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統十四年,初夏。在充分準備過後,終於,皇帝平遷迎來了生平第一次大規模下巡。
水路行駛,巨大的龍舟泛於江面之上,吃水極深,大小船隻如影隨形,待命護航,浩浩蕩蕩。沿岸的百姓按肩探頭,爭先恐後地來目睹這百年難得一遇的壯觀。雖是白天,但皇帝出行必須隆重,龍舟所到之處,煙花綻放,如鳳舞九天般纏炫入雲,好不熱鬧。
龍舟慢慢駛出京城,擁躉的浪潮才逐漸退去。龍舟內,歌舞奏樂,君臣正在把酒言歡。
天氣已經變熱了,然而在這船上,卻不覺炎熱,金碧輝煌的艙內與皇宮無異,擡頭仰望,竟見得波光粼粼,魚羣遊動。整個龍舟沉浸在柔和的水光之中,華麗卻又寧和,不得不感嘆匠師的巧奪天工。
“父王,你看那個。”一起跟著出來的艾殿澄掩飾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自登船之後,就一直東張西望,注目著這些不可思議的上下顛倒之景。
“澄兒,來喝這個。”艾臻從桌上拿過一杯水,喚艾殿澄道。
艾殿澄興沖沖地跑回座位上,滿頭大汗的他玩得不亦樂乎,捧起水杯就張口大喝。
“好酸啊。”只見他倆條眉毛擠到一起,酸得臥蠶直逼眼皮,舌頭伸出來,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哈哈哈哈……”艾臻見艾殿澄這副鬼樣子,不禁好笑道,“傻瓜,這是檸檬水。”
看到艾臻嘲笑自己,艾殿澄馬上生氣了,剛剛還緊湊的眉毛瞬間一直對外,“哼!”不服氣的艾殿澄將杯中剩餘的檸檬水一飲而盡,強忍酸勁,可哪裡忍得住,爲了不讓艾臻看到自己的狼狽樣,他馬上轉過身去。
“哈哈哈……”艾臻笑得不可開交。
整個艙內,羣臣有說有笑,歌舞成了緩衝彼此視線的屏風,高高在上的皇帝百無聊賴,望著衆人,只好自己獨自飲酒了。
“舅舅,吃橘子。”艾殿澄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跑到皇帝那去了,軟綿綿的小手握著一個橘子遞給皇帝。
皇帝先是一愣,轉而笑了,“謝謝澄兒。”他拿過艾殿澄手中的橘子,有些小小的感動。
“宮裡很漂亮,我想經常去玩可以嗎?”艾殿澄給完橘子,非但不急著離開,還想要和皇帝聊天。
“當然可以,澄兒想來就可以來。”皇帝笑道,又偷偷看了艾臻一眼,輕聲問道,“你母妃最近過得可還好?”
“娘過得很好啊,每次看到娘都是笑瞇瞇的。”艾殿澄沒有猶豫,很快便回答道。
“哦,那就好了。”皇帝聽到艾殿澄的回答,放心地點了點頭。
之後,艾殿澄與皇帝聊了一小會,艾殿澄就這樣筆直地站在皇帝身邊,皇帝有意賜座,卻被他搖了搖小手婉拒了,皇帝始終面帶笑意,似乎聊得很投機。
“呵。”艾臻坐在下面,舉杯欲飲,靜靜地將這一切看在眼裡。
這樣的場景每天都在重複,看慣了
歌舞,也只能看看沿途的風景了。終於,三天後,抵達荊楚。
是否還記得那條清澈見底的荊楚河?艾臻出入京城三過三回,留下了令人拍案叫絕的詩歌,如今再過這荊楚河,艾臻不禁有一種遊子還鄉的親切感。
“河水清清,吾輩依依,順流而下,自顧不暇。一去使揚名,二去委危命,此番已家齊,3去亦可期。”艾臻望著此情此景,吟誦之詞脫口而出。
“臣荊楚長史陸彧,攜荊楚大小官員一十一名,恭候聖駕,吾皇萬歲萬歲萬萬萬歲。”
陸彧,字長通,荊楚人士,是艾臻離開荊楚之時,其親自舉薦的荊楚長官,這幾年來荊楚國泰民安、強盛不衰,可見其手段一斑,他又是艾臻親自舉薦,自然對艾臻感激涕零。
“衆愛卿平身。”皇帝下船,擡手示意道。
“謝陛下。”羣臣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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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皇帝先行了一段,艾臻才從船上下來,面帶微笑的他牽著艾殿澄的手緩緩向岸上走來。
“諾王殿下!”陸彧爲首的衆臣見到久違逢面的艾臻,大爲激動,一個個熱淚盈眶再次跪拜。前面的皇帝聽見聲音回頭看了一下,見文武官員都向艾臻行禮,不免心生不快。
“這是世子爺吧,臣見過世子。”陸彧上前,腰彎成了九十度,朝著艾殿澄行揖禮。
“免禮平身。”也許是對官場的耳濡目染,小小年紀的艾殿澄也擡了擡手對陸彧說道。
陸彧與其他官員愣了,“哦,哦……謝世子;世子爺真是聰明絕倫。”
艾臻低頭看了看心情愉快的艾殿澄,淡淡一笑,也沒有說什麼。
趁著臣工在府衙向皇帝彙報工作的時間,艾臻先想回一趟故居,他改乘馬車向目的地行去,撩開車簾,掠過的荊楚街市讓他的眼神柔情了不少,這裡也算是他的第二故鄉了。
轉角處,是楚王府,艾臻的心情變得有些複雜。時過境遷,早已無人繼承的爵位,早已空置已久的府邸,門前掛滿了蜘蛛網,也不見得有人會翻新這座物是人非的古邸了。
“平謙……”艾臻垂下了眼睛,放開車簾,獨自回味著這份各取所需的肝膽相照。
不知不覺,到了艾臻的舊府。
“快來人啊,駙馬爺回府了。”那守門的舊奴看到艾臻來了,欣喜若狂,喜極欲泣地喊叫道。
艾臻笑著從馬車上下來,對那些舊識的僕人一一免禮道。
“王爺,您怎麼沒有帶世子一起來啊?”那老奴看看艾臻左右,沒見著艾臻的孩子,甚是失望。
“世子在皇上那裡玩得不亦樂乎呢。”艾臻邊走進邊說。
老奴聽著,笑瞇瞇地點了點頭,懊惱道:“您看我都忘了,咱世子是皇上的親外甥,身份尊貴著呢。”
“呵,小毛孩一個。”艾臻隨口道。
“何先生,哦不,是何大人,是不是也被皇上留那問話了?”老奴不走心地問了一句。
艾
臻驟然停住了步伐,眼神略帶憂傷,僕人奇怪道:“怎麼了殿下?”
艾臻抿嘴,“何先生,已經仙逝了。”
“啊?!”也是開府時候的元老人物了,這位飽經風霜的僕人對這一回答吃驚不已。
艾臻回頭,見他一臉憂傷,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何先生有此功績,已不枉此世間一行了。本王想自己走走,你先去忙你的吧。”
“是。”那老奴已淚流滿面,轉身便走了。
艾臻嘆了口氣,繼續往前走,走進了那所陪伴自己度過最困時期的書房。歲月悠悠,卻帶不走艾臻最熟悉的記憶,他從一個盒子裡取出一張佈滿灰塵的卷軸,拍了拍上面的塵埃,掛到前面,攤開一閱,他笑了:“如今,萬事俱備了啊。”
一束陽光照進這書籍貼牆的房間,照飛了灰塵漫天,赫然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副五境全圖。這張地圖,是何思賢親手繪製,也是艾臻從南境帶到中境的古董。
此來,主要是爲了這一副小小的地圖,順道帶走那些過往的回憶,艾臻也算是行程圓滿了。
次日清晨,艾臻隨皇帝去荊楚大營閱兵,那一個個精神抖擻的荊楚士兵,揮舞著矛盾,一舉一動都錚錚帶勁卻又不拖泥帶水。
“霍!”“哈!”“霍!”“哈!”如鋼鐵一般,聲音響亮而又沉穩,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操練。皇帝與艾臻俱是欣慰地看著這羣不可多得的精兵良將。
演武接近結束時,見陸彧在高處的點將臺上舞動了軍旗,這羣士兵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住腳步,一個個在原地站得筆直。
艾臻與皇帝走到點將臺前,準備接受士兵的特殊禮儀。
“行禮!”陸彧鼓足力氣喊道。
只見底下軍隊浩浩蕩蕩,佇立的士兵們手握長矛,以其尾部有節奏的敲擊著地面,鏗鏘有力,擡起那高昂的頭顱,氣勢如虹地喊道:“諾王千歲千歲千千歲!諾王千歲千歲千千歲……”叫喊之聲底氣十足,響徹山谷,久久迴盪。
剛剛還在興頭上的皇帝面色突變,立馬看向艾臻,艾臻卻仍是驕傲的神情,俯視著這羣虎狼之師,絲毫沒有在意皇帝的不滿,而這羣士兵卻是理所當然地臣服叫喊,指揮官陸彧也沒有半點想要收回的意思。
衣袖下,皇帝的拳頭已經不止一次地顫抖了,他用力地閉了下眼,那本就該屬於他的軍民,卻在此時此刻,承受著來自他們山呼海嘯的嘲諷。
巡閱完士兵,皇帝便要啓程回京了,艾臻將一封有交代荊楚大小事務的書信給了陸彧,便也跟著回去了。
歸途如去時一樣,不過是再重複一遍,新鮮感也蕩然無存了,艾臻索性回了自己的艙,定下心來看起了書。而剛睡醒的艾殿澄卻活力四射,見艾臻沒心思哄他玩,他便留在龍舟裡,竟拉著皇帝陪他玩耍,皇帝此行本來一肚子火,但看到艾殿澄這副討喜的樣子氣消了一半,和他玩起了投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