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卓逸凡接到李醫(yī)生的電話，匆匆趕到醫(yī)院時，已經(jīng)是上午10點。

推開病房門，眼前的一切和以前沒什么不同，潔白的被子蓋著蒼白的人兒，鮮紅的血液正通過輸液管送進(jìn)干癟的血管里。

嗯，有個小護(hù)士？正拿著熱毛巾給逸仙擦臉？

長腿邁進(jìn)病房，門在背后緩緩閉上，發(fā)出吱啞的響聲，病房中的兩人同時抬頭看他，隨即一個倒回病床，一個繼續(xù)看他。

“您是哪位？”許容清覺得這個五官酷似病人、衣冠楚楚、手提名牌公文包、渾身散發(fā)著成熟男人魅力的家伙應(yīng)該是卓逸仙的哥哥，但禮貌上還得他自己確認(rèn)。

“我是他哥哥，卓逸凡，你可以叫我逸凡，也可以叫我卓大哥。”

果然是病人家屬，只是，他用得著解釋得這么祥細(xì)么？

許容清輕輕嗯了一聲，繼續(xù)做她正在做的事--給病人洗臉，卓逸仙現(xiàn)在有點低燒，李醫(yī)生說他抵抗力太差，不好用太多退燒藥，讓她用溫水給他擦澡降溫。

“容清姐，你剛剛給我輸了血，應(yīng)該回去休息，讓其他人來做吧。”卓逸仙仍然不理會哥哥，只把閃閃發(fā)光的眸子看住許容清，固執(zhí)地不肯伸出胳膊讓她擦拭。

許容清一手拿毛巾，一手掀開被子去捉卓逸仙的手，“姐姐沒事，以前學(xué)院組織獻(xiàn)血的時候我一下抽了400毫升呢，照樣上課、打球。逸仙聽話，把胳膊拿來，如果不快點降溫，等下你會燒得很難受喔。”

獻(xiàn)血？發(fā)燒？降溫？

卓逸凡敏感地捕捉到幾個關(guān)鍵詞，聯(lián)系李醫(yī)生在電話里所說的情況，立刻明白眼前的小護(hù)士就是給他弟弟獻(xiàn)血的人，也明白現(xiàn)在自己應(yīng)該做些什么。

“啊，剛才的事我聽李醫(yī)生說了，謝謝你的血！”

他跑到床邊搶過小護(hù)士手里的毛巾，連聲道：“我來我來，你坐那邊休息，要是把逸仙的救命恩人累著了，可就是我的罪過了。”

逸仙是男病人，象擦澡這種事應(yīng)該由男陪護(hù)來做比較合適，一般實在沒有陪護(hù)做，護(hù)士們才會親自動手，所以許容清沒有堅持，松開了手站到一邊去，禮貌地道謝：“麻煩卓先生了。”

“客氣啥，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還有，別先生長先生短的，叫得我好象很老了一樣，叫我逸凡，或者卓大哥。”

許容清笑了笑，沒有吭聲，醫(yī)院里啥人都有，象這樣想占嘴巴便宜的算比較正常的了，對于這種人，她一向的做法是視而不見。

“哼！看見女人你就走不動路！別拿你對付女公關(guān)的那套來對付容清姐！”卓逸仙氣呼呼地翻了個身，從哥哥手里抽回胳膊，只把個瘦削的背對著他。

輸液管一陣晃動，嚇得卓逸凡和許容清同時搶著去扶血瓶，兩只手按在了同一個位置。

許容清沒有及時閃避，伸出另一只手來扶穩(wěn)輸液架后，看到血液仍在往下滴，這才松了一口氣，抽回了手。

卓逸凡愣了愣，有點尷尬地重新洗了毛巾，掀開弟弟的背部，熟練而輕緩地擦拭著，并低聲道：“別生氣啦，哥昨晚是真有事，俄國來的大公司啊，不陪不行。”

“騙子！人家能讓你陪一晚上？”

弟弟輕蔑的眼神象針一樣扎進(jìn)卓逸凡心里，他想解釋，卻發(fā)現(xiàn)無從說起，因為他確實說了謊。

因為李醫(yī)生的電話，他才從那具溫軟的女體上爬起來，可是他敢發(fā)誓，他從來沒忘記過病重的弟弟，沒忘記過對著父母靈位許下的承諾。

偶而的輕狂，只是為了減輕一點壓力，壓力來自于工作，來自于事業(yè)，來自于......弟弟。

許容清覺得自己不適合再在這種場合呆下去了，輕手輕腳地往門邊溜，拉開房門正要出去，卓逸凡的一聲喊把她嚇了一跳。

“哎，容小姐，下了班我請你吃飯！”

“呃，不用了，我值白班，沒時間。”許容清頓了頓，又道：“還有，我姓許，不姓容，謝謝。”

房門在背后輕輕合上，許容清突然很想笑，不為別的，就為卓逸凡剛才那一瞬間的尷尬。

“容清，站那發(fā)啥呆呢，快回來幫忙！”

褚敏霞的吼聲沿著長長的走廊傳過來，所有走在病房外面的病人、陪護(hù)都用善意的目光看著她笑，許容清勉強(qiáng)扯了扯嘴角，高高應(yīng)了一聲，撒腿就跑。

“真是報應(yīng)啊，剛剛才笑人家呢，馬上就輪到自己成笑柄了......”

“你還嘀咕啥呢？快點去給5床換瓶！”

“哦，馬上去。”

褚敏霞盯著得意門生的背影不住地?fù)u頭，“這孩子，心眼好是好，就是腦子老飄，愁死個人了。”

湯醫(yī)生站在護(hù)理站門口摸下巴，“嘶~~~你說是不是她剛剛血抽多了，腦子因供血不足所以反應(yīng)遲鈍捏？”

褚敏霞眼睛一瞪，舉著治療盤往他身上撞過去，“你才遲鈍呢，該干啥干啥去，別擋道！”

湯醫(yī)生側(cè)身避過，委屈地嘀咕：“我這不是關(guān)心同事嘛，招誰惹誰了我？”

......

結(jié)束上午的工作，在醫(yī)院飯?zhí)贸粤丝觳停S容清拖著有點疲累的身體回到學(xué)院宿舍，在看到書桌上擺著的紅色包裝盒時，所有的不快與疲憊突然都不翼而飛了。

拿起今年唯一的一份生日禮物，許容清看了看窩在被子里沉沉入夢的方慧，感覺心窩里有一股暖流緩緩流轉(zhuǎn)。

她沒有立刻拆禮物，害怕會弄出聲響驚醒勞累大半夜的好友，決定和衣小睡一會兒。

中午的時間很寶貴，如果休息不好，下午就沒有體力應(yīng)付繁重的工作了。

意識很快進(jìn)入朦朧狀態(tài)，迷迷糊糊中，她突然想起那個白血病男孩，貌似他也是今天生日呢。

那張蒼白得讓人痛惜的臉浮上心頭，許容清暗暗做了個決定，隨即墜入夢香......

“生日快樂！”

突兀出現(xiàn)在眼前的小蛋糕讓睡眼朦朧的卓逸仙瞬間睜大了雙眼，他瞧了瞧笑吟吟的許容清，點著自己的鼻尖，驚喜地問道：“給我的？”

“是呀，我看了你的病歷，才知道原來這里有人和我同一天生日呢。”許容清把蛋糕先放到床頭柜上，再把病床的上半截?fù)u起來，這樣卓逸仙就變成半臥位了。

她點燃了蛋糕上的那根蠟燭，端到卓逸仙面前，水汪汪的大眼笑得象兩彎新月，“湯醫(yī)生說你可以少少地吃一點，來，許個愿，我們一起吹蠟燭。”

“嗯！”

燭光搖曳，閃動著溫暖的微光，男孩女孩同時閉上了雙眼，默默在心里念出自己的愿望。

當(dāng)許容清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對面那雙明亮的眼眸正在靜靜地注視著她，不覺有些慌亂，暗罵自己太投入了，許個愿也啰嗦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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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數(shù)一、二、三，呼~~~”

兩人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氣，生怕唾沫星子會飛到對方臉上似的，燭光掙扎了幾下，終于不甘心地結(jié)束了它短暫的生命。

“容清姐快給我切一塊，餓了一整天啊，我的前心都貼到后背上了。”

濃郁的奶油香味在鼻尖纏繞，卓逸仙使勁吞著口水，這塊平日里看都不會看一眼的廉價小蛋糕，如今正渾身散發(fā)著魅力，強(qiáng)烈吸引著他的視線他的胃。

“嘻嘻，湯醫(yī)生說你只能吃一小塊哦。”

這種飯碗大的蛋糕只配一把一次性叉子，許容清輕笑著取下蠟燭，用叉子在蛋糕中間劃了一道，點著有花的半邊說道：“就一半，OK？”

“一半就一半！”

卓逸仙搶過許容清手中的叉子就往蛋糕里叉，后者突然往后縮了縮，笑道：“你在吊針不方便，我來喂你吃吧。”

按照以往的性子，卓逸仙張口就想說不，但話一出口就成了這樣：“好的，謝謝容清姐。”

許容清滿意地笑了，輕輕拿回叉子，取了一小塊蛋糕送到卓逸仙嘴邊，再滿意地看著他吃得很香很甜。

“我有個弟弟，他很喜歡吃這種小蛋糕呢，每次過生日都會叫我買給他。不過他很乖哦，自己只吃三分之一，剩下的就留給我和媽媽。”

“嗯嗯，我第一次吃這種蛋糕，好吃。”卓逸仙慢慢地吞咽著，突然發(fā)現(xiàn)許容清的話里有個漏洞，“你弟弟都不留給你爸吃，你還說他乖啊。”

許容清聲音低了下來，清亮的眼底多了些莫名的情緒，“我倒是想買給他吃呢，可惜，他10年前就過世了。”

“是這樣啊，......容清姐，你比我幸福，我爹媽都沒了。”

卓逸仙表面上顯得很平靜，但許容清能看出來，其實他內(nèi)心非常痛苦，以至于兩片嘴唇抿得緊緊的，讓她的胳膊在半空中停了許久也沒反應(yīng)過來。

“愿遠(yuǎn)在天國的他們平安快樂。來，再吃兩口。”許容清笑著再次將蛋糕送到男孩嘴邊，潔白的牙齒在粉色的唇后若隱若現(xiàn)。

“逸仙，看我給你買了什么？你最喜歡的巧克力蛋糕......”

卓逸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最挑剔、最講究品味的弟弟竟然在吃5塊錢一個的廉價蛋糕？

嗯，難道是小護(hù)士喂的特別香？

“我吃好了，謝謝容清姐。”卓逸仙淡淡地瞄了一眼哥哥手中那個大大的、裝飾華美的生日蛋糕，對許容清露齒一笑，抓起被子蓋過了頭。

許容清放下蛋糕拿起一次性紙水杯，一只手抓著被子角抖了抖，“要不要喝點水漱漱口？”

被子下面的腦袋用力地?fù)u動，許容清將病床放平，朝卓逸凡笑了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