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崢進屋后,起先還能聽到幾聲怒罵,漸漸聲響轉弱,她湊到窗前偷聽,卻什么也聽不清。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門突然開了,遠遠便見喻崢和林岳山兩人言笑晏晏,也不知說了什么,林岳山面上竟沾了幾分喜色,后頭則跟著沈謙。
林岳山率先走了出來,同葉梓心打了照面,面色又陰沉下來,目光森寒如蛇般游走在她身上。
葉梓心被盯得渾身難受,后退半步,拉開彼此的距離,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飽含歉意道:“林大人這次確實是再下的過失,一人做事一人當,只求你莫要怪罪我們老大!”
這話落到沈謙耳里,倒是相當欣慰了,不愧是他們密閣的人,確有幾分膽色!也不枉他前頭替她說了不少好話。
趁著方才等候之時,葉梓心已把自己收拾干凈,小臉在月光下盈盈動人,尤其是那雙如秋水般的眼瞳,清澈明亮,只叫人沉淪。
林岳山不舍地移開目光,譏誚道:“確有幾分姿色,怪不得英雄難過美人關!”接著又湊過去,面容扭曲,惡聲惡氣地警告:”臭丫頭,這回算你走運,下次別讓我抓到把柄,不然有你好受的!“說罷,將衣袍一甩,拂袖而去。
早前還在房里大聲罵咧自己之人竟只對她輕飄飄地放了句狠話,什么也未做就這般走了!
葉梓心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倒抽氣,竟是真的。
沒想到對方是個紙老虎,害她白膽戰(zhàn)心驚了半晌,不過他方才所言顯然話里有話。
葉梓心正思忖言下之意,又見屋里的兩人附耳低語,交談間目光皆往她的方向望過來,一個笑得不懷好意,另一個竟面頰緋紅,著實詭異!
沈謙和喻崢怎么湊到一塊的?
且言行舉止毫無生疏,莫非是舊識?
末了,沈謙先出了屋,見狀,葉梓心收了心思,急忙迎上去喚了聲:“老大!”
早已猜到她想說什么,沈謙搶先一步,意味深長道:“有什么問題都問里頭那人吧!”說話間挑眉,拋給她一個詭異的眼神自己體會!
葉梓心只覺玄乎,喻崢到底再搞什么鬼?
后頭追問的話還未說出口,沈謙卻是半點也不透露,轉身跑路。
只隱約聽到他嘴里小聲嘀咕道:“哎,果真老了啊,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花樣可真多,當真比那話本寫的還有意思!”自顧嘆著笑了兩聲,才徑直離去。
待沈謙走遠,喻崢才閑庭信步地走出來,葉梓心卻是早已不耐,三步并做兩步上前,火急火燎道:“這到底怎么回事,你同林岳山說什么了?”
喻崢雙手負于身后,一副滴水不漏的姿態(tài),神色沉靜,瞥她一眼,故作神秘道:“你猜?”
葉梓心僵住,心中驚雷炸響,往昔戲弄眼前之人的場景歷歷在目。
都說出來混的,遲早要還,只是沒想到還的這般快!
她是真惱了,不愿多費口舌,冷著臉警告:“你到底說不說!”
喻崢嘆氣搖頭,頗為委屈道:“有你這么對恩人說話的嗎?“
“恩人”二字特意拖長尾調(diào),見葉梓心慌神,他又嬉皮笑臉地得寸進尺道:“你要是溫柔那么一點點,本少爺就告訴你!”
“溫柔是吧!”葉梓心皮笑肉不笑地咬著牙,說話間便一副作勢要動手的樣子,神情兇神惡煞,無半點玩笑意味。
知她脾氣,惹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喻崢見好就收,揮手示意她湊近些聽。
葉梓心蹙眉,雖不情愿,還是耐住性子,靠了過去。
熱氣拂在耳畔,撩得人心癢難耐。
只聽他輕笑著,一字一句道:“我同那林岳山說……你是我的人!”
“你是我的人!”短短幾個字,如同咒語般定住眼前人。
葉梓心背脊發(fā)僵,聽得心驚肉跳。
怪不得林岳山會說那樣奇怪的話,什么英雄難過美人關,敢情是喻崢這廝在那胡說八道。
“誰是你的人!無恥之徒!”葉梓心惱羞成怒,揚起的手卻被他扣住。
被如此痛罵,喻崢卻絲毫不惱,反唇相譏道:“我若不那么說,你以為那林岳山會輕易放過你!“
葉梓心微怔,又聽到他十分自信道:“再說了,反正早晚都是我的人!”
“你!”她怒視眼前人,面上漲得通紅,雖知喻崢的初衷是為了幫自己,可好勝心作祟,不愿繳械投降,不由嘴犟道:“我又沒求你幫我!你憑什么胡說八道!“
喻崢則輕笑一聲,松開她的手臂,冷著臉沉聲道:“也是,倒是我多管閑事了,你大可去找林岳山說清楚,只不過到時候這密閣的差事能不能保住便很難說了!“
葉梓心不由瞪大眸子,哪里聽不出對方輕描淡寫的話里頭是在無恥地威脅自己。
而令她意外的是喻崢竟把她的底摸得一清二楚,連密閣之事都了然于心,看來他和沈謙的關系果然匪淺。
喻崢斜昵眼前人,葉梓心果然面如死灰,顯然慌了神。
他登時又從袖中抽出張字據(jù)甩到她身上:“差點忘了,這火燒靈堂的賠償費,你也自個兒慢慢還吧!“
“哎,這年頭好人難當哦!”一番哀嘆后,佯裝離去。
林岳山為了排面,靈堂用的都是最上等的擺設器具,一夕化為烏有,這筆損失自是巨大的。
可真親眼見到這賠償?shù)慕痤~,葉梓心的指尖扔止不住的發(fā)顫。
足足五千兩賠償?shù)你y子,她又怎么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籌出這么大筆錢來!
葉聞早年舊疾復發(fā),看病了花了不少錢,再加上后頭老宅修葺,又問鄰里舊友借了好些錢。
雖說前不久宋晚給了些銀兩,但還了債務,卻是所剩無幾,話本的分紅又是這月有下月無的,實在不穩(wěn)定,若連密閣的差事也丟了,一時她實在不敢想下去。
方才執(zhí)拗的憋著一口氣,怕給沈謙惹麻煩,便起了破釜沉舟之意,可如今細想后,心境卻是不同了。
即便出了這賠償錢,也未必能討到好,讓林岳山善罷甘休。
但喻崢出馬卻是另一番光景,以他的家世背景,林岳山就算不看僧面,也得顧及林大學士的佛面。
月光勾勒出少年頎長的身影,喻崢步子輕緩,走得極慢,幾乎三步一回頭,偷瞄身后之人。
眼看就快走出院落,后頭卻遲遲未有動靜。
他蹙眉,心道不應該啊!
“等等!”
下一秒叫喚聲起,喻崢內(nèi)心竊喜,卻不回頭,只裝腔作勢地反問道:“怎么,后悔了?”
葉梓心走到他面前,壓下心中不快,努力心平氣和道:“我葉梓心平生最討厭欠別人人情債,你忽然大發(fā)善心幫我,到底有什么陰謀?”
他目光明亮,透著幾分得意,直言道:“陰謀倒談不上,就是有筆買賣想找葉姑娘談一談!“
“你也知道本少爺我呢寫話本多年,實力和美貌兼并,魅力無邊,書粉無數(shù),像我這般完美的人總是有很多困擾的,自然會招來眾多小人嫉妒,當然,這種困擾說了你也不會懂!”
如果說自戀是種病,那喻崢應該已經(jīng)病入膏肓,無藥可醫(yī)了。
葉梓心掏掏耳朵,自動忽略他這段不要臉的自吹自擂!
“所以以免這些小人作祟,安全起見,本少爺身邊如今正缺一個能護我周全之人!聽聞密閣能人眾多,我看葉姑娘慈眉善目的,也曾領教過你的好身手……“
喻崢挑了下眉,后頭的話沒再說下去。
葉梓心卻是聽明白了,說的好聽是買賣,實則還不是威逼利誘!
不過想起往日里兩人的仇怨,當真佩服喻崢能厚著臉皮笑著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明著像是稱贊,實際卻是赤裸裸的嘲諷!
呵呵,慈眉善目,若不是走投無路,她真想讓眼前人好好見識一下自己的心狠手辣!
看來之前下手還是太輕了!才讓著家伙好了傷疤忘了疼。
既然應下這筆買賣能保住差事,她就算有一萬個不情愿,也只能忍氣吞聲地去還這筆人情債,只是心中尚有疑惑未解。
“我只問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密閣當差的?還有你為何會認識我家老大?”
喻崢占了上風,心情大好,倒是有問必答。
“我和你家老大是舊識,至于你的身份,倒也不是因為他,而是這個!”
他抬手,只見一樣東西從袖口滑出,而后被他勾在指尖上。
竟是她的身牌!
葉梓心趕忙往自己腰間探去,果不其然摸了個空,先前忙暈了,當下才后覺后覺身牌不見了。
“這是你先前落在縣衙長廊上的。”喻崢說著把東西扔過去,挑明道:“如何,本少爺如今東西也還了,這筆買賣你接是不接!“
她哪里想到竟是這塊木牌讓自己身份暴露,如今哪還有她選擇的余地,難道真為爭一時的顏面,丟了差事嗎?
見喻崢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葉梓心袖中的拳頭死死攥緊,恨不得給他兩個大嘴巴子,不過也就只能想想,最后卻不得不向現(xiàn)實低頭。
她瞬間面色一變,呲牙笑得花枝招展,討好道:“既然喻大少爺都這么說了,我當然得接啊!只不過……“說著靠近眼前人,柔弱無骨的小手輕輕扯了對方的袖子,噘著小嘴,聲音甜膩的讓人發(fā)齁:“你看我都答應你了,這個賠償金不如就……”
葉梓心欲言又止,一雙水眸忽閃著,直勾勾地盯著眼前人。
喻崢在心中感嘆對方演技精湛,早已洞悉她的小心思,挑起好看的桃花眼,回望過去,彎唇露出一抹清淺的笑意。
雖然這家伙行事向來不著調(diào),但卻生的好,不說話笑時,氣質(zhì)矜貴,十分撩人。
葉梓心不由呼吸一窒,見他的目光落到字據(jù)上,滿心欣喜。
他卻在她期盼的眼神中,故意拉長語調(diào):“不如就……”
“恩?”
“就我先給你墊付了,之后便從你當保鏢的月銀里一點點扣好了!每月十兩,直至把錢還完了,這買賣便一筆勾銷!“
像被一盆冷水兜頭而下,葉梓心驟然清醒,后悔莫及!
她怎么就一時被這副好皮囊給蠱惑了,相信一個奸商會純粹的大發(fā)善心呢!
等等,每月十兩,那得干到猴年馬月去啊!虧!虧大發(fā)了!
“喻少爺,月銀十兩,是不是少了點,能不能再漲點!”葉梓心面上擠出笑意,努力為自己據(jù)理力爭。
喻崢卻不以為然:“少嗎,都快趕上我家貴貴了!”半道話鋒一轉,突然打起感情牌來,目光十分真摯道:“往后你我就是自己人了,日子還長著呢,所以少談錢!傷感情!“
說起來到底是自己有求于人,怕對方反悔。
葉梓心忍著不敢發(fā)作,默了兩秒,咬著牙無聲沖他說了三個字!
喻崢辨出那口型是在罵他王八蛋,眸中含笑,故意問:“你說什么?“
“我說……有道理!”葉梓心面上艱難地扯出一絲笑意,胡扯道。
語罷,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嘴巴子!
葉梓心啊,你實在太沒出息了!
也不知道富貴那小子這么多年是怎么熬過來的,想想就作孽!
夜路漫漫,又黑燈瞎火的,喻崢決定提前行使雇主的權利,催促眼前人:“還發(fā)什么楞呢,走吧!本少爺?shù)娜耍 ?
葉梓心又想起那句:“反正早晚都是我的人!”氣得面頰緋紅,只得極不情愿地跟在后頭,搞小動作發(fā)泄情緒。
月光下,兩人一前一后,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身影被拉得狹長。
后頭的影子突然晃動起來,手臂高揚,沖前面身影的后腦勺張牙舞爪地揮舞拳頭。
這一幕恰巧落在喻崢眼底,他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權當不知。
此時,萬籟俱寂,月色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