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仿佛帶著催眠的魔力,帶著唇間地暖意,輕輕在我耳邊回蕩,令我躁亂的心逐漸平靜下來,枕著那雙手沉沉睡去。若不是被一陣劇烈的頭痛驚醒,我想我還能繼續睡很久。
似有感應一般,我捂著劇痛的頭搖搖晃晃地走到窗前。我的窗正對著天井大院。窗外,一輪明月,院中,一襲白衣。
“三少!”我輕呼了一聲,忘了頭痛。
他回頭,對著我微微一笑:“今晚月色甚好,小寶何不與我一同賞月?”說著緩緩向我伸出雙臂。
他伸出雙臂的剎那,風停了,秋蟲也停止了鳴叫,一切似乎全都靜止,天地間一片寂靜。恍惚間,我覺得自己似乎踏上了窗臺,展開雙臂向他撲去。落下的一瞬,耳邊風聲鼓鼓,揚起了我的衣袍。
他接住我時,耳邊呼嘯的風聲竟沒有停止。他在奔跑,比我落下時的速度更快。我記起他的輕功一向很好,笑著問:“去哪兒?”
“去個好地方。”
他的聲音突然變了,變得陰森刺耳。我吃了一驚,抬頭望去,他原本墨瀑般的長發竟變成一頭干枯白發,面容也隨之改變……
“黑無常!你竟然沒死!”幻覺消失,我看清了那張鬼魅般的臉。
“火龍珠還沒到手,我怎么能死!”黑無常死死盯著我,眼中充滿了狂喜和狠絕。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居然是血紅色的,嚇得尖叫一聲,待要掙扎,卻發現自己連指頭都動不了,原來早被他點了穴道。
他怪笑了兩聲:“蕭無塵不在,這次你還能逃得掉么!”說完索性將我扛到肩上。
“你這么自信么?”
一聲輕喝,豹子般的身影攔在了黑無常跟前,正是君醉的聲音。
我大喜,急忙高聲提醒:“小心他的幻術!”
話音剛落,怪異的鈴聲便刺入我的耳膜,劇烈的頭痛猛地襲來。忽覺口中多出一物,原來是君醉將一粒藥丸彈入我口中,頃刻間一絲清涼自口中一直沁到腦內,那陣頭痛便消散無蹤了。
“被你僥幸得手一次,怎會有第二次!”君醉冷冷地道。
我覺得一陣頭暈目眩,黑無常已和君醉纏斗在一起。
黑無常的武功和以前大不相同,甚至應該說變得怪異恐怖。除了那根奪魂的天蠶索,他周身的關節竟能三百六十度地扭轉,每每從意想不到的角度向君醉襲去。而他的步法也是詭異陰險,象條毒蛇般在君醉身周游走。
“邪血功!你竟然練成如此殘暴的邪功!”一聲嬌喝,而后趕來的塵香也加入了戰團。
黑無常狂笑了一聲:“不愧是沐雨軒的人,居然認得神功。為了練此神功,我已喝了九十九名處女的血做藥引!你便是第一百名!”
驟然間怪異無比的一掌向塵香劈下,掌風割開了空氣發出刺耳的尖嘯。
“小心!”君醉猝然感到,和塵香并肩接了這一掌。
隨著一聲巨響,我心神大震,一口鮮血疾噴而出,眼前金星亂冒。
塵香和君醉一齊驚呼了一聲躍開。
我聽見君醉驚疑的聲音:“化血大法!別往他身上招呼,他會將真力轉加到少夫人身上!”
塵香也尖叫了一聲:“少夫人!”語聲中全是驚惶。
我正要開口說話,忽覺全身輕微震了一震,似乎身上大穴已被沖開。緊接著雙手肘關節一麻,一道熱流直通兩臂,不由自主地揮掌向黑無常背心拍去。
這一掌拍在黑無常背上居然鏗鏘有聲,他悶哼了一聲,也是一口鮮血噴出,本能地放開我,疾退了幾步,凝神向我望來,神情甚是緊張驚懼,竟已受了內傷。塵香君醉臉上均是一喜,哪里肯放過這個機會,上前又和黑無常纏斗在一起。
我原本以為自己會臉朝下摔個狗啃泥,卻不料四肢關節處均是一麻,竟然好端端地盤膝坐到地上。剛坐穩,背后脊柱自下而上有一股暖流急速通過,胸中的煩悶感覺頓時消散了許多。我料必有高人在暗處替我療傷,心中雖疑團重重,卻也不敢亂動,當下凝神靜氣,任由這股暖流在全身經脈中游走。
忽聞遠處一聲長嘯,黑無常面色變了變,身形一晃拍出一掌,借勢躍了開去,轉身狂奔,瞬間消失在黑暗深處。臨去時,瞪向我的血紅雙眼,好似要將我生吞了一般,令我打了一個寒戰。
塵香和君醉關心我的傷勢,并不追擊,都急急趕到我身邊。
“少夫人!你怎么樣?”塵香拉起我的手搭脈察看,聲音好似要哭出來一般,卻在搭上我脈搏的剎那一下呆住。君醉則站在一旁,狐疑地打量著我。
我起身拍了拍裙裾道:“沒事了,剛才有些胸悶,現在已經好了。”說著回頭望向身后,“你們有看到什么人沒有?剛才好似有高人相助,要不我也沒有這么容易脫險。”
身后,除了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哪兒有什么人影。
“先回去再說吧。”君醉淡淡開口。
回到客棧,我的房間竟一片狼藉,似乎被人徹底翻找了一遍。我知道這一定和黑無常有關,卻想不出究竟有什么讓他如此感興趣,一而再地想捉我回去。而他說的火龍珠又是什么東西?
盡管有塵香陪著,我仍然驚魂未定睡不著覺,直到看到太陽升起,便起身開了門,希望這和煦的陽光能夠融解心中的陰霾。
大廳中象往常般熱鬧,書生們又在吟詩作對,歡笑暢飲。我真羨慕這些有著陽光般燦爛笑容的讀書人,險惡的江湖、悲催的人生這幾個字眼,和他們似乎扯不上一點關系。
忍不住向某個角落瞟了一眼,那駝背書生果然又坐在方桌旁喝茶。這次他竟然抬頭朝我笑了笑,我怔了一怔,便輕撩裙裾朝他走去。
“少夫人面色蒼白,氣色不佳,可是病了?小生倒是學過幾年醫術,少夫人可信得過小生?”
我點了點頭,伸出手。自那日喝醉之后,我心中對他的猜疑更重,卻找不到任何破綻。
他從懷中掏出塊干凈絲帕,覆在我手腕上,搭上我的脈,閉上眼狀似老僧入定。許久,才睜開眼道:“少夫人可曾習過武,或是服過什么靈藥?”
見我搖頭,又道:“這就奇了。少夫人的臟脾似乎剛剛受過極強的沖擊,若是普通常人,只怕早就重傷不治。但小生觀少夫人脈象,卻是強健平穩,除了血氣有些許虧損,外加受了點驚嚇,別無大礙。”
我苦笑了一聲:“這件事,我也不知如何解釋,只知道我從小就體質奇特,平常人十日八日才好的外傷,我也是一兩日便會自愈。”
他點了點頭道:“世界之大,奇人異事也是有的。小生竟能遇到少夫人這樣的奇女子,真是三生有幸了。”說到三生有幸時,他一直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似乎愉快地閃了一閃。
“小生正好帶得祖傳的秘藥,少夫人只需服上一劑,便能大好了。”說著他自懷中掏出一個白色小紙包,將紙包中的藥粉倒入茶壺中,輕輕晃了晃,才給我斟了滿滿一茶碗。
茶未入口,已香氣四溢。
“茉莉銀毫?這茶不是我店中的吧?”
“是小生窗友帶給小生的。聽說少夫人是杭州人,可喜歡這茉莉香味?”
“大愛!”我一口將茶飲凈,滿口余香,一時間忘了問他怎么知道我喜歡茉莉香味。茶水不燙不涼,剛剛好。
我頓時覺得神清氣爽,昨晚的不快統統拋之腦后,一把搶過茶壺道:“好茶!”
他突然驚慌失措地站起身向后退去,手不由自主擋在身前,鼻尖微微冒汗。我想起那日故意拿滾燙的茶水將他燙傷的情景,不由得低頭撲哧一笑。再抬頭時,發現他正看著我,已看得呆了。
我的臉熱了一熱,隨便寒暄了幾句便起身告退。走到拐角處時,忍不住偷偷回望。他仍然背對著我站在那里,瘦削的背影看上去有一抹淺淺的惆悵。
我在一整日的胡思亂想中迎來了黃昏。晚飯時分,塵香為了昨晚的事,說要做五蛇羹給我壓驚。看著籮筐里、水盆里,各種蠕動著的邪惡滑膩的長條形軀體,我真不知道今晚是否能吃得下這頓晚飯,一溜煙的從廚房逃到了樓上,正巧遇到滿頭大汗的君醉從一間客房出來。
那不是駝背的房間么?我心中一動,叫住了君醉:“干什么呢?要大總管親自動手。”
“這個……客人要洗熱水澡,正好店里的小廝們都忙著沒空,我來搭把手。”
我眼珠轉了轉,突然靈機一動,計上心來,拔腿朝廚房跑去。這回來點狠的,看他露相不露相!想到這里,我不由得從心窩里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