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眼前一片迷霧似的迷茫，竟是什么也無法看得真切。我抬起腳向未知的前方邁開步伐，卻仿佛是在原地踏步一般，始終不曾走出身陷的這片迷霧。泄氣的往地上一蹲，還來不及發牢騷，就有一束白光罩來。抬頭微微瞇起眼睛想要看看白光究竟從何而來，卻發現身邊的迷霧早已散開。緩緩的站起身，我驚訝的發現在自己腳下有一條蜿蜒曲直的道路。而那束白光就在這條路的盡頭。抿緊了雙唇，我謹慎的看向前方的那束光芒，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問自己：去？還是不去？
回首看向身后無盡的黑暗，我咬了咬牙，快速的抬腳向前走去。至少……前方未知的光明勝過我身處的這片暗黑沼澤……腳步是從未有過的輕松，仿佛身體變得飄然，只不過一會兒的功夫我已經走到了路的盡頭。那束白光近在眼前。
我疑惑的看著那個被淡淡白光包圍的身影，心頭閃過一絲莫名的震顫。悄然走近那道蜷縮著的身影，已能聽見微弱的抽泣聲音。為什么要哭呢？我站在離那道身影兩步遠的位置，心頭的疑問剛剛生出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腦子里就有一道童稚的聲音出現：
“嗚……嗚……外面……死了……好多人……嗚……”
背脊不由的發涼，我瞪著那個身影，正在心里想著這個聲音是從何而來，腦中又有了這帶著哭腔的聲音，“外面好可怕……到處都是血……逃也逃不開……所有的人都死了……我……我也會死的……”
有寒意自腳底心往上竄，我試圖伸手去碰觸那個身影，卻始終無法碰到。忍不住出聲問道，“你是誰？”我的聲音出奇的低啞暗沉。那團身影終于動了動，緩緩的坐直了身朝我抬起頭來！
“你又是誰？”眼前蒼白的小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泛著水光的大眼里盛滿疑惑，“為什么和我長得一樣？”
驚訝的瞪大了眼睛，我看著眼前的小女孩，儼然是幼時的我！急切的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去觸碰她的臉龐想要確定她存在的真實性，卻發現我的手指穿過了她的身體！而指間沒有任何溫潤的觸感，仿佛我只是在觸摸一團空氣！
小女孩似乎也很好奇的樣子，伸手來與我的手相握，卻如同我一般穿過了我懸在空中的手掌，什么也沒握住。“你就是我么？”小女孩似乎并未被眼前的奇異景象嚇倒，只是好奇的看著我說話。而她身邊的白光則緩緩流動至我的腳邊，蜿蜒著纏繞上了我的身體。
“我是你么？”遲疑的喃喃低語，我更像是在問自己。眼見白光纏上腰間，我猛然抬頭兇狠的瞪著她道，“我為什么會在這里！是你找我來的么？”小女孩微微瑟縮了一下，膽怯的看著我，“我只是不想出去，希望有另外一個我可以出現，替我出去面對外面那個可怕的世界。”
清明的大腦似乎停擺，我完全無法思考關于她的一切。無力的揉了揉額角，我的聲音里透著一絲疲憊，“外面發生了什么？”
小女孩的臉迅速被恐懼的神色侵占，她顫抖著低語，“有好多拿著大刀的人……地面血紅血紅的……那些跟在我身邊的人都死了……”我的眉頭糾結成團，看著她周身的白光漸漸游離開，緩緩朝我的周身聚集。
“我真的不想出去。”小女孩看著我，眸里的驚恐依然。她緩緩的向后退著步子，身影逐漸陷入黑暗之中。雖然知道無法碰觸到她，我仍是伸出了手臂想要拉住她，“回來！你所說的外面到底是什么地方？”
小女孩頓住了腳步，突然朝我大吼：“我不出去！”語畢，她立即轉身奔進了無邊的黑暗里。我稍微呆愣了一下，正想邁步去追她，可是周身的白光似一道繩索緊緊纏住了我的身體。錯愕的我，剛剛反應過來想要掙扎，這白光竟鋪天蓋地的蔓延開來！而且光芒越來越耀眼，刺得我幾乎睜不開眼眸。突然，自身體里爆發出熱燙的氣息，我仿佛陷進了烈火地獄一般的痛苦。
無法忍受的慘叫出聲：“啊——”眼前白光一閃我便失去了意識。
全身的酸痛讓我隱隱的□□出聲，腦子里似乎有很多混亂的記憶場面。太陽穴有些漲痛，抬手想要去揉捏卻發現四肢酸軟無力。緩緩的睜開雙眼，我的眼前有一瞬的黑暗閃過。甩了甩頭，視線終于變得清晰。粗略的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我才發現自己趴伏在一輛馬車內。側耳傾聽，似乎有人的聲音。我撐起雙臂想要起身，卻在抬頭的一剎那被震駭得連尖叫也忘記。
那是一張血流滿面的女人臉龐。她的嘴微微張著，眼睛圓睜。在她的腦側有一支箭斜斜的插著，而鮮血順著箭沿往下滴，染紅了她的白色衣裙。我僵硬的半坐起身往后退了退，忽而低頭審視身上的衣服，發現自己居然是滿身的血跡！慌亂的撕扯開身上的衣裙丟到一邊，我嘗試著深呼吸讓自己鎮定下來。
這里是哪里？我為什么會在這里？眼前這個女人又是誰？大腦一片空白，我最后的記憶就是慕容梓倫在耳旁吼著不允許我死的畫面，再無其它。抬眸看著眼前面部扭曲的尸體，內心隱隱覺得不真實。仿佛眼前的一切不過又是一場夢境，不值得我驚慌失措。
轉身想要跨出馬車，逃離這可怕的景象。眼前的門簾卻突然被人撩起，一個十七八歲的英俊少年出現在車廂門口，面色肅穆的掃了我身后的尸體一眼后，他的目光帶著一抹冷漠落在了我身上。
昂著下巴迎視他的打量眸光，內心已對他有了戒備。身后的尸體明明死狀慘烈恐怖，他卻毫無驚訝之色。應該是見慣了吧。沉默的盯視著他，我并不覺得害怕。反而是他的眼眸里漸漸消匿了冷漠，流露出另一種光彩來。
好象有人在外面對他喊了句什么，少年轉過身去不耐煩的答話，“沒有！”我悄然的向門邊移動了一下，他卻快速回過身來，伸手捉住了我的手腕。
來自于手腕上的疼痛讓我皺起了眉，冷怒的瞪著他，我恨恨的開口：“放開！”我驚訝的發現自己出口的聲音竟是脆生生的童音！再次仔細端詳自己的身體，居然瘦小得有如幼童！
“我為什么要放？”黑發少年挑了挑眉，臉上有閃過一抹帶著興味的光彩。惱怒的扭轉手腕，卻發現除了把自己弄得更疼以外竟是絲毫也掙脫不了他的鉗制。抬眸看見少年眼眸中閃現惡意捉弄的光華，我心中的怒火更甚。緊抿住雙唇，冷冷的看著他，我不愿再開口。
沉默半餉，少年突然笑了起來，“這么小的孩子居然有如此烈的性子，還真是少見呢！”我被他拉近身前，接受他不懷好意的注視，“軍中正缺個給我端茶倒水的侍從。選了你來做，必定十分有趣啊！”
撇了撇唇角，我的眸中有著不屑，冷聲低語道：“你說我就要做么？”緩緩將視線下移，由下往上的打量他，“服侍人的活兒我會做，單看你配不配了！”
少年微微瞇起了眼眸，臉上浮現一道危險的光芒。還未及細想，我已被他粗魯的拖出了馬車，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酸軟的四肢經不起如此的折騰，我疼得扭曲了面龐。還沒有緩過勁來，就被他拎起站立在地。
“好好看看你的周圍，”少年彎下腰，直視著我的眼眸，語音輕柔，“如果你覺得我不配，大可以加入那些人的行列！”他的手指向我的身側，不自覺的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震驚的瞪大了眼睛，我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間凍結成冰！
無數支離破碎的尸體橫臥在四周，濃烈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氣中令人作嘔。這整個場景活生生是一幕人間煉獄！抽著冷氣，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視線，只能看著那鋪天蓋地的血紅染進視野。少年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強迫我轉過頭來面對他，出口的聲線依舊輕柔，“這些就是你云國的軍士，我已經替你懲治了他們的無能。”少年的眼眸里滑過殘冷的嗜血光芒，唇邊竟然漾開一抹笑來，“而你，不再擁有高高在上的身份。”我被他拉至眼前，得以看清他眼底的嘲弄，“只能是我的奴婢！”
云國？我用力推開少年的手，驚慌的轉身再次看向身后的馬車。幾乎沒有多想，就立即抬腳欲再次進入馬車。不料身后的少年快速閃身站在了我面前，神情陰狠的注視著我冷聲開口：“現在才想到要逃不覺得太晚了么？”我別無選擇的往后退了一步，抬頭看著眼前的少年，心里有無數的疑惑，“你，是誰？”少年微微瞇起了眼睛，高深莫測的看著我，不自覺的咽了口口水，我繼續問下去，“你能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嗎？”
“你在跟我裝傻么？”少年的臉有些陰郁，他俯視著我的眼眸里有一抹疑慮。用力的搖了搖頭，我有些無措，“我真的不明白自己怎么會在這里！好象只是做了一個夢，睜開眼的剎那還在夢境里。”慢慢的蹲下身去，我捧住了自己的頭，始終無法想起來到這里的前因后果。漲痛的太陽穴干擾著我的思緒，心神漸漸慌亂起來。
“涪羽！你找到云國公主了么？”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的身體打了個冷顫。少年意興闌珊的回答道：“沒有，這個小婢女說那公主早就逃了。”一只手抓住了我的上臂野蠻的將我拉了起來，“逃了么？”赫然的發現眼前拎著我的少年擁有金色的短發和海一樣藍的眼眸，心抽搐著，呼吸也變得急促。
“真是可惜！”金發少年放開了我，轉而面對一旁的同伴，“本想抓了那公主扔給軍中的將士們玩玩的，現下只能花錢找軍妓了。”眨了眨眼睛，我看著眼前的兩個少年，隱約覺得熟悉，卻又無法聯想出在哪里見過這樣的兩個人。
“只要贏了就沒什么可惜的！”黑發少年的目光越過他落在我身上，唇邊的笑容漸有深意，“何況，我還撿了個奴婢。”我的表情立時陰沉下來，眼眸中滑過一絲惱怒的光彩。金發少年轉頭不在意的掃了我一眼，既而沉聲道：“這孩子的眼睛里沒有仇恨和恐懼，確實特別。不過……”他伸手攬上黑發少年的肩膀，“你真的要留一個云國人在身邊嗎？”
“不過是個孩子，”黑發少年挑了挑眉，“況且還是個嚇得什么都忘了的孩子。”我被他伸手拎到了身側，腳跟還沒站穩，就聽見金發少年低笑出聲，“呵呵……你要，便留著吧……反正我也沒興趣殺一個孩子。”身體慢慢僵住，我低垂了眼簾，收藏了眸中的怒色。
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記，我不解的抬頭，印入眼簾的是黑發少年帶著淡淡嘲諷的笑臉，“你可還記得自己的名字？”抿了抿唇，不是很甘愿的開口，“藍蘇。”金發少年在一旁笑道，“倒是個順口的名字。”黑發少年緩緩彎腰傾身而來，他眼眸里的寒意讓我的手腳發涼，“記住！從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東方涪羽！”突然瞪大了眼睛，我不敢置信的倒抽一口冷氣，顧不得臉上的震驚神情足以引得身前兩個少年的懷疑。我快速閃身走到金發少年面前，急切的抓住他的手問，“你叫什么名字？”
金發少年訝異的挑了挑眉，甩開我的手時，看向黑發少年的眼眸中已有了冰冷的質疑，“這個孩子只是奴婢么？”我被一股力量大力的拉開，黑發少年站在了我身前沉聲道：“我說是，便是！”掙扎著走出他的身后，我的腦袋有些微微的暈眩，抬眸打量著眼前的兩個人，心中漸漸有了一種無力感。金發少年深沉的盯視著我，似乎在思考著什么。我伸手撫上漲痛的太陽穴，低笑著喃喃自語：“這次又是借尸還魂么？”腳步蹣跚著往后退，突然覺得這一切慌繆得厲害……我的靈魂似乎進入了一個孩子的身體內呢……怎么會呢……四肢漸漸沉重而無力的我，緩緩的閉上了眼睛。身體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倒，暈眩的腦袋終于失去了最后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