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會挺身而出,這是林雪沒想到的,原本一肚子的怒火也因他的言行漸漸壓了下去。隨著勢清明的怒斥,程玉玲的哭聲越來越小,代之的是勢成的哭聲。一個大男孩當著眾人的面失聲痛哭,如果不是內心痛苦到了極點又怎么會這樣?所以,在勢清明要林雪隨他離開時,林雪反而有些遲疑。
勢清明瞪著眼:“你是挨罵挨得不夠是不是?”
林雪沒有開口,只是生氣地看著他。
勢清明的語氣緩和了一點:“走吧,再呆下去還不知道會出什么事。”
這話倒是真的,現在林雪也在擔心收不場,勢成媽一根筋,一旦開始哭,不哭到精疲力竭不會停下來,而且越勸越來勁,她自問沒有勸說勢成媽的本事。
勢成期期艾艾地走過來,不說話只是含著淚看著林雪。
林雪的心不由自主地軟了,父母不好,與孩子有什么關系?
“我和欣想媽媽再說幾句話就走,打擾一場,客氣話總要講幾句的。”她對丈夫說道。
勢清明皺起眉頭。
勢成卻驚喜萬分:“嬸嬸,對不起。”要知道從欣想開口向他爸要錢開始,林雪就幾乎沒有開過口,她分明是不想再管他的事,才會這樣袖手旁觀。
很自然地,勢成上前挽住了林雪的胳膊,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他心中林雪有無限能量,只要出手任何難題都迎刃而解。
林雪苦笑著拍拍他緊緊拉著自己的手:“沒有人能幫你留住欣想,除了你自己。”
媳婦一走,老太太便攔住兒子:“清明,你這一走成成的事怎么辦?”
勢清明依舊怒氣沖沖:“他們愛怎么辦就怎么辦!”
“話不是這樣講,成成你們不管誰管?難道靠他的娘和老子?”老太太幾乎老淚縱橫。
老娘的眼淚流到了勢清明的心里,但看看林雪再看看程玉玲,他卻依舊替妻子咽不下這口氣:“自己的兒子不靠自己,難道靠別人?這些年是我和林雪多事,結果落得這個下場。媽,我自己有自己的家,自己有自己的兒子,用不著讓老婆裝好人從別人那里得好處,林雪更用不著這樣。”
老太太嘆口氣:“和這種不上路的東西計較什么!”她將兒子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你難道真要扔下我們三個在這里?老的老小的小,還有一個不能動彈……”
勢清明回答得爽快:“您和我們一起走嘛。”
老太太這會兒倒對大孫子有了無限情感,居然義無反顧地表示:“我不走,成成在這里,我得陪著他。大孫子如果出了事,那我也不活了。”
勢清明沉默不語,剛才要拉妻子走不過是一句氣話,雖然嫂子不仁,他卻做不出不義之事,事實上他怎么可能丟下勢成?
知兒莫若母。
老太太趕緊給兒子添了一把火:“終究是你的親侄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清明,你再搭把手,好歹幫孩子一把,就這樣回去孩子心中還不得苦死?”看看四周無人能聽見,她便又湊到兒子耳邊說了一句,“就你哥哥嫂子這條件,到哪里再找欣想這樣的家勢?”
勢清明心軟了,看了一眼妻子的方向:“我得與林雪商量一下。”
“勢曄他媽好說話的。”老太太恨不得給兒子面授機宜。
勢清明卻只是苦笑,也只有林雪有這樣大的肚量,到現在還能不聲不響地站在那里。
“媽,日久見人心,你現在也知道二媳婦不容易吧?以后……”
老太太不等兒子的話講完,便打斷了他。
“這些話不用你講,媽活了幾十年,能不知道誰好誰壞?”
勢家母子這里話還沒講完,那邊欣想一家已經準備回去了。黎偉華專門過來和勢清明打聲招呼。
事出意外,勢清明本能地脫口而出:“是不是再聊一會兒?孩子們的事總要解決的。”
黎偉華苦笑:“兄弟你也不容易,說實話我也做不了主。我愛人早就想帶著女兒走了,是我攔下的。可你聽聽勢成媽講的那些?我們雖然只聽懂了百分之六七十,但已經夠震撼的了。還是算了吧,我女兒沒這種福氣。再說,弟妹也想回南京,已經和我愛人告過別了。有什么事還是下次再講吧。”
勢清明一愣,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揮了揮手。
原來妻子真的只是去與欣想母女告別,而不是勸說!
失望油然而生。
黎偉華走到門口,又回頭說了句:“單我已經買了,你們一路走好,不送。”
“改日再會。”勢清明沒精打采。
勢老太太嘖著嘴想要說點什么,但一看兒子鐵青的臉,又將嘴邊的話咽了下去??這種時候責備小兒媳不會做人的話就別說了,否則連她也要得不是的。可是,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欣想跟她爸媽走了,老太太不免有些不甘心,追又有失身份,只好罵大媳婦出氣:“你這個喪門星、現世貨,好好的事情讓你攪黃,現在開心啦?”
程玉玲不甘示弱:“我不能娶個媳婦回去給我氣受。”
勢成頹然地跌坐在凳子上。
這一次不比以往,如果欣想不肯跟他走,那他就永遠失去欣想了!
剛剛干了的淚水又一次從勢成的腮邊滑落。
林雪拍拍他的肩膀:“大家都冷靜一下也是好事。”
事到如今居然說這種話!
勢老太氣得直喘粗氣,可說話的是林雪,當著小兒子的面還不得不給她幾分面子,只得沖著孫子喊:“你追她去呀,就算給人家磕頭也要將欣想請回去,過了這個村哪有這個店?別像個木頭似的,得有主見!”
勢成猛然醒悟,跳起來就往外跑。
程玉玲在他屁股后面拼命喊著,可哪里能夠叫回兒子?只能哭喪著臉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頓時放聲大哭,既有被兒子丟下的傷心,也有面對現實的恐懼。剛剛的話說得很痛快,但婆婆叔叔找自己算賬的時候就不痛快了!
如今可以救她的只有被她罵得狗血噴頭的林雪!
程玉玲將目光轉向弟媳,可惜弟媳并沒有像往常那樣伸出援助之手,反而邁步走向老太太母子。
“早點回家吧,在這里干嘛?”林雪的語氣聽不出任何不滿,依舊平靜溫和,這狀態放在現在環境下本來就不正常。
勢清明剛剛嘴上說不管侄子,現在看勢成追著人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卻有些放心不下,怎肯一走了之?
他對妻子擠出個笑容:“勢成還在這里……”
林雪嘆了口氣:“勢成是成年人,還能丟了?欣想家他不認識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欣想家那邊怎么可能接受他?萬一孩子被趕出來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在這里多少能給孩子打打氣。”勢清明越說越沒底氣,畢竟剛剛說過不管了,三分鐘不到就又反悔,而且還想拉著妻子一起反悔,羞愧總是難免的。
林雪從鼻子中哼出一股冷氣:“人多力量大呀?去打架嗎?”
她心中有火,勢清明能夠理解,但現在可不是置氣的時候,只得對妻子陪著笑臉:“我給勢成打個電話,問問他情況。”
林雪不置可否。
其實勢清明也明白,現在打電話能有什么用?
看著丈夫連撥幾次也沒有接聽,林雪嘆了口氣:“回去吧,成成現在哪有空接電話?人家爸媽難道心中沒數,能眼睜睜看著你家侄子出事。”
勢清明這才醒悟過來。
一家人都守在這里有什么用?不僅幫不上忙,還反而壞了事,不如就留勢成一個人在這里處理。
他招呼著大家拿好各自的東西,下樓上車回家。
程玉玲方才勁頭十足,現在卻像霜打的茄子,可憐巴巴挪動著扶車,十分艱難地往前走著。鬧騰了這么久,服務員也差不多都下班了,所以一路上根本遇不上人來幫她一把。
勢老太太站在電梯門口沖著她大罵:“你磨蹭個屁!還不死快點,老娘有時間等你呢!好好的事都讓你給破壞了,勢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趁早也尋死去!”
程玉玲不敢開口,生怕惹惱了老太不帶她回去。飯店走廊上鋪著的地毯,雖然她很努力,速度卻比往常還要慢了幾分。勢老太太越加不耐煩,罵的聲音也高了起來。程玉玲心中發慌,動作更加不嫻熟,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林雪有些看不下去,想過來扶她。
勢老太太用手一拉:“扶什么!她不是會罵人嗎?有骨氣就不要你幫。”
勢清明向老娘做了一個阻止的手勢:“讓林雪去。嫂子這樣一個人走到什么時候?留在這里讓人家看笑話吶?”
老太太這才住了口。
程玉玲滿面羞愧,都不敢抬頭看林雪,走了好幾步才低低地說了一句:“都怪我,你別放在心上。”
林雪苦笑:“你罵我沒有關系,就是欣想家那邊這一次難辦了。”
程玉玲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但一想到欣想,她就滿肚子的不舒服:“不成就不成吧,勢成還能找不到老婆?”
林雪氣得無語。
她到現在還在講這種糊涂話,簡直不可理喻!
不過,林雪也懶得再說什么了,各人自掃門前雪吧,何必多管別人家閑事?
車門一打開,撲面而來的酒氣,勢生立睡得正香。有丈夫在,程玉玲的膽氣又壯了,拼命地推搡著,要勢生立起來去將兒子找回來。勢生立一個喝得爛醉的人,不要說不想動彈,就是想動彈現在也動彈不了。
勢老太太的怒火還哪里能忍得住?“啪”一下打開媳婦拉著兒子的手,面如寒冰:“你到底想干嘛?兒子折磨完了又來折磨老公,我家倒了八百輩子的霉娶了你這個喪門星!”
程玉玲嚶嚶而哭。
老太太更覺心煩:“你哭個屁呀,是死了老子還是死了娘?嚎喪嚎個不停!再嚎將你扔下車,免得回家害人。我告訴你,如果勢成因為小丫頭的事有個三長兩短,你也趁早死去,我家沒有埋你的地!”
惡毒的話讓程玉玲心中一驚,頓時不敢再哭。
勢老太太逮個著報仇的機會哪肯放過,便千娼婦萬惡媳地罵著,將幾百年前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都拿出來與大媳婦算了賬,足足說了半個多小時。
林雪實在聽不下去:“媽,你少說幾句吧,這樣罵有什么意思?”
“雪兒,媽是替你不平!”老太太趕緊示好。
林雪沒有開口。婆婆也不是省油的燈,對她不會比嫂子好到哪里去。
勢清明說道:“媽,大家出來一天,都挺累的,休息一下吧。”
兒子開了口,老太太不能不依,只得訕訕地笑笑。
車子中瞬間歸于平靜。
林雪不由自主地暗自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