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下車的這個人,竟然是她認識的人,邁爾。
看見林微微,邁爾一愣,脫口問道,“你怎么會在這?”
與此同時,她也滿眼驚訝,“原來你不是農(nóng)民!”
“我是黨衛(wèi)軍武裝部隊的上尉,你碰到我的那天,正好是在我休假期間?!毕氲剿暗聂斆?,邁爾忍不住責備道,“剛才你怎么能就這樣沖過來,如果我們反應(yīng)過度,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射成了馬蜂窩?!?
幸虧她身上穿著德國戰(zhàn)地醫(yī)院的制服,不然,他們就真的開槍了。
“對不起,我一時情急,沒有考慮那么多?!痹掍h一轉(zhuǎn),她忙道,“我們的軍醫(yī)被炸傷了,命在旦夕,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邁爾點頭,道,“上車。你給我們帶路。”
車子里除了邁爾,還有其他兩名黨衛(wèi)軍的偵察兵,沒料到這種地方還能遇到女人,還是個亞洲女人,皆是一怔。
邁爾坐在副駕駛座上,抽空從反光鏡中瞥了林微微幾眼,自從上次在漢堡一別,就沒再聯(lián)系過,可沒想到兩人竟在這里重逢。她如何會出現(xiàn)在蘇聯(lián)的戰(zhàn)線上,并成為一名戰(zhàn)地醫(yī)院的護士?這叫他百思不得其解。雖然有一肚子的疑問,但現(xiàn)在情況危急,實在不適合聚會聊天,再驚訝也只能忍住。
看見林微微的身影再度出現(xiàn)在自己的眼球里,克勞斯臉上閃現(xiàn)出了不可思議,沒想到這個傻瓜真的去搬救兵了。他不禁苦笑,遇到她,也算是自己命不該絕。
幾個大男人的力氣自然不能和微微這個弱女子相提并論,抬開壓在他腿上的樹干,扶他坐起來。
克勞斯躺在雪地上太久,嘴巴都被凍裂了,抖了抖,一時說不出話。見狀,他們只好先抬著他撤回之前的防空洞。
幸好這里還有一部分沒來得及帶走的醫(yī)療器具,林微微在前線的一個星期,所經(jīng)歷的比她一年在學校里學的還要多??匆娺@些血肉模糊的傷口,她不會再驚慌失措,動作熟練地給他上藥包扎。打了止痛針,喂了消炎藥,又喝掉小半瓶白蘭地,克勞斯才振作起精神。
皮肉組織被破壞得很嚴重,傷口看上去猙獰,似乎傷到了骨頭。瞧這情況,外科手術(shù)在所難免,可是她沒這本事。所能做的只是幫他做緊急處理,想要保住這雙腿,還是得盡快和卡爾克匯合。
她看得憂心忡忡,而克勞斯卻對自己的傷全不在意,在看見邁爾衣領(lǐng)上的閃電標志后,不由眼睛一亮,問,“你們是黨衛(wèi)軍的人?是元首派來支援我們的部隊?”
邁爾點頭,正色道,“我是黨衛(wèi)隊第1裝甲擲彈兵團第3營的胡伯特﹒邁爾,這兩位是和我同來的偵查員恩斯特﹒穆勒和奧托﹒凱特?!?
“我是第六師的軍醫(yī)克勞斯﹒埃本巴赫?!睅兹撕唵蔚亟榻B認識,又相互握了把手。
“現(xiàn)在前線上的狀況如何?”
“很糟,第六軍團正面臨全軍覆滅的危險。”克勞斯看著他,追問,“你們的部隊什么時候開進來?”
邁爾皺起眉頭,面露難色,道,“接到調(diào)集的命令,我們馬不停蹄地從南部北上。但那邊形勢也不容樂觀,高加索的油田還沒全部拿下,就要我們撤軍,而攻占下的油源又被蘇聯(lián)人徹底破壞。我們的坦克部隊聚集在200公里外,因缺乏油料,而無法行進。”
“什么?200公里!”克勞斯一聽頓時急了,拍著前額,大聲叫著上帝,“天哪,第六軍團急需你們的增援,是一刻也不能等了,再過幾天,恐怕連也最后的工業(yè)A區(qū)都保不住了。”
德軍的處境不容樂觀,顯然比想象中的更為危機,指揮將領(lǐng)報喜不報憂,回饋到柏林的戰(zhàn)況既不全、又不及時,最后拖延的還是戰(zhàn)士們的性命。邁爾眼中也滿是焦慮,他們從四百公里外的高加索地區(qū)趕過來,運輸線路遭到了破壞,沒有軌道,軍列開不過來,只能以坦克行進。他們營里配備的四號坦克(PanzerkampfwagenIV)最快時速不過40kmh,300公里差不多需要近8個小時。而且,這類坦克耗油極費,每200公里就必須加一次油,而加滿一次需要470公升油。全營上下一共才分配到3000公升汽油的儲備,如果裝滿的話,只有6輛坦克可以使用。那一段道路還算平整,軍隊勉強行進到200公里處,再度陷入困境。
于是,大家只能將希望寄托在斯大林格勒的工業(yè)區(qū),可偏偏從克勞斯嘴里得知的消息也實在不容樂觀。
“我建議你們現(xiàn)在立即趕去A區(qū),在失守之前,先搶到油料再說。”
邁爾心里也是這個想法,現(xiàn)在的局勢刻不容緩,必須當機立斷地做出決定。于是,他問道,“A區(qū)工業(yè)地怎么去?”
“我?guī)銈內(nèi)??!?
邁爾掃過他變形的雙腿,沒有接嘴。
看出了他的猶豫,克勞斯道,“短短四天時間,我們從C區(qū)退到B區(qū),再從B區(qū)到A,這一帶哪里有掩體、哪里有防空洞,我比你們還熟悉?!?
確實,這也是事實,他們沒有太多的選擇,不得不妥協(xié)。
看見他們架著克勞斯要走,林微微一下子急了,幾步追上去,拉住邁爾的衣擺,問,“那我怎么辦?”
“在這里等我們。”
“什么,”她忍不住叫了起來,“你要將我一個人留在這里?”
他點頭,“這里最安全,我不能讓你去冒險,而且,即便帶你去,也沒有意義?!?
“可是……”林微微想說什么反駁,可張了嘴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已被他打斷。邁爾拉下她的手,緊緊一握,注視著她的雙眼,道,“相信我,我會回來接你?!?
不是她不相信他,是她不相信這處境,三輛裝滿油的卡車,一個炸彈下來,會把他們炸成晶粒。
走了幾步,一回頭,見她還是猶豫不決地跟在身后。他揮手做了止步的動作,然后,轉(zhuǎn)身大步追上他的同僚。
林微微站在碎石上,目送幾輛車浩浩蕩蕩地離開,心中忐忑到了極點。腦中不停地在想,如果他們回不來,她該怎么辦?救克勞斯就是因為害怕一個人無處可去,但沒想到折騰了半天,結(jié)果還是被孤立了。
天空又開始飄雪,一片片的鵝毛大雪,頓時將大地覆蓋了,就連那些鮮艷的血色也被抹去了蹤跡。
外面太冷,她只好又躲回地下掩體,天很快就黑了。清冷的月光透過地面的缺口照入溝塹,這原本是個熱鬧繁華的城市,而如今只是一個廢墟埋葬尸體的墳地。
情況還不算太不堪,掩體里有備用電流,至少不是漆黑一片。她找了個擔架,躺了上去,冰冷的氣息帶著一絲血腥,充斥在鼻間。
只是一個晚上而已,忍忍就過去了,明天一早,邁爾就會來接她。她自我安慰,蜷縮在角落里,逼自己閉眼睡覺。
手腳被凍得冰冷,西伯利亞的冬天真不是蓋的,可以將活人凍死,死人凍活。翻來覆去怎么都睡不著,只能爬起來,四處尋找,看看還有什么可以用的東西。
結(jié)果,翻箱倒柜,被她找出幾個牛肉罐頭,一包火柴,一卷繃帶,幾顆止痛藥,還有克勞斯喝剩下的小半瓶白蘭地。在這種溫度下,罐頭里的肉硬得和炸彈有得一拼,能把牙齒都崩掉。
林微微打開酒瓶子,學著電影里那些歷盡滄桑的戰(zhàn)士,狠狠給自己灌了一口酒。酒性太烈,嗆到了,咳了半天,但血液倒是活絡(luò)了,身體開始回暖。嘿,酒果然是個好東西,就是難喝了一點。拔開木塞,她又喝了幾口。
找來個背包,將找到的東西全部塞進去。雖然現(xiàn)在看起來都是垃圾,但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成了救命稻草。
折騰完畢,又倒回擔架上。睜著眼睛望天花板,黑漆漆的一排磚瓦,什么也沒有。耳邊傳來排風扇的運作聲音,除了雪地里的烏鴉,就剩下她一個活人了。
不經(jīng)意地想起木乃伊歸來這部電影,背脊后頭頓時涼颼颼的,外面正是月黑風高,那些死人不會變僵尸,回來尋仇吧。
越恐懼就越要胡思亂想,越胡思亂想就越恐懼,惡性循環(huán)。最后,她敲了敲腦袋,嘆了一大聲,自忖,真是活該啊,好好的柏林不待,偏要跑到這種地方來找虐。
唉聲嘆氣并不能讓時間走快一點,她劃了一根火柴,悲戚戚地給自己點亮。嗤啦一聲,火星四濺,微弱的火光頓時照亮了她的臉。雖然不過片刻,但還是暖和了她僵硬的手指。
我林微微成了賣火柴的小姑娘,可憐啊~~~~
灌下肚子的酒精終于發(fā)揮了作用,身體發(fā)熱,頭有點暈,本想閉上眼睛小憩一會兒。沒想到,竟然睡著了,還以為會夢到魯?shù)婪蚝透ダ椎拢Y(jié)果夢里出現(xiàn)的人竟然是邁爾。淋了一身汽油,然后被一顆炸彈,送上了西天。
一個機靈,頓時嚇醒了。
外面還是冷月高掛,沒有邁爾,沒有僵尸,什么都沒有。沒有手表,不知道鐘點,只能干巴巴地坐著等。
心靜下來的時候,她想起了沃夫?qū)?,不知道他跟著卡爾克,是否撤退成功了?還有奧爾嘉,現(xiàn)狀如何?如愿以償?shù)睾蛶焯卦谕粦?zhàn)線上奮斗嗎?斯大林格勒比任何一個德國城市都大,因為疆土遼闊,而不得不將戰(zhàn)線分成好幾段。即便在同城,也未必就能碰到面。然而,這些具體細節(jié),也是她到了戰(zhàn)地后才慢慢得知的。本想天涯海角地追隨魯?shù)婪?,沒想到反而弄巧成拙。
算了,事已至今,后悔是沒有用的,船到橋頭自然直。凡事分兩面,得往好的一面想,至少回去柏林可以免修兩個學期。
正自哀自憐著,突聞外面隱隱約約傳來了腳步聲,林微微神色頓時一凌。吃不準來的是敵是友,慌忙找了個地方躲起來。
“微微?”然而,來的是邁爾。
從來沒覺得這位大哥是這么親切,簡直是救世主降臨,放松繃緊的神經(jīng),她急忙迎了出來。
看見她還有些小心眼,他不禁失笑,那笑容如同冬天里的太陽,溫暖而美好。
“怎么只有你一個?”
“他們護送石油回去?!?
也是,這活兒可比她的小命重要多了。
邁爾很快收起微笑,臉部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正色道,“A區(qū)的戰(zhàn)線不停向后延伸,敵軍的炮火已經(jīng)打到這里十五公里處,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里?!?
聽他這么說,林微微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蘇聯(lián)人已經(jīng)突破了德軍防線?”
“還沒有,但維持不了多久?!?
當前的局勢刻不容緩,沒有時間來說多余的屁話。一路跟著他繞出防空洞,爬上街頭的公路,直到坐進他的軍用吉普,才有喘息的余地。
“謝謝?!绷治⑽⒄嬲\地說道。
“謝我什么?”
“救命之恩?!彼忉專捌鋵嵞愦罂梢圆还芪?,和戰(zhàn)友一起撤退?!?
她不過是戰(zhàn)地醫(yī)院里的一名護士,如果他一念之差,將她扔在這里自生自滅。那么當毛子攻進來的時候,無疑她就死定了。
聞言,他轉(zhuǎn)頭,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道,“我答應(yīng)過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是的,即便外面形勢如此嚴峻,仍然冒險回來接她,他沒有食言。因此,林微微對他心懷在胸的,不光是感激,還有絕對的信任。
接連的空襲,讓城市里的道路崎嶇不平,車子一路顛簸,本來就開的不快,前方的道路還要被一塊巨大的斷墻碎瓦封鎖。
被擋住了前路,不得不繞道而行。邁爾一手掌控方向盤,一手撐在副駕駛的座椅上,半側(cè)轉(zhuǎn)身體,倒車。
林微微忍不住在心中好一頓吐槽,到底是開坦克的,汽車神馬的果然不在他眼里,倒個車能把油門踩爆。
天遲遲不破曉,四周烏漆麻黑的一片,只有靠天空偶然閃現(xiàn)的月光照明。
“你知道他們的撤退路線?”林微微忍不住問。
邁爾點了點頭。
見狀,她立即投去佩服的目光。在沒有GPS導航的情況下,光靠著指南針和天上偶然露一下小臉的北極星就能辨認方向。神人??!而她林微微是屬于那種即便有GPS,也能將車開進牛棚的路癡,跟他簡直不是一個級別的。
車子又向前行進了幾公里左右,林微微正想靠在座椅上休息一會兒,突然前方亮起了強烈的探照燈光,刺得她眼睛都睜不開。
這一變故突然發(fā)生,而邁爾的反應(yīng)也極為迅速,飛快地熄滅引擎,擰下汽車鑰匙。
大腦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被邁爾一把拽下了汽車,兩人滾了幾圈,躲進了亂石堆。
林微微嚇了一大跳,想問發(fā)生了什么事,卻見邁爾在黑暗中搖了搖頭,拉她委身藏在縫隙當中。
不一會兒,四周便傳來了壓低的交談聲。林微微一聽,頓時汗毛倒豎,一顆心幾乎跳出了嗓子口。
呃,是俄語。他們遇到的是蘇聯(lián)紅軍。
慌忙之下,六神無主,她下意識地去看邁爾。只見他抿起雙唇,攥攏眉峰,臉上顯示出來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和冷峻。
他不說話,她也不敢動,只能在心底一遍遍地吶喊:
大哥,你不是說認路嗎,那為毛會將汽車開入敵人的腹地,這到底是為毛???你能不能給我一個解釋嘞!
作者有話要說:吐槽,戰(zhàn)爭好難寫啊,既要寫的殘酷、要血腥、要感人、還要真實,關(guān)鍵還得把女主安插進去,這簡直不是人干的活兒~~~~~~
下集預(yù)告:
從掩體繞出去,在后方不遠處他們果然遇上了德軍的戰(zhàn)斗群。
轟的一聲,前方傳來了震耳的爆炸聲,頃刻間,房屋被一片火海吞沒。
“開始反攻!”斯坦丁少尉令下,聚集起的步兵和坦克,向前挺進。
黑暗中,只見坦克上發(fā)紅的排氣管,和發(fā)射彈藥擦出的火星。坦克沖進了前方的區(qū)域,毫不猶豫地朝著敵方開火。
……
林微微死也想不到,一個跟頭摔下來后,遇到的是這個生死相搏的激烈場面,不由愣住了。前方的戰(zhàn)火很快印紅了半邊天,天空漸漸開始破曉,然而,當太陽光芒照到大地的時候,帶來的不是溫暖,而是最殘酷的戰(zhàn)爭。
……
“邁爾,掩護我,我去干掉路口的那輛T34。”
“不行,距離過遠,能見度太低,你瞄不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