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威是被何夫人引到了何先生面前,心裡免不了還是有些緊張,想想眼前這位五十歲上下的溫和的長者,居然能讓平日撒繮野馬般的鬍子卿規(guī)規(guī)矩矩的抄書、記日記給他審閱,定然也不是如他面貌看起來的和藹可親吧。
何先生這位高級長官漢威原來只在照片裡見過,軍隊裡四處張貼的他的大幅照片都是儀容謹肅的嚴厲。但是鬍子卿的家裡也有一張大幅的同何先生的合影,那張照片裡何先生穿了件長衫,很是休閒的翹腿坐在椅子上,鬍子卿真如家中的子弟般規(guī)矩的立在他身後。那是漢威唯一見過的一張何先生清晰的便裝照,照片中的何先生慈眉善目的樣子同眼前一樣。
何先生似乎對他早有了解,溫和的招呼他過來坐下。漢威余光中注意到旁邊立著的幾位如今已是風(fēng)雲(yún)人物的何先生的門生都在一旁佇立,就連張繼組大哥也是在一旁陪笑了站著。漢威平日對這位何先生的威嚴早有耳聞,看來他的那份守舊和封建比自己大哥楊漢辰有過之而無不及呢。漢威也就扮作規(guī)矩的樣子,垂首躬立著答著話不敢坐下。何先生只是詢問了漢威一些學(xué)業(yè)經(jīng)歷和在西北剿總的近況,就又感嘆的說,“楊家有此佳兒足矣!”。
何先生滿意地對左右說:“都說楊家的家規(guī)嚴謹,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虛傳,看看人家的子弟多麼規(guī)矩守禮。這我早就讓你們多和楊漢辰學(xué)學(xué)。治國平天下首先要齊家、修身,這些自律都沒有,還妄談什麼救國抗日。”
兩旁的人連連稱是。
鬍子卿是半路發(fā)現(xiàn)漢威被何先生叫去,才慌忙趕過來。何先生再擡眼看子卿時,已經(jīng)放冷了溫和的聲音,一本正緊說:“我看這個小夥子很可造,我決定讓他來西京侍從室跟聞先生他們好好磨鍊一下。你回去把他的軍務(wù)先交接停當(dāng)吧,下個月就過來。”
突如其來的決定令漢威始料未及,剛張嘴想說話,何先生嚴厲而又關(guān)切的目光逼視他說:“記住,軍魂的意義就是服從,要服從長官的命令。這件事你的胡長官和令兄楊漢辰作爲(wèi)軍人,都要服從長官的命令!”
決定來得突然,斬釘截鐵的話語更是突兀,但漢威心裡明白,這話多半是說給鬍子卿聽的,不知道鬍子卿又有什麼地方忤逆了老頭子,惹他老怒了。
儘管何先生的眼光中極力在流露出平和關(guān)切,但還是掩飾不住固執(zhí)和嚴厲的神色。
機敏的鬍子卿當(dāng)然明白這位老大哥是找了個奇絕的方法,在懲罰他昨天爭執(zhí)、頂嘴的那股任性和大不敬。大哥又如何能不知道漢威是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呢?
子卿一邊把目光投向何夫人求救,一邊陪笑對何先生說:“這可不太好做,他兄長把他放在我這裡討營生,就從我這裡把他送了給總理。孝彥可是對朋友負義了,不然還是緩緩再議?”
話音未落,何先生挑起眼皮,矍鑠的目光如劍般直射鬍子卿說:“看來我平日的教訓(xùn)你全然沒聽進去,你這麼講話還談什麼‘忠義’?”,這話儼然是當(dāng)了衆(zhòng)人的面抽了鬍子卿一記響亮的耳光,鬍子卿緘默不語了。
漢威也集中精力再飛速的考慮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當(dāng)初大哥安排他到鬍子卿身邊,是因爲(wèi)他跟大哥幾近到了兄弟反目的地步,他沒有信心能再面對楊家苛刻無情的家法,寧可選擇死也想逃避楊家。大哥肯定也是希望能分開一段,讓漢威冷靜下來重新面對已經(jīng)無可挽回的一切。至於什麼步步高昇、大展宏圖、一步跳到世人羨慕的中央來,怕都是他和大哥都沒考慮到這步。而鬍子卿之所以對他格外的青睞,多半是因爲(wèi)對死去的七叔的師友情誼。而今天這位威嚴不容冒犯的領(lǐng)袖居然也提出讓他來西京供事,這到底是出於對他才華的賞識呢?還是拿他當(dāng)作了政局上的一顆棋子?但漢威能看出來,對於這件事,他心裡七上八下,鬍子卿比他更難過。
“今天可是我的birthday party呦,這麼嚴肅的公事好不好改天談呀?”何夫人忙打破僵局,拉了何先生去了花園看夜景。連張繼組在內(nèi)的一些認識漢威或並不熟識的人都向他道賀,也羨慕他年紀(jì)輕輕的平步青雲(yún),鯉躍龍門般來到中央何總理身邊。
鬍子卿拉了漢威到外面,毫不隱諱的跟他說:“你先別急,我會令他改變決定的。他是在懲罰我,你別心裡有負擔(dān)。”漢威見鬍子卿臉色很難看,就關(guān)切的多問了句:“昨天,跟何先生談得不愉快?”
鬍子卿慘笑了下:“能‘談’就好了,你看他那副專制的架勢,哪裡容我說句話。簡直是‘獨夫’了,他在上海一口氣抓了八個‘進步份子’,也就是爲(wèi)了人家?guī)凸颤h和抗日講了幾句公道話。‘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的道理他不是不懂的,我不過就去說了幾句不平的話,~~~算了”,鬍子卿慘然的仰視著天空,漢威知道他在控制著激動的盈眶的淚水,“罵也罵了,罰也罰了,還跟我耍這個把戲~~,要不是今天是Gloria的生日party不忍掃她興,我昨天夜裡就想飛回西安了。”
“如果大家都在氣頭上就先不要談下去了。”漢威勸道,“如果是爲(wèi)了我就更不必了,畢竟在西北剿總這半年我還很開心,起碼不用天天提防我大哥的教訓(xùn)。”漢威安慰般的笑著打趣。
鬍子卿拍拍漢威的肩,嘆息。“你如果單爲(wèi)了這個,我就怕你‘纔出龍?zhí)叮秩牖⒀ā恕:蜗壬腋幜硕嗄炅耍彝那榉莶恢皇情L官下屬,怕更有層敬他如父兄的心在裡面。你大哥的家法抽在你的身上疼,但那畢竟是疼過就愈了;何先生的這種‘家法’,那是抽在你心上的疼,疼得讓你每記起來就酸楚難忍。”
二人正在屋外說著,Tracy飛也似的奔過來,欣喜地拉了漢威的手說:“Michael,Congratulation!聽Dad講,姑爹要把你從Uncle胡那裡搶到西京來了,那我們就總能見面了。”
鬍子卿聽了,悵然的扔了漢威和Tracy在原地,不顧身份的自己獨自向屋裡走去。漢威知道,鬍子卿從來很紳士,絕對不會象今天這樣的失態(tài),看來今天的情況,也是他束手無策了。漢威都沒聽進Tracy歡天喜地的說些什麼,只是目送著鬍子卿瀟灑的背影消失在廳門口。如果真要同鬍子卿走到分別的地步,漢威反而對這位自己至今還有些不屑的公子哥依依不捨了。
但不想不久後的一件意外,改變了所有這些冥冥中已經(jīng)安排好的命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