩聲,道:“你也是該收拾東西家去了。年初一再過來。”
趙安邦乖乖答應:“是。”
昭寧帝道:“小胖子也長大了。該說媳婦了。太傅有甚好人選嗎?”
庭芳問:“靖國公家有相宜的小姐么?”
昭寧帝笑道:“可惜你沒妹子了。”
庭芳直接道:“我妹子嫁文臣。”
昭寧帝:“……”如此明目張膽,不愧是葉太傅的畫風!
小孩子對自己的婚事從來沒有發言權,趙安邦隨昭寧帝說著,也不答話。
昭寧帝不高興的道:“你長大了就似你爹的性子,整一個沒嘴的葫蘆。行吧,你且家去,我與太傅有事商議。”
趙安邦利落的與昭寧帝拜別,往家中趕去。
昭寧帝又回過頭對庭芳道:“總之,京畿土地構成就是如此了,我收回了兩千傾,加上皇莊,對比起被瓜分的,九牛一毛啊。”
庭芳道:“陛下有沒有想過皇莊如何處置?一萬兩的年俸,于王爺們是真不夠使的。可是陛下若想在京畿也行王田,宗室里的莊園又如何處置?”
昭寧帝道:“我想用海運之利養他們。”
庭芳道:“不若放開宗室不得科舉的限令吧。如今宗學那般嚴厲,總有考不上的。閑散宗室的孩兒更是連考試資格都沒有。許他們科舉,也是個奔頭。再則陛下考試襲爵只給一次機會,實在太少了些。”
昭寧帝不高興的道:“宗室果然求到你跟前了。”
庭芳笑道:“瞞不過陛下。可是外頭閑言碎語不好聽,讀書人的筆如刀,陛下略放松一點,也不妨。朝廷正是用人之際,陛下給他們一點子機會也沒什么不好。宗室是陛下的親族,用起來還更順手些。”
昭寧帝道:“你給我添堵呢?我才砍了英親王!江南的織戶被你擠兌的要快斷氣,你莫不是也怕那起子文人編排你,才忽的和緩了吧?”
庭芳冷笑:“現才是棉布,我正著人研發半自動繅絲,以及蠶種改良。我早晚擠兌的他們整個絲綢行業全崩。好心好意叫他們更新技術,全當我是賣機器的。也不想想,我坐擁東湖港,看的上他們那點子小利?通政司倒是老練,直接把參我與民爭利的折子死死摁下了。江南那起子人,當真欠收拾!我是與民爭利么?那明明是工部下屬的國企!賺來的錢除了擴大規模,就是興辦廠礦子弟學校!光憑著老學究,廠房里的工程師一世也尋不著幾個。如今江西就那么幾個高工,出了點子問題全靠著他們滿江西跑,累死了算哪個的?沒有技術人才儲備,等著被洋人摁死呢!”
昭寧帝忙安撫道:“冷靜,冷靜。說著你就急上了,太醫叫你靜養!”
庭芳厭惡的道:“他們是看到了新興的物事對他們的沖擊。工業生產暴利,朝廷不可能不逐利。要逐利就得倚重工業部門,陛下如今垂詢工部官員的時候越來越多,他們又摸不著邊兒,可不就急了么?在仕途上,他們倒是見微知著,目光長遠的很!”
昭寧帝輕聲道:“江南黨的勢力太大了。戶部年前呈上來的賬本,我已看不出破綻。千頭萬緒,亦不知從何處理起。”
庭芳欲說話,又是一陣咳。咳完昭寧帝道:“罷了,說好了開春前不來煩你的,又煩上了。總之京畿開春分田,不容大意。與別處不同,是一點不妥都不能有的。你得閑寫個折子,總結幾處經驗,務必分的漂漂亮亮。到那時你應該也好的差不多了,便由你負責主持。對了,你的幕僚呢?”
庭芳連喝了半杯蜂蜜水,才把咳意壓了下去,道:“幕僚過了年才能來。”說畢又開始咳。
昭寧帝聽的暴躁:“行行,那你等幕僚來了再操心。我不招你了,回了!”
庭芳把昭寧帝禮送出門,就問春逸:“葉家那頭的祭祀預備好了嗎?”
春逸點頭:“太太打發了二爺去辦。過年還是在府里過。再有咱們家的祭品也準備好了,國公正在擦洗祭器。這事兒又不許外姓人沾手,那么許多,國公且要擦一陣兒呢。”
庭芳神煩那些狗屁倒灶的規矩,想著明日要去祠堂折騰半日,就更煩了。病了一個月不見好,庭芳也是給此時的醫療條件跪了!想想現在沒有抗生素,深呼吸幾次,平心靜氣,接著養病。不多時,李太監抱著個大包袱出來,庭芳奇道:“不是昨兒才賞了東西么?”
李太監笑呵呵的道:“不是賜朝臣的,才內務府報陛下,裁了衣裳的散碎皮子如何處置,陛下就打發奴才送與太傅了。說是給太傅做小動物使。”
庭芳抽抽嘴角,尼瑪,昭寧帝你給補償能給靠譜點的嗎?這事兒要傳出去,葉太傅還要不要霸道總裁了!熊皇帝就是個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