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臺州。太子南宮瑾佑的部隊駐紮地,也因爲遇上了兩個活死人而在微微煩惱著。
南宮瑾佑與南宮畏走進帳篷裡,便瞧見裡面的景象。
一黃衫女子,頭髮凌亂,臉色烏青,臉頰上也有幾道細細的傷疤,黃衫上已裹滿灰塵和泥土,還染著塊塊污血,狼狽不堪。不過依稀可辨清的涓滴花紋和軒昂紋繡,透視著這女子應是個家世不錯的世家小姐。
此刻她舉著帳中的燭臺,滿臉濁淚的喊叫,怒目而倉惶的環視著帳中衆人,腳步凌亂,毫無威脅性可言。
“大膽狂徒!我家太子好心救你性命,你起了不顧及恩情反而撒潑鬧事!”南宮畏豎直手,橫直向她。
“咳咳……”牀榻上的人咳嗽著,嘶啞的說著話:“妹……妹妹……不得無禮……咳咳。”
那女子咚的一聲丟下燭臺,炮回牀邊,哭的更厲,“哥哥……”
“軍醫說你哥哥底子好,你傷勢重些,沒想到你精神倒是比你哥哥好很多。”南宮瑾佑出言取笑道。
黃衫女子狠狠抹了一把淚,扶起自己哥哥,望向南宮瑾佑,狐疑道:“你是太子?就是皇帝的兒子嗎?”
“是。”南宮瑾佑笑瞇瞇的答道。
沒想到,那女子卻出言辱罵道:“呸!狗皇帝!狗太子!你們都不得好死!”
南宮畏聞言大怒,臉上一閃而逝的陰鶩十分明顯。
“姑娘何出此言。”南宮瑾佑卻很平靜,臉上不悅的表情幾乎一閃而過。
“咳咳……太子……”那男子說話都很吃力,但是仍以眼神示意自己妹妹別再說話,那女子狠狠的瞪了南宮瑾佑他們一眼,輕穩的扶住自己哥哥,心疼的直掉淚。
那男人並不瘦弱,若看容貌的話,年齡應與南宮瑾佑相當。身材還算健碩,小麥色的膚色可以看出男子平日裡常在做活走動,手上明顯的厚繭應該也是個習武之人。想起軍醫所說他底子不錯,料想應是個高手纔是。
“先謝過太子救命之恩……小人名叫顧尋木,”握了握自己妹妹的手,“這是我妹妹顧雲之。我們是臺州人,顧家世代在臺州經商爲生。雖家底豐厚,但我們兩兄妹自小便被家父教養甚嚴,商人以利爲圖,但不以謀利爲命,雖能日進斗金,卻不能一家獨活。這是兄妹從小聽到大的祖訓。小人敢說,臺州城內,顧家若算第二,便無人敢稱第一。可是……”
南宮瑾佑脫下披風,自在的走至一旁的桌椅坐下,雙手抱臂道:“你說便是,本宮聽著。無需顧慮。”
“多謝太子……咳咳。”顧尋木道了謝,猛烈的咳嗽了幾聲,眼神渙散,像在回憶似的,慢慢講開了……
“自古以來,都說民不與官鬥。可我顧家卻犯了這個錯……咳咳……”
南宮畏聽到了重點,也擠到了南宮瑾佑身邊,一邊還示意身邊的士兵外邊把守著。
“自從新刺史朱大人上任以來,臺州城內米價暴漲,不止米,所有百姓日常所需,糧油,醫藥,甚至小孩子的布襟,樣樣貴的驚人。而且,我們商人所繳的稅也沒有了明目賬細,都是由他貼文張誥出來,有時候……要繳的稅甚至……甚至比我們一月的進賬還多!”
南宮瑾佑聽到這裡沒有什麼動作,越來越聚攏的眉間卻很能說明他此刻心中的火氣。
“久而久之,城內的生意人越來越少,難民越來越多。有些人還能勉強的擺點小攤,求口飯吃,不料……很快,朱大人便出臺了新政策,要求所有攤販一縷要繳納銀子,不然就得被砸攤。那些砸攤的人……”說到這裡,顧尋木眼裡再也忍不住,溢出了蹭蹭怒火,“就是殺害我們顧家三十六口的山賊!”
“山賊?”南宮瑾佑伸出手觸了下自己的脣角,輕聲發問道。
顧尋木一張臉上滿是怨恨,厲聲答道:“正是!那夥山賊早已與那朱明狗官勾結一氣,替他做了不少壞事!如今,像我們顧家這般慘淡下場的已不是第一個!只是……”
說著說著,顧尋木有些黝黑的臉上顯出一副激動難忍的表情,竟一把掀開顧雲之的攙扶,咚的一聲滾下了牀,猛地給南宮瑾佑磕了個頭,“只是他們不如我與雲之運氣好,遇見了太子,大恩大德救了我們!”
一旁的南宮畏嘆了口氣,雖說自己已見慣了生離死別的場景,但如今日這兩兄妹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男兒落淚跪拜感恩的場景依然令南宮畏唏噓不已。
南宮瑾佑放下脣上的手兩手相握,淡然的看了顧尋木一眼,臉上看不出有多少情緒變動,只說道:“顧公子言重了。”
顧雲之也從牀板上下來,蹭蹭的跑到顧尋木身邊,想一把拉起自己哥哥,邊哭邊大聲罵道:“哥哥,你何必謝他!他既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便定然與那朱明狗官是官官相護的!”
南宮畏聞言大怒,豎起手指直指顧雲之,“你這蠻夷女子好不講理!救你性命在先,饒你無禮在後,竟然不思感激,還敢口出惡言!”
“老四……”南宮瑾佑伸出手,淺淺開口止了南宮畏。
“顧姑娘如此怨恨本宮實在也情有可原,到底,是我大安的官吏屠殺他們一家,是我大安傷了百姓的心……”南宮瑾佑這話雖然是對南宮畏說,但眼睛卻一刻不止的在顧家兄妹身上。
顧雲之橫起袖子抹了把臉,怒道:“算你這狗官有點良心!”
“妹妹……咳……”顧尋木惱怒的瞪了顧雲之一眼,轉而依舊以跪著的姿態對南宮瑾佑貼額俯首的說道:“今日承蒙太子相助,顧家兄妹感激不盡,顧尋木不才,願毛遂自薦,跟隨太子,上刀山,下火海,絕不退縮!”
南宮畏嗤笑:“笑話,太子向來心善,救的人若人人如你們兄妹一般都給養在身邊,當這大安軍營是什麼了?”
南宮瑾佑聽聞南宮畏的話,並未制止他,而是端起案上的茶杯,推開茶蓋,那熱氣撲面讓南宮瑾佑微微閉了閉眼,卻不飲用,又將那茶蓋給推了回去。
顧尋木眼裡閃爍著無奈的光,略有遲疑,仍是繼續說道:“顧某不才,雖從未參軍殺敵,但家父自小便請了習武先生言傳身教,料想跟在太子身邊保護太子安危還是可以的。”
“你有如此心意,本宮甚感。不過,你如此急切要到本宮身邊來除了報恩可還有別的心思?”南宮瑾佑噔得將茶杯放回案上,發出沉沉的聲兒。
顧雲之杏眼圓瞪,不顧兄長阻撓怒罵道:“好你個不識好人心的太子狗官!我哥哥一心想報恩才提出這等要求,沒想到你卻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啊你!”
“顧雲之!”顧尋木漲紅臉,恨鐵不成鋼的斥責道,“你給我閉嘴!太子救了我們兄妹性命便是我們的再生父母,若沒有太子,哪裡還有你在這裡生龍活虎的猖狂!”
“哥哥……”顧雲之哭喪著一張臉,到底是小女子心性,嚶嚶的哭了起來。
南宮瑾佑輕挑一邊眉,笑道:“不必給本宮戴高帽了,你們無非便是想尋那朱明報仇去罷。”說著一邊給南宮畏遞了個眼神,南宮畏瞭然於心的悄然出了帳篷。
顧尋木立即噤了聲兒,嘴脣哆嗦半晌,終於坦誠道:“適才說您便是太子殿下,顧某這才耍了個橫,只求太子殿下爲顧家上下數十條冤魂做主,替百姓除了那奸佞!”
南宮瑾佑站起身來,慢慢的走到了顧尋木跟前,伸出手扶起了他來,嘴角眉間都是恰到好處的溫和又不失冷厲,說道:“顧公子快請起,替百姓請命,除奸臣,滅賊寇本應是本宮分內之事。”
“顧家早已家破人亡,徒留我兄妹二人也無依無靠,無牽無掛。承蒙太子不嫌棄,便請太子收下我兄妹二人吧!”顧尋木依然使盡渾身解數的苦求南宮瑾佑,但南宮瑾佑不溫不火拒絕的態度讓顧尋木很是心驚焦急。想了想,顧尋木拉過一臉不情願的顧雲之,迫使她也跪下來,“太子,雲之雖是一介女流,但從小便會不少家活兒,就留她在後廚軍營幫著打點下手罷!”
這時候,軍帳的簾子掀開,南宮畏眼裡閃著玩味的笑,單手端著一食盒,食盒上面一酒壺,兩個酒杯。笑瞇瞇的走到了南宮瑾佑身旁,卻將食盤遞到了顧尋木頭上,“顧公子,你剛說的話,本王在帳外已聽到了,你應當知道軍營素來沒有收留女眷的前例,不過,我家太子心善,既然救下了你們,好人做到底,定會幫你們報了這家仇。不過,我們現時可是去盤疆打仗的,你若等得了便先隨我們前往盤疆掃平了戰亂,待回了京都,定將你們的事稟報聖上,爲你們報仇!”
“當真?”顧尋木激動的眼發精光,顫著重傷的身體直起了身子,卻看見眼前一盒食盤,楞了神,再瞧南宮瑾佑的表情,仍舊那副泰然處之的模樣。
“你若願意,從此以後便不能生出二心,好好跟隨太子,定當不會負你。不然,太子替你報了仇,你卻拍了屁股走人,甚者恩將仇報,豈不是將我們當猴耍?”南宮畏眼瞇成一條線,笑的粲然。口中說的話卻是一點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