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卿還清楚的記得,當時自稱是穆一楓的七爺楊煥雄在大雨里那雙深邃的眼睛,水亮而充滿俠氣。一身濕淋淋的軍裝瀝著雨水緊貼在身上,但依然那么儀容整肅,沒有一絲的狼狽痕跡。
“學員返校遲到如何懲罰?”穆一楓對了胡子卿訓問。胡子卿抬眼同他四目相對,心里還在納悶怎么這個教官看起來這么年輕,象昨天爹爹請到家里唱武生的那個小戲子。
“下大雨,車陷在泥坑里了。我們也不想。”王大川忙替胡子卿答著。
穆教官眉毛一揚,雙目如炬,轉向霍先生問道:“霍主任,受訓了一個月的學員都不知道校規嗎?”
霍文靖猶豫一下,說道:“我看,念他們初犯,罰他們關一天禁閉吧。”
“什么?關禁閉去那個又潮又冷的小黑屋還沒飯吃。”胡子卿心想他們不是動真的吧?他今天還是頭一遭在這么大的雨天淋雨呢。要是在家里,全家上下都要心疼死了。
“立正!”穆教官忽然對他們三個下起口令。三個人面面相覷,只有立正站好。“稍息!立正!”看了他們三個懶散的樣子,穆一楓繼續下著命令,一遍又一遍,當了全排的同學。
胡子卿哪里受過這種羞辱,當時就立在那里憤怒地直視著這個瘋狂的教官,理直氣壯地質問:“穆教官,你這么做是故意在刁難我們嗎?車子出了意外我也不想,純粹是意外。如果不下雨,我們肯定就按時回來了。”王大川和小薛也隨聲附和。
“立正!稍息!”穆一楓臉上淌著雨水,還是威風八面的喊著口令。見胡子卿原地不動,王大川和小薛也歪歪散散的有恃無恐了。
訓導處的袁主任原來是東北軍胡大帥手下的老將,子卿平時叫他老叔的。他笑呵呵的舉了把雨傘跑上來,“穆教官,能借一步說話嗎?”
按說舉手不打笑臉人,可穆一楓竟然一點兒不給這位鼎鼎大名的‘元老’主任面子:“袁主任有話就在這里講,如果是為了這幾個學生講情就不用開口了。”
“這個~~~我看是誤會了,剛才大帥府來過電話,特地解釋抱歉說他們的車路上拋錨了,這大公子本來一早就出來了的,結果趕個晚集,這也是情有可原。”袁主任十分客氣的圓場道。見穆一楓不動聲色,又湊過去低聲說:“你我都是拿大帥薪俸的,怎么也給大帥府個面子。”
穆一楓笑笑,轉臉對了胡子卿三人沉下臉喝令道:“立正!”
見胡子卿三人違抗命令有恃無恐的樣子,穆一楓出人意外的掄足巴掌就一記耳光,煽得胡子卿倒退兩步跌倒在泥水地上。
“入學這么久了,居然連個‘立正’都沒學會,你對得起誰?”
在場的人都震驚了,誰都沒想到這位新來的教官敢狗膽包天的動手打‘太子爺’。
嬌生慣養的胡子卿生來頭一次吃這種苦,他先是驚呆了坐在地上,隨即憤恨委屈得眼淚流了出來。一個新來的教官,他憑什么動手打人!
兩個伙伴見胡子卿吃了虧,拼命的撲上來。但和穆一楓犀利的目光相遇時,就被那股如寶劍寒光般的煞氣震懾得停了步,不敢放肆。
穆一楓一把將清瘦的胡子卿從地上拎起來,喝令道:“胡大少爺,你要是受不了軍隊的苦,現在就滾回家去做你的公子爺,也少給胡大帥在外面丟人現眼;你要是還想做個軍人,給我把馬尿收了,拿出點男人的勇氣站起來!”
胡子卿覺得這話十分刺耳,他平日最討厭人家一提到他就總把他父親掛在嘴邊。他都記不得是如何被這位新來的穆教官揪到操場去罰跑步,只記得幾圈跑下來,心都要掉出來了。幾次腿發軟跌倒在泥水中,穆教官就一把把他揪了后脖領子提起來接著氣喘吁吁的往下跑。
大雨中,胡子卿筋疲力盡的覺得自己肯定要沒命了,他從來沒受過這么大的委屈吃過如此的苦。他耳邊是穆教官清晰的口令聲,絕望中他忽然看到那大雨中的渾身精濕的穆教官邁著訓練有素的穩健步伐,一直在陪他饒著寬闊的操場跑著,眼光中充滿了堅毅。
重新站回全排同學的面前,胡子卿已經雙腿發軟了,他恨不得坐在地上,但被穆教官狠狠的提了腰后的武裝帶勉強立著。
他還記得穆教官那幾句話,“軍紀,要沒有任何籍口的服從。不管什么原因,胡子卿沒按時返校的結果已經違反了紀律。任何人犯了校規軍紀都要受到懲罰,無一例外。”
胡子卿雖然憤恨,但是這幾句話他還是覺得有道理的。不管怎么說,全班全排的同學除去了他們三個,都按時回來了,那下雨就不該是籍口。也只有自認背運,日后小心這個穆一楓。
不多久,同學們就私下給穆一楓起外號叫‘穆瘋子’。不管風吹、雨淋、日曬,穆一楓訓練學員都極盡瘋狂,精益求精。胡子卿自然也對這個瘋子留了千百個小心,更讓他頭疼的是,上次挨打后,他回家訴說委屈。居然父親拍了頭大笑說:“這個穆教官有種,居然連我老胡的兒子都敢打。”還派人去賞了穆一楓一支手槍。
看來借父親的力量轟走穆一楓是不可能了,袁主任也私下跟他說,象穆一楓這樣在國外深造過,又對戰術戰略研究精辟的將才實在少有,也只能暫且將就他。
袁主任本來提出幫胡子卿調換去別的班,這樣就可以減少同穆一楓接觸。可胡子卿總覺得這樣很丟人,顯得他怕了穆一楓一般,就堅持了沒走。但不久他就為自己的決定后悔了。
這天依舊是五點起床晨練,胡子卿穿上衣服,王大川跳過來幫他疊著被子,薛明遠幫他把擦亮的皮鞋拿過來,并幫他系著鞋帶。
“做什么呢?”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胡子卿心里一顫。是穆一楓。
“他的床鋪,為什么你來疊?還有,鞋為什么要別人給穿?”穆一楓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來,宿舍里所有人都立在那里不敢多話。“報告教官,我不會!”胡子卿理直氣壯的回道。
穆一楓的看他的眼神明顯在猜測他是在斗氣,還是真話?
胡子卿自己想想都覺得自己那些年如何的荒謬,當時怎么就那樣理直氣壯的跟教官說自己不會疊被子、不會系鞋帶呢?
“這里是軍營!胡鬧!不是大帥府!”穆一楓句句嚴厲,“上了戰場也要有人給你系鞋帶?廢物!”
穆一楓一腳踢過個方凳在胡子卿眼前,“自己把鞋帶解開,重新系!”胡子卿一臉的委屈,在家里,他是前呼后擁的大少爺,這種事情通常有下人給做,為什么要學?
見胡子卿遲疑,穆一楓上前踹了他一腳,那軍靴踢在胡子卿小腿肚上生疼。胡子卿不敢怠慢,只有忍了羞憤,自己在教官指導下打鞋帶,疊被子。
“我跟你講,這些本不該我操心的,都該是你爺娘老子教你的!”穆一楓不留情面的訓斥著。
幾次交鋒,胡子卿都沒占到便宜,原來他在講武堂如‘太子爺’一般的地位,被穆一楓的到來踐踏得一錢不值。自尊心極強的胡子卿私下想了不少方法,還讓幾位姨娘和老叔們輪番幫了他去勸服父親,把這個各色的穆瘋子打發走,但一直不能如愿。
就這樣生挨了兩個月,胡子卿已經決定跟父親去提出放棄在講武堂學習下去了。胡子卿把想法先跟王大川和薛明遠透露,二人雖然覺得可惜,認為再堅持一年多就可以畢業去帶兵打仗了,但是胡子卿堅持,他們只有盲從了。
就在胡子卿打退堂鼓的時候,霍先生通知大家,下個月初要帶大家去鎖狼關進行實戰訓練。整個教室立刻轟動起來,王大川也興奮的偷偷哀求胡子卿,要走也得等從鎖狼關玩回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