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嬸真的是好心,葉席也真的慶幸自己能在夜傾城中,碰到這樣知恩圖報的本分人。
如此,葉席還能說什么呢?捏了捏鼻子,笑臉上前見禮:“張嬸早上好,諸位早,不好意思,我來遲了,勞煩你們在此久等?!?
“大夫早啊?!薄盁o妨,反正我們這些人閑得很。”“小葉大夫哪里人???看樣子不似我夜傾城中人嘛……”
都是些上了年紀的人,甚至還有幾位拄著拐杖的垂垂老者,自是好說話。哪怕是他們心里對葉席小小年紀就出來為人瞧病的行為,不甚放心,也稍帶不以為然,但表面態度上還是和和氣氣,禮貌相待。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有張嬸在其中穿針引線,不然他們雖不至于對葉席怎樣,但會不會來瞧病就說不準了。
葉席也很清楚這點,所以沒有客套廢話,直接將那兩竹竿招牌插好,晨風一吹,左書包治百病,右書無效退錢,中間葉席端坐在瘸腿木桌后面,攤手相詢:“哪位先來?”
一眾上了年紀的人面面相覷,都是神情古怪,一時竟冷了場。
本來嘛,看在張嬸面子上,他們倒是真做好了看病打算,哪怕是隨后沒治出個效果來,也算是在情面上交代過去了。但現在看著那兩幅口氣大到沒邊的招牌,他們卻是猶豫了,似葉席這等年紀輕輕的大夫,在他們想來,怕是連醫書都沒全須全尾的看過幾本,何談包治百???這不擺明著坑人嘛,而且治不好也就算了,若是治壞了那可怎么整?
葉席依舊微笑滿面,并沒有絲毫尷尬,實際上這樣的情況早在他意料之中。說句不好聽的,他現在巴不得這些人走掉幾個或者全走呢,那樣就能讓他少用幾枚治病使者印,也少虧些本……
但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張嬸說話了,語氣潑辣:“你們站著做什么,不是來瞧病的嗎?李家大嬸,你不是說你腰背幾年前就直不起來,藥敷都不管用?還有葉老太爺,您右腿一到下雨天就疼,去了幾家醫館都沒治好。對了,還有夏家媳婦,你男人前段時間干活把脖頸砸傷了吧……”
所以說啊,生人不可怕,最怕是熟人。
“好了,張嬸,我先來讓大夫瞧瞧吧,也算是支持下這位小本家。”是那位被張嬸喚作葉老太爺的老者,拄著拐杖,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不過說是支持,但從語氣對象是葉席的姓氏‘本家’,而不是職業‘郎中’,就能聽出來他其實是不看好,甚而是有些不以為然的。
實際情況也差不多就是如此,礙于張嬸情面,無論如何總要有人出來嘗試下的。而不像其他人要么就傷在腰背,要么就傷在脖頸等關鍵地方,他生病之處在于腿腳,且是老毛病,就算治不好也不會壞到哪去,所以極為坦然。
這也就是老人的智慧。
葉席能聽得出來其中意味,笑笑沒說什么,揮手請這位葉老太爺在桌前坐下后,開口問診:“聽方才張嬸說,您老是傷在腿腳,一到下雨天就疼?”
不管葉老太爺心中作何打算,但至少態度上是配合的,聞言先是點頭,隨即搖頭,揮動拐杖敲了敲自己右小腿:“傷在腿腳不假,但不只是下雨天,天氣稍微轉涼就會有感覺,尤其是到了冬天,那便基本無法下榻咯?!?
這個年紀,典型的風濕病,老寒腿啊……若有所思點頭,如果說對其他病癥葉席確實一無所知的話,那對于這種病他再熟悉不過了,因為前世那位老道士師傅也有這毛病。
風濕病基本是無法根治的,再加上山上條件有限,一到陰棉寒天,那時年紀尚幼的葉席就會在道觀中生起大堆柴火,然后坐在一旁,看著火堆對面的老道士將腿腳緊裹在棉被里,時不時抽搐蹬動,有時蹬的猛了會將棉被踢開,葉席就一次又一次上去蓋好。但老道士本人卻好似對此一無所覺,只是閉著眼,默默誦著道經……這場面,是葉席兒時印象中記憶最深的幾幅畫面之一。
“小葉大夫,小葉大夫……”
“恩?哦……”葉席猛地回過神來,歉然道,“不好意思,有點走神?!?
“無妨、無妨?!比~老太爺擺擺手,笑的愈加勉強。但他不知道的是,葉席這時已決心將他腿腳治好,就當,是為彌補前世的遺憾……
繞過桌子,葉席走到葉老太爺身前蹲下,低頭,卷起褲腿:“待會治療時,可能會有些涼颼颼的感覺,不要驚慌,那是藥力在揮作用?!?
說罷看著葉老太爺那青紫交加,明顯浮腫的膝蓋小腿,翻手亮出兩枚棗木印,右手持著治療外傷的青玄左府太一救苦印貼在正面,左手持著治病使者印貼在腿腳背面。
雙印齊用,也就代表著無論待會葉老太爺付多少診金,葉席都會大大虧本。但現在的他卻完全顧不上這些,腦中只是一個念頭,那就是將這該死的風濕病徹底殺死!無論如何、不惜一切代價!“咦!”端坐著的葉老太爺驀地一聲驚咦,確實感覺到了兩股清涼之氣,好似小鑿子一樣不斷往腿腳里面鉆。雖是有葉席方才提醒,但他卻是被涼怕了,下意識就要縮腳。不過因為有葉席雙手按著,并沒能縮回來。
隨即也不再掙扎,因為這時葉老太爺明顯感覺到這兩股清涼之氣,與尋常寒氣不同,游走腿腳經脈時,帶來的不再是劇烈疼痛,而是陣陣難言舒爽。
片刻后,在周圍幾人莫名其妙注視下,葉席收回木板,直起身來,對著兀自愣愣的葉老太爺點頭道:“老丈,您起來走兩步試試?!?
“這就完了?這不是……呃。”一青衣婦女瞪大眼睛,愕然問道,就差沒脫口說出這不是糊弄人嗎?
一旁張嬸不樂意了:“你懂什么,這是小葉大夫的獨門治療秘術。就那木板看見沒,昨天救了我家狗子一條命!”
青衣婦女癟癟嘴,沒反駁,但神情顯然是不信的。
這時,葉老太爺抓著拐杖站起,起來度有些快,頓時就是個趔趄,葉席一把扶?。骸奥齺?,不急。”
“這不是治壞了吧……”不知是誰小聲嘀咕了句,這次沒等到張嬸反駁,葉老太爺霍然肅面喝道:“閉嘴!你們懂什么?”
說完伸手推開葉席,一步邁出,又接著一步,先是緩緩而行,腳掌距離地面很近,如履薄冰,像是在適應著什么,隨即度便越來越快,繞著那茂盛古樹轉悠了圈后,頓了下,竟是忽然丟掉了手里拐杖,
“老爺子!”
眾人見狀頓時大驚失色,下意識搶步上前,然而就在這時卻見那葉老太爺一邊健步如飛,一邊快慰大笑,“哈哈……好了、全好了,腿也有勁了!想不到老漢我臨到老了,卻還有脫離拐杖的一天,哈哈……”
眾人這時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了什么,均是副不可置信神情,齊齊轉頭看向葉席。葉席已經回到瘸腿小木桌后坐下,抬頭對著身旁和古樹較上勁來不停繞圈的葉老太爺,喊道:“老丈差不多了,你腿腳剛復,適當運動一下可以,不宜太過劇烈?!?
剛喊完,嘩啦啦,眼前一暗,木桌瞬間就被眾人圍得水泄不通。
“大夫,我腰背直不起來,你幫我看看?”
“小葉大夫先給老身看看,我和葉老毛病差不多,你也給我貼兩板?”
“大夫、大夫……”
“不要搶,一個個來。小葉大夫只一個人,又不會跑,你們怕什么?”
張嬸這下得意了,站在瘸腿方桌旁邊,與有榮焉的挺直腰背,連推帶喊的維持秩序。
一共只七八個人,又都是多年街坊鄰居,暫時的沖動爭搶后,清醒過來便都不好意思推讓,最后按照年齡順序,一個個上前。
沒什么大毛病,都是些干活留下來的肢體損傷,以及一些尋常老人病。如果不是擔心太過驚世駭俗的話,葉席完全可以將棗木印下來,讓他們自行往傷處貼,短短幾分鐘就能解決所有問題。
而饒是葉席有意放慢看病度,在臨近中午的時候,他還是將這七八個病患看完了。
這度無疑是驚人的,要知道葉席只是一個人,一雙手,而若是再算上他不但看完,還將病患徹底治好,那就只能用奇跡來形容了。
但這奇跡也就僅此而已了,這番治療下來,葉席身上的棗木印消耗甚多,青玄左府太一救苦印還好點,只用兩塊,但治病使者印卻徹底沒了。
這時如果再來個病人,那葉席就得想辦法推脫了。為免出現這種情況,葉席準備收完診金就撤,今天提前下班。
不過就在他準備和張嬸提及她這些街坊鄰居診金時,心中驀地一動,轉頭看向右側,就見那里街道拐角處,黑壓壓一片大漢人群走出,約莫百余人,腰間鼓鼓囊囊,隱見紅布綢帶,所行方向真是自己這邊。道旁行人見之紛紛閃躲,如避蛇蝎,氣勢凜然囂張。
深呼吸了口氣,淡聲,“張嬸,帶大伙避一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