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請的是幾個村干部和自家親戚,他們一來,李菲爸爸連桌子的邊都不好意思碰,別人也早習慣他這樣子,因此讓他上桌只是客套話,并不真的要他坐。勢成不知道這個情況,一個勁兒地將李老頭往桌上讓,不僅要他上桌,還要他坐主位,這可讓已經站在主位旁邊的村書記有點下不了臺。
書記干笑:“老李,讓你坐你就坐嘛。”
一邊是女婿,一邊是領導,李菲爸爸更加局促得不知如何才好。
李菲媽媽過來攔阻:“老頭子,你坐中間干嘛?又不會說話又不會喝酒的,讓書記坐呀。”
到此時,勢成再笨也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也多少有些懂得了李菲的心理。農村人樸實忠厚不假,但眼眶子淺,有錢就受奉承,沒錢就受欺負。李菲家窮,爸爸身有殘疾,媽媽是個非常漂亮的外鄉人,大概這些年沒少受人欺負。難怪李菲非要坐上出租車炫耀地回村,如果騎自行車回來,還不讓人家更多了個欺負她家的理由?李菲今天讓父母請客,與其說是來陪他的,不如說是要他給李家撐個場面。
“阿姨,這是規矩,”勢成伸手一攔李菲媽,“誰請客誰坐主位,您別管了,和李菲做飯去,這里交給叔叔和我。”
李菲也在旁邊喊:“媽,您讓勢成作主,咱們女人去做飯。”
幾個孩子半拉半拽,將媽媽勸走了。
勢成在南京雖說沒混出個名堂,但長年累月與叔叔嬸嬸生活在一起,又有身為著名學者的外公外婆,各種場合都接觸過,加上之后做銷售主管的經歷和他父親對他的遺傳,吹點小牛撒個小謊什么的是小事一樁,調動一個飯桌的氣氛更如同三只指頭捏田螺,十拿九穩。
幾杯酒下肚,桌上的一群人已被他的談吐折服,原本虛情假意的奉承現在變成了真巴結,因為勢成將原來離他們遙不可及的生活真真切切地帶到跟前,大家都有一種莫名的興奮。
他們哪有機會參加企業年會、哪有機會出席作家學者的簽約售書儀式,哪有機會到電視臺參加節目現場?還有勢成所講的那些時政,他們沒有多少興趣,卻因話題的高大上讓他們有些欲罷不能。
飯吃到一半,李菲從廚房中出來,看到神采飛揚的勢成簡直有點眼暈目眩,這才是她心中的男神,寶還是押對了。她悄悄過來,一捅勢成的胳膊:“別光顧著喝酒,你將準備好的東西給我爸呀,讓他老人家高興高興。”
勢成恍然大悟,立即將四個大紅包掏出來。錦上添花的本事他本就別比人要強得多,現在加有意賣弄,更加說得天花成墜。桌上的這些人不知道他的底細,真的將他當成一個富二代、職場精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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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書忍不住拍了一下李菲爸爸地肩膀:“老李,你女兒真有本事,找了個有用的女婿,你們可算熬出頭了。”
李菲爸爸只會嘿嘿地笑,李菲媽則拉起衣角擦眼淚。
晚飯一直吃到將近十點鐘,如果不是各家女人打電話來叫,還不知何時才散。效果是立竿見影的,第二天勢成與李菲還沒起床,已經有親戚打來電話讓小兩口到他家吃午飯了。到了中午,小兩口不得不重新規劃自己的行程,將兩天變成五天,又到村里小超市批發了些牛奶點心之類走親戚用。李菲對勢成的感激如同滔滔江河,綿綿不絕。如果不是勢成媽一天幾十個電話的來催,兩人又要回南京上班,這走訪親戚的活動還不知何時才有告一段落。
看到兒子媳婦回來,勢成媽又是高興又是委屈,高興的是他們終于回來了,委屈的是這些天也不知道打個電話回來關心關心她,千言萬語最后都化成眼淚,那場景不像兒子剛離開五天,而像離開了五十年。
勢成奶奶看到她這樣子很不開心,婆媳兩個吵了一架。勢成頭痛欲裂,他就知道家里是這種狀況,婆媳不會好到三天,所以寧可呆在李菲家里。李菲左哄右勸,好不容易才平息了兩個女人的怒火,但勢成心里殘存的一點過年氣氛已經沒有了,開始籌劃著回南京。
離開老家勢成媽倒是愿意的,就是對勢成明天一早就走的主意不贊成,她娘家兄弟盼著新媳婦上門盼了若干天,現在怎么也得去拜個年。可勢成不愿意,這些天他喝酒喝怕了,而且到舅舅家不能空著手,他現在一分錢都沒有,花的全是李菲的,他可不愿意欠她太多。
勢成媽撅著個嘴,兩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兒子,盈盈欲泣。
勢成煩惱極了:“您要我去可以,給我拿點錢。”
程玉玲正哭在興頭上,聽到兒子的話吃了一驚:“你們去拜年,為什么要我拿錢?”
“不是你讓我們去的嗎?”勢成沒有好聲氣。
程玉玲沉默不語,只是盯著李菲看。
李菲再笨也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摸摸荷包,錢已經不多,但一百步走了九十九,最后一步無論如何得邁出去,不然就會前功盡棄,只得橫著心說了句:“這錢我來出吧,媽,您別擔心。”
程玉玲那邊已經在笑了,雖然眼淚還在臉上。
勢成冷冰冰地:“你出可以,可別像之前那樣抱怨,我沒心情聽那些閑話。”
李菲熱乎乎的心立即像被澆了盆冰水,勉強笑道:“你瞎說什么呀,我心甘情愿的,只要你不抱怨就好。”她有些想不明白,在她家一切都好的勢成,為什么到了他自己家反而對自己冷冰冰的。
程玉玲狐疑地看著小兩口,不明白他們講的是什么。
第二天吃過午飯,母子三人組打道回南京。
要論勢成與李菲都不大愿意帶著程玉玲,勢成是怕自己今后出走會受阻止,李菲則是嫌婆婆妨礙了自己的二人世界。她與勢成雖還不曾如膠似漆,但每晚的大戰讓兩人的關系也漸漸趨向正常,正是要她下一番力氣好好鞏固感情的時候,程玉玲雖說還通情理,但總是個不大方便。而且她也看出來了,只要有婆婆與奶奶出現的地方,勢成對她絕不會有好臉色。可是程玉玲在家撒潑打滾地鬧,又搬出李菲之前說過的話堵她的嘴,加上奶奶與爸爸的竭力攛掇,小兩口居然沒了其他選擇,只能捏著鼻子帶著媽同行。
到了南京,大家又忙亂了兩天,才總算將家安排好。在李菲原來房間的一樓,另租了一間屋子給勢成媽住,兼做餐廳和會客室,廚房是另外的,主人家為了能讓房子順利出租,在前后院都建了好些個一兩個平方的小房間,這些房間除了夏天悶熱冬天寒冷,油煙排不出去之外,倒沒有其它缺點。
程玉玲看這回租的房子不管是外形還是裝修,都與老家差不多,沒有她想像中的城市感覺,心里別提有多失望。再看兒子媳婦的房間在樓上,她一個人在樓下,又不禁有些失落,好像成了多余的似的。
勢成不斷安慰媽媽,說住在這里只是權宜之計,讓她在一樓也是為了她能進出方便,要不然他們上班后,媽媽連門也出不了。
程玉玲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但心里總是不得勁兒的。
住了一個多月,矛盾漸漸顯現。
過年之后,李菲認為與勢成的事已經水到渠成,對婆婆這兒不免有些怠慢,而將更多的心思放到了勢成身上。本來媳婦對自己沒有之前的那種巴結,程玉玲心里就夠不爽的,現在見媳婦成天霸著兒子,當然更不高興。勢成一天只回來吃一頓晚飯,飯后是程玉玲期待了一天的母子時光,誰知勢成完全不理會她的想法,碗一丟就上樓。而李菲見勢成走了,洗好碗筷往往也就直接從廚房那邊回房間,不再到這邊來。程玉玲又不知道,還在傻乎乎地等著媳婦過來聊天,直到九點多才失望地自己去睡覺。
因為這件事,程玉玲幾次想與李菲說幾句,卻又有點拉不下臉面,畢竟李菲在年青人里面也算做得不錯的了。而李菲如果連續兩天不過來,第三天便會滿臉陪笑地買些花生瓜子之類的休閑食品拍婆婆的馬屁,甚至還會用想為勢家早點傳宗接待這樣的借口應付。
想要早點有第三代,是所有做婆婆的通病,即使像勢成媽這樣完全沒有能力帶孩子的人,也巴望媳婦能夠早點生一個。所以,李菲找的這個借口足以打消勢成媽所有的不滿。
但是有一點,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李菲天天與勢成折騰到半夜,上班又極少有機會坐下休息,不免有些疲憊,原本天天中午回來給勢成媽燒飯,現在則成了她最頭痛的事。到了三月,單位要辦3.15車展,加班比之前多了,李菲總算有了借口,名正言順的與勢成提出,她中午不回家燒飯了,而是晚上做好,讓他媽媽中午自己熱一下。
勢成是個男孩子,對這些東西原本就不上心,聽李菲說得頭頭是道,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李菲偏又做得很絕,先是媽媽長媽媽短用些好話煨著婆婆的心,水到渠成的時候才提出自己的想法。程玉玲因為先前話說得過了頭,這時不能反悔,只得咬著牙答應。
可是,自己吃飯的第一天就差點出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