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追上,忽聞兩邊的山崖上鑼鼓齊鳴,震天的喊聲鋪天蓋地而來。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約有四五百人,穿紅戴綠,有赤腳的,也有蹬著破爛官靴的;有綁著虎皮的,也有反穿著綾羅長袍的;有舞著扁擔的,也有握著缺了口的砍刀的……當真是形形色色,什么樣的都有。
強盜們只一瞬間便將我們和官兵包圍,配合默契,面目猙獰,見了官兵的盔甲和兵器,并無半點懼色,反倒興奮雀躍,揮舞著手中家伙叫得山響,顯見得是做慣了這檔子刀頭舔血的生意。
京城的官兵并未打過真仗,個個面色慘白,更有幾個年紀小的竟哭起來。李仲泉與幾名騎馬侍衛離我們只十幾步之遙,卻被一股強盜插在中間,過來不得。
強盜們忽然安靜了下來,我朝他們注視的方向望去,山崖跳下一名大漢,光著頭,精赤著古銅色上身,臉上、身上爬滿如巨大蜈蚣般的駭人疤痕。他舉起手中鬼頭刀揮了揮,刀上的鐵環滄浪浪作響,身上如山石般的肌肉也隨之顫動,甚是霸氣可怕。
他聲如洪鐘,似金屬撞擊,震得人耳膜發痛:“都給我聽好了!要活命的,棄了兵器盔甲,留下錢財,老子放你們一條生路!”
官兵中已有人丟了刀,開始解衣甲上的扎繩。
李仲泉臉一沉,眼中露出一道殘忍的神色,抓起身邊正在解甲的小兵便是一刀,吼道:“退怯者,格殺勿論!殺一個山賊,賞銀一百!”
強盜們一聽到“銀”字,再也按捺不住,一個一個如惡虎般紅了眼,與官兵們戰作一團。一時間血光四濺,場面很是混亂。強盜們更本不講章法,見人就砍,見物就搶。那光頭大漢最是勇猛無敵,邊打邊喊:“給老子截住那輛馬車!誰截住車歸誰!里面的人歸老子!”
幾句話間,便沖到了我們的板車跟前,一刀砍在車頭,車板硬生生被削掉了一塊。君醉一個跟斗栽下來,渾身抖成篩糠般,不住磕頭:“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那大漢掃了掃車上眾人,把眼一瞪道:“老子不搶百姓,快他媽滾,莫妨礙了老子生意!”
君醉忙抖抖索索爬上車頭,舉手便是一鞭,揚長而去。
李仲泉在十步之外看得清楚聽得明白,無奈公主那邊情況危急,張毅已經掛了彩,只得狠狠盯了我們一眼,疾向公主馬車方向奔去。
我聽著喧囂的喊殺聲和哀號聲漸漸遠去,長長地吐了口氣,不滿地白了蕭無塵一眼:“蕭大俠,你說要會會李仲泉,原來是為了讓我們做一回誘餌。將來若還有什么驚心動魄的計劃,也跟我們知會一聲,行不行?”
蕭無塵微笑不答,易容后的臉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昭雪驚魂未定,聞言愕然地看著我。
“那個強盜頭子就是蟑螂,對不對?蕭無塵你真是個瘋子,長公主你也敢賣!”
君醉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寶小姐既猜到那人是蟑螂,就該知道公主不會有事了。他只不過是將公主借去,讓李仲泉把他爹從國庫中拿的銀兩吐出來些,接濟附近的窮苦百姓。”
昭雪恍然大悟,好奇問道:“看他那個頭……怎么叫‘蟑螂’?”
君醉笑得更是厲害,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他什么都不怕,卻偏偏象個女人似的怕蟑螂。一日竟突發奇想,命人總在他耳邊喊‘蟑螂’二字,只為練練膽子。日子長了,大家一見他便喊他蟑螂!”
說說笑笑間,已近黃昏。車行至一片樹林前,我遠遠便望見林姨她們的馬車等在那兒,奶娘正站在路邊,翹首遙望。
穿越這半年來,無論我遭遇什么,她總是盡力在離我最近的地方等著我,等著我平安歸來,對她敘說途中遭遇的千奇百怪,再將之編成更光怪陸離的故事,說給更多的人聽。我歡呼了一聲,仿佛真的回到了十七歲那時的天真爛漫,直向她撲去。
她卻意外的表情凝重,捂住了我的嘴,搖了搖頭:“王旬死了。”
我嘎然愣住,回頭望去,塵香正低聲對蕭無塵說著些什么,那對原本嬌媚愛笑的眼,此刻腫得只剩下了一條縫。君醉早已除了□□,臉色由愕然到悲憤,半晌都說不出話來。蕭無塵渾身一僵,突的一個箭步躍至馬車前,手在握住車門的剎那硬生生停住,五指都因緊張而發白。
他深吸了口氣,緩緩打開車門,詩涵的抽泣聲便幽幽地傳了出來。
車廂內躺著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面容陌生,并不是王旬那副瘦小猥瑣的模樣。那只干瘦黝黑的手我卻認識,正是那日從門縫中將我解救出來的那只手。他面上的膚色卻和手上的膚色大不相同,帶著病態的蒼白,仿佛許久沒有曬過太陽。
“笑笑十一歲時他來的王家。十二年了,我一直當他是‘王旬’,卻不料原來是他。”車廂里,林姨正輕輕地為王旬擦洗。才幾天功夫,原本保養得當的臉上布滿了滄桑。
蕭無塵蹲下身子,認真地替“王旬”整理衣衫:“他帶了十二年的面具,今日終得以真面目視人。”
林姨抬起頭,呼吸有些急促:“為什么不告訴我實情?為什么十二年了都不和我相認?”
“他本想回到了沐雨軒再……”蕭無塵的話說了一半便說不下去,扭頭望向了窗外。
窗外,明月高照。生命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而明月依舊是明月,依舊按照那恒古不變的規律,升起落下。
當月光漸漸暗淡下去時,樹林深處已多了一座土墳。墳中之人無論身份貴賤,無論生前背負多少仇恨和秘密,千百年后,終將和這墳墓一起,化為塵土。
此時正是黑夜與黎明的交界時分,眾人終不敵勞頓,紛紛睡去。我心中疑團更多,一時也不好發問,在車廂內輾轉難眠。
不多一會兒,林姨和詩涵的輕微鼻息,和奶娘震天的鼾聲,均傳入耳膜來,其間還夾雜著一些怪異的聲音。我仔細聽了聽,竟然是搖鈴聲。荒郊野外,怎會有鈴聲?莫不是傳說中的趕尸人?我心中發怵,忙捅了捅身邊熟睡的奶娘。她只一個翻身,不知哼唧了一句什么,又沉沉睡去。
我正想開口喚她,那鈴聲陡然提高,如針刺般直鉆入我腦中,刺得我腦中劇痛。正要勉強起身掩實車簾,鈴聲竟轟然作響,似乎就在我腦中一般,令我完全不能思考,只顧抱住頭抵御頭痛。鈴聲最終在我腦中炸開,如同一聲巨雷,將我震倒在地。一切,終歸于寧靜,而我,早已大汗淋漓,狀如虛脫。
馬車外劃過一道柔和的亮光,吸住了我的視線。那道光線逐漸擴大,竟在半空中拉開了一道口子,似有五彩波光在那道裂口后蕩漾。
“時空隧道!”我興奮地尖叫起來,不知哪兒來的力氣,跌出馬車,一腳深一腳淺地迎向五彩波光。想起科幻片中那些激動人心的場景,我閉上眼一個餓虎撲食向隧道入口撲去……身體卻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進入千變萬化的隧道,倒是被某人有力的雙臂鉗住,并且還在急速向后退。
眼看時空隧道的入口離我越來越遠,老娘怒了,拳打腳踢張牙舞爪:“靠!滾開!讓老娘穿回去!”
一個熟悉的聲音自我耳后響起:“想活命,就給你家爺老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