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特地帶了女朋友回來給自己過生日,程玉玲簡直高興壞了。看著堆了一桌子的禮物,她百感叢生,養兒防老這句話果然不錯,不是兒子,誰還會記得她這個殘廢人的生日?是丈夫嗎?今天他又是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現在一個電話也沒有打回來過。是公婆嗎?沒事就與她吵鬧,剛剛五點了,公公明知她無法自己做飯,還是丟下她跑了出去。他們所有人都能找到吃飯的地方,唯有她,因為行動不便,只能傻傻地坐在家里,等著別人的恩賜。
程玉玲的眼淚落了下來。
勢成驚呆了,急忙安慰母親。程玉玲卻攔著兒子要為她擦眼淚的手,說這是高興的,因為兒子長大了,懂事了,知道心疼她了。
這些話勢成有一點羞愧,從小到大,他沒有真的想到給媽媽過生日,往年都是借口著學習忙,只打一個電話回來,甚至有時候電話都忘記了要打。這一次之所以如此興師動眾,還是在惦記著媽媽口袋中的錢。
當然,羞愧歸羞愧,他沒有忘記告訴媽媽,所有這一切都是欣想安排的。
“你兒子我一向心粗得很,不是欣想,哪里會想到這樣細?您看,什么都買齊了。”
勢成的嘴好像抹了蜜一般,聽得兩個女人都心花怒放。
程玉玲此時投向欣想的目光是復雜的,有感激,更有得意。
欣想這樣仙女一般的女孩子,竟會跑到這個窮鄉僻壤里來,還不是因為兒子有本事,能夠降得住她。同時的,她也有一點抱歉,孩子大老遠地從城里來,卻連口熱水也喝不上,更別提晚飯了。
“成成,你快給欣想去燒點茶。”程玉玲吩咐兒子。這一次的關心是發自內心的,聽在欣想的耳中便也分外悅耳。
勢成向著欣想擠擠眼睛:“你看我媽多心疼你。”
欣想略有一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表示自己有隨身帶著的水杯,不渴。自從第一次匆匆忙忙地過來,她也總結出經驗,最好什么都能自己帶著,這樣既不麻煩勢家人,也不會讓自己受罪??勢成家現在喝的水大都是用柴鍋燒的,她實在有點不大習慣,第一次過來時,嗓子都渴得冒煙了。
勢成到此時才發現爺爺和爸爸都不在家,不禁有點驚訝,爸爸不回來是家常便飯,可爺爺呢?這么晚了老人家還會到哪里去?媽媽的晚飯怎么辦?他忍不住問了一句。
倒將程玉玲的火氣問了上來:“管他們做什么,大家恨不得餓死我才好呢。”她一說話便容易過激。
勢成明白,這是又生了氣。他有些心疼媽媽,又怕說多了會讓媽媽更加來火,便笑道:“我和欣想還正擔心蛋糕太小,不夠大家吃,這下好了。”一面說一面打開蛋糕盒子,又示意欣想過來幫忙。
兩個人插科打諢,總算讓程玉玲的心情又陰轉晴。
在回來的路上,勢成就想到家中的種種不便,因為奶奶不在家,更是邊個煮粥的人都沒有,所以買了好幾樣涼菜。這時候一一用盤子盛出來,居然也擺了半張八仙桌,加上蠟燭一點,很有一點過生日的氣氛。
從小到大,程玉玲就沒有這樣鄭重地過過生日,一時間有點手足無措。在兒子和準兒媳替她戴上生日帽時,甚至還紅了臉,再三再四地說這個可以不用。可勢成哪里肯?這個生日帽是他在店了找了半天,才找到適合媽媽戴的小豬形狀的。
吹蠟燭、吃蛋糕,一切都是那么和諧。看著笑得十分開心的媽媽,勢成簡直有些不忍心提房子的事,卻又不能不提。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父親也許很快就會回家,那時候再提錢定會受到更多的阻撓,他必須在家人回來前做通媽媽的思想工作。
“媽,我打算和欣想分手了。”勢成用的還是當初對付林雪的老辦法,以退為進。
最軟不過母親心,程玉玲的反映與林雪如出一轍:“什么?你們不是好好的么,怎么要分手?”她回頭看了一眼小姑娘,欣想依舊笑著的臉此時已然變得比哭還難看。程玉玲心中一緊:“有什么事咱們坐下來商量,別動不動就想與小姑娘分手,男人嘛要有責任,成成,這戀愛和婚姻都不是兒戲。”
這兩句話說得,簡直讓欣想刮目相看,沒想到勢成的媽媽也有這樣的覺悟。
勢成嘆口氣:“就我這樣的條件,要什么沒什么,有什么資格讓欣想跟著我?”他與其說是在賭氣,不如說是在對父母抱怨,更有對自己的無奈。
程玉玲不由自主地心疼起兒子:“欣想也不是那種勢利的小姑娘,是不是,欣想?”最后一句她是對欣想說的,“找對象,不要看他現在有什么,而要看將來他能給你什么。”這句話,程玉玲說得非常慢,以至于欣想無需勢成翻譯,便已經聽懂了。
知子莫若母,勢成的那個倔脾氣,程玉玲最清楚不過了,認準了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所以決定從勸說準兒媳的角度入手。
“可是,我們沒有房子……”欣想的話說得十分艱難。她當然不是物質的姑娘,但在剛剛來的路上,勢成卻讓她必須要物質一把,不然他們將無法在她的父母跟前交差。
提到房子,程玉玲臉上一僵。老太辦事也太沒有水平,一個房子的事都搞不掂,這都多少天了,難怪人家小姑娘著急。
“孩子,你放心,房子是肯定會有的,”程玉玲信誓旦旦,“事實上,我們家已經在著手準備了……”
勢成毫不客氣地打斷媽媽:“那所房子是嬸嬸家的,與我們無關……”
程玉玲吃了一驚,瞪了兒子一眼,又回頭擔心地望著欣想。
欣想默默地低下頭。
程玉玲明白,這個小姑娘已經知道了房子的一切,那么她也就沒有什么可以隱瞞的:“是嬸嬸家的房子不假,可是她家房子反正很多,再說這一套已經由外公外婆送給勢曄了,就是勢家的屋子,兄弟兩人哪分得那樣清?你結婚住住也不要緊的呀……”
如此奇葩的觀點,經勢成翻譯后落進欣想的耳朵里,她吃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第一次見到想要別人的東西還要得如此理直氣壯的,而且可以想象的是,勢成的爸爸與奶奶一定也是持相同觀點。
“我們怎么可以去拿嬸嬸家的房子結婚?這不是欺騙我爸媽、欺負嬸嬸與勢曄嗎?”欣想終于忍不住氣憤地說了一句。
這態度令勢成媽心頭十分不爽,她嘟囔著:“我們兄弟又沒分家……”言下之意,東西可以共用。
欣想終于真切地意識到,她家與勢成家的不同,不是財富的多少,而是做人的標準。她垂頭喪氣地跌坐在長凳上,沒有再開口。雞同鴨講,說再多也是白費口舌,說不定還能吵起來。
程玉玲以為將欣想說通了,不禁長吁了口氣。
勢成卻知道,欣想這是真的生氣了,與她交往這些年來,他早已明白她的座右銘是那四個字:吃虧是福。黎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就是秉承了這樣的原則。
他問媽媽,現在用了勢曄的房子,那勢曄結婚時怎么辦?
程玉玲一時語結,愣了半天才說:“到時候再還吧。而且勢曄的外婆家還有房子……”話未說完,她的意思大家卻都已明白,到時候林家人未必要他們還。
勢成嘆了口氣:“算了,媽,我還是不要與欣想在一起了。總之,我是絕不可能拿嬸嬸家的房子結婚的。”
程玉玲簡直氣到語結。兒子可真是根木頭,一切等結了婚再說嘛。她有心將婆婆的那番道理詳詳細細地講給兒子聽一聽,怎奈欣想在跟前,那一套替林雪掙個裝修和家俱的說法怎么也講不出口。因此,她也只能一口咬定,買房子是絕不可能的,因為家里根本就拿不出錢來。
勢成忍不住請求:“媽,買房子用不了多少錢的,只要二十萬。”這幾天他特地在房產市場上轉了轉,發現位置不太好、房型比較舊、面積比較小的老式房子也只有四五十萬的價格。二十萬,不僅首付有了,連婚都可以結了。
他是胸有成竹的,因為在過年打掃時,他親眼看到了媽媽那張三十五的定期存折。
沒想到,程玉玲還是一口拒絕了:“我哪里有錢?”
“過年的時候,我還看到……”
勢成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媽媽打斷了:“那是我救命的錢,這錢你也想用?”她忽然哭了起來,哭得非常傷心。在為不放心丈夫,她才讓兒子幫她辦事,沒想到兒子也在惦記著這筆錢。
錢是她最后的防身裝備,這些年之所以婆家人還沒有拋棄她,與這一筆錢有莫大的關系。一旦失去了,她也可能就要失去家了,因為她已聽說,丈夫在外面有一個相好的。她不怪他,自己這樣子,確實很難履行妻子的責任,但她卻不能失去他,不管他是不是還關心她,有他在,她就是有依靠的。
更重要的是,程玉玲覺得這筆錢拿出來沒有必要,婆婆的話早已深入她的心田,反正林雪家的房子也閑著,干脆先借來用一用。自從上次聽了林雪的話,程玉玲就有了私心,認為反正欣想一門心思要嫁給勢成,即使不出錢也會嫁,到時候欣想家不舍得女兒吃苦一定會拿出錢來。她忽略了一點,林雪說的要有態度讓黎家人放心。這態度,她沒有。
勢成發起脾氣:“媽,你們一有事,就將我推給叔叔嬸嬸,我是您的兒子,不是嬸嬸的兒子。您到村里看看,有哪個嬸嬸肯一分錢不要地養侄子這么多年?咱們現在還要打嬸嬸家房子的主意,也太沒有良心了!”
程玉玲哭得更傷心,一邊哭還一邊捶打著自己,說她沒有本事,是個拖累。
一個殘廢的女人這樣責備自己,令欣想很不忍心。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過份,二十萬對于一個農村家庭來說不是小數,更何況是對眼前這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