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賈璐哪里知道賈敬內(nèi)心的打算,明年就是他前世大限的日子了,他回來也有幾十年的時間了,或改變來了一些,或改變不了什么,賈敬心中也多少有了數(shù),像是生死這般大事,人力拗不過天時去,強留了留不得,反而徒增憂愁。
他的心情也漸漸心情有焦慮到平靜,只想著將世上的事都安排好了,不再留有遺憾。
無疑賈敬是怕死的,前世出身國公府第,兄弟早亡,父親為圣上寵臣,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只有得道成仙才是他求而不得的,然而,真正死了,也就那樣,在世間流蕩多年,恐怖的不再是死亡本身,而是一直在旁觀的無助感。
即將到達大限之日,他也從最初的逃避退讓,甚至不再前往道觀,供奉祖師爺,想著以此來逃避死亡的到來,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賈家宗族里的子孫一個個有出息起來,不再只依靠族中錢糧仗著賈家。
寧國府,好色荒唐的兒子開始知輕重,孫子賈蓉賈薔足以承擔賈府重任,賈蓉娶了好人家的閨女,沈家將來更是造福數(shù)以百萬計的百姓,只盼著上天看在賈蓉娶了沈家姑娘的份上,輕恕他逆天改命之過。
至于賈薔,雖一時出了岔子被貶兩級,但他還年輕,本事又在身上,一時的挫折反而能更加磨礪于他,自己將他送進了水軍之中,將來如何就全看他的本事了。
只是自己這么個姑娘,想到她小小年紀,金尊玉貴長大的人兒,最終竟被移了性子,常伴青燈古佛,賈敬就止不住心疼。
擔心她受了自己的影響才會有那么個出家的念頭,自己回來之后也一次未敢在他面前顯露出對凡塵的無意,對道的信奉,要不是這次突然起了這么個念頭,哪里會讓賈璐真的跟了過來。
陸高揚是他看好的后輩,不僅僅是因為他這次科舉之中大放光彩,將來更會成為康朝最為年輕的內(nèi)閣閣老,更重要的是因為他于微末之時娶了自己只是清秀的表妹,此后一直待她如一,從無二心,這便是自己也做不到的。
原先不過只是想著與卑微時與其交往,提前做個政治投資,隨著賈璐的長大,心中的念頭越發(fā)深刻了,這才有了這次偶然有必然的見面。
“璐姐兒,你和峴山先出去逛逛,我和你陸爺爺還有些要事要談。”
賈璐哪里還不知道他是想支開自己,本不想應下,卻被陸高揚搶先回了,
“是,賢侄自會照顧好璐妹妹的。”
自家老爹和那個陸老爺都是一臉贊同的樣子,無法,便跟他出了門。
陸高揚走在前面,賈璐差了兩步跟在后面,不知道說些什么,兩人就這樣沉默著,明明陸高揚也是個極為優(yōu)秀的男人了,賈璐卻不知為何對他起了厭煩之心。
只顧埋頭踩著前面黑色的影子,不一會就迷了方向,不知在哪兒了。
陸高揚走了片刻,身子一頓,往后一轉(zhuǎn),只見小姑娘未提裙擺,露出大紅色繡金粉蝴蝶的繡鞋,頭微微垂下,松散的發(fā)絲擋住了她的面龐,見不到她的表情,瞧著她的動作,哪里還不曉得她在做什么,小姑娘是在拿自己的影子出氣呢!
雖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惹到她了,自己母親早亡,除了表妹,還沒與其他女子相處過.....
賈璐見地上的黑影子停了下來,心里一緊,這人不會是看到自己踩他了吧?悄悄放下裙擺,等了一會兒,還沒個動靜,悄悄抬起頭一瞧,這人面無表情,看似十分嚴肅得瞧著自己,但這哪里能瞞得過多年上課一心二用的賈璐,瞧他那兩眼無神的樣子,真是連個發(fā)呆都不會,輕輕咳了一聲。
“倒是高揚的不是,竟將姑娘放置一邊自己楞起神來。賈姑娘,這玄真觀雖地處偏僻,但美景還是有不少的,尤其是前一處的梅花尚開,比不得貴府上精心伺候的,但也獨有一番野趣,不知姑娘是否愿見?”
賈璐聽著他先認了錯,心中的氣就短了一截,又聽他不提自己的失禮,更是徹底消了氣,瞧著他叫自己賈姑娘,心中知曉他知道自己心中不喜,就改了稱呼,想著剛才賈敬屋外也是很知禮地拱手走開,也有感他的體貼,強壓下心中莫名的厭煩之意,漸漸消停下來,安安分分跟著陸高揚在道觀四處閑逛。
好在,陸高揚也不似他表面那般高冷,照顧她年幼,常常停下來休息一二。
逛了有一會,到了午膳時間,兩人也就結(jié)伴回去了,賈敬瞧著兩人出去時還隔著遠遠的,回來時就有說有笑了,心中一時間也不是是心酸苦澀還是欣慰安然,這么一來,陸老爺帶著陸高揚離開,賈敬也沒再多留人,揮手讓他們離開了。
陸老爺似乎知道了什么,不以為意,笑著帶著自己孫子離開了。
如今是盛夏炎熱,但在這深山之中,對于賈璐、陸高揚這樣健壯的人而言,正是清涼舒爽的時候。
奈何陸老爺也是古稀之人了,一早上在陰冷的屋子里陪著賈敬下棋,膝蓋骨到現(xiàn)在還散發(fā)著涼意,放慢腳步,細細感受溫暖。
陸高揚自幼與祖父相依為命,哪里瞧不祖父身體不適,上前想要扶著,被祖父給揮開了,
“我哪里老到需要這個,我還想看著你娶妻生子呢,不過我恐怕還有得等呢!今天那賈家的姑娘如何?”
陸高揚自然知道祖父的意思,想著她幼稚踩影子的行為,便道,“不過是個孩子,哪能瞧得出來什么。”
就像陸高揚知道他一樣,陸老爺哪里不知道自己孫子的想法。
那賈姑娘自己也是瞧了的,一團孩子樣,想想也不被自己心高氣傲的孫子瞧得上,更不要提憶君那孩子了。
“憶君是個好孩子,若是你父母都在,這當是一門再好不過的親事了。不過如今,咱們家的事你也知道,僅憑著你一個人,真要這么慢慢爬,又要到什么時候,才能重振我們陸家的輝煌,這賈家,不管是在京都還是江南都有幾分勢力,那榮國府倒也罷了,不過是個女人在撐場面,這寧國公,兩子都是有能的,偏偏子嗣稀薄,這兩兄弟,并這么一個姑娘,罷了,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佝僂著身子,蹣跚離去。
陸高揚才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頂天立地的祖父老了,感到自己身上陸家的擔子更重了。
腦中不停回想表妹的音容相貌,眼中閃過一絲溫柔繾綣,整個人的柔和了下來,猛地一閉眼,片刻過后,睜開眼睛,此時,眼中哪還有一絲情緒,分明如深淵般神秘莫測。
陸老爺站在一高大榕樹邊上瞧得分明,一聲微不可查的嘆息聲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