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暮色時分,天邊的烏金緩緩向西墜落,馬車已經停在院外。
程言舟從袁毅手中接過一個黑色包裹,轉身進屋。
“把包裹放在地上打開!”林岳山命道。
程言舟依言照做,等看見里頭確實只有銀子和通關文牒后,林岳山又道:“你出去駕馬車,讓你的人離遠點,不許跟過來!“
程言舟走到院外,向袁毅揮手示意。
袁毅立時帶人撤開。
林岳山站在窗前,見人撤得差不多,當即把地上的包裹合上背到自己身上。
他將宋晚身上的繩索解開,將人一把拽起來,喝道:“走!”
宋晚驚魂未定,四肢虛軟無力,幾乎被他連拖帶拽著向外走。
到了院里,她抬頭就看見立在馬車前的男人,眸中又忍不住浮起濕意。
女子眼角的淚痕斑駁,刺得程言舟眼睛疼,掩在衣袖下屈起的骨節泛白。
兩人沉默地望著彼此,誰也沒說話,片刻,宋晚見到男人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
等辨清那口型后,她眼尾又紅了兩分。
她看見他說:“別怕!”
這兩個字仿佛有神奇的魔力一般,令她惴惴不安的心落了地。
她相信眼前這個男人一定能帶著自己脫離險境。
林岳山帶著宋晚上了馬車,便催促道:”快走!“
程言舟用手摸了兩下馬兒的頭,隨后也躍上馬車,揮動手中韁繩,立時車轅滾滾,向前疾馳。
馬車飛馳在林間的羊腸小道上,濺起一地洋洋灑灑的雪花。
林岳山已經在心中謀劃好了一切,等他逃出去先在外頭避個三年五載,待風頭沒那么緊了,再想辦法東山再起。
只要能把小命保住,一切皆有可能!
就在他暗自思量間,突然聽到馬兒的嘶鳴聲,緊接著車子一陣劇烈的顛簸。
他一面費盡地拽住宋晚,一面厲聲問道:”怎么回事?”
簾子外卻是靜悄悄的,沒等到程言舟的回應。
車馬卻是越發顛簸,未有絲毫停歇的趨勢。
林岳山更是心疑不定,躊躇下,只得放開宋晚,警告點:“給我老實待著!”
宋晚緊張地坐在角落里,虛與委蛇地點頭。
“程言舟,你是不是想耍什么花樣!”
他舉著刀刃,掀開簾子探身而出,便見那馬兒不知受到了什么驚嚇,不受控制地在道上狂奔。
而程言舟正用雙手控著韁繩,面色不改。
林岳山站在車前,身子左右搖晃,根本站不穩,只能騰出一只手來抓住車頂的木框子,扯著嗓子怒吼道:“你快想辦法讓它停下來!”
疾馳的馬車帶起冷冽的風,如刀般劃過耳畔。
風聲鶴唳中,坐在車前的男人眸色陡然一沉,看準時機,變成單手控繩,而后屈起另一臂,用手肘快很準地地打掉了林岳山握在掌心的匕首。
方才宋晚一直被林岳山擒著,讓程言舟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
得手后,他又趁著林岳山方寸大亂之際,飛快向車內的人伸出手。
“信我嗎?”
宋晚對上男人漆黑的眸子,幾乎毫不遲疑地緊緊回握住了他的手。
沒想到會被程言舟鉆了空子,林岳山懊悔不已,回過神來宋晚還在車里時,已是為時已晚。
程言舟將手臂收緊,往前一拉,就把宋晚帶到自己身前,大手順勢攬住她盈盈一握的腰,叮囑道:“抱緊了!”
宋晚抬手緊緊勾住男人的脖子,把臉緊貼在他寬闊的胸膛上。
聽著彼此亂了節奏的心跳聲,她緊張地閉起眼睛。
須臾間,兩道抱在一起的身影就縱身跳下了馬車。
林岳山震驚地瞪大雙眼,下意識伸手想去抓人,卻撲了一個空。
跳下馬車的兩人,抱在一起在雪地里滾了好幾圈,直到撞到樹上才停下。
程言舟先從地上爬起來,目光急切地盯在宋晚身上,緊張道:“怎么樣,有沒有受傷?”
宋晚撐起身子,瞧著他擔憂的神情,面頰莫名有些熱,繼而搖頭:“我沒事,倒是你,讓我看看你的手臂!“
方才程言舟一直用手護著她的腦袋,并且承受著她的全部重量,這地上凹凸不平的,定然會磕碰到。
程言舟把手背到身后,沉聲道:“無礙,小傷而已!”
一時沉默橫亙在兩人中間,好似有一種說不清的情緒在彼此間悄然滋長,令兩人皆是不自在地移開視線,拉開了距離。
紛揚的雪花輕輕落下,有一些落在宋晚的長睫上,又轉瞬間化作水滴,在她眸中蒙上一層霧蒙蒙的水汽。
不知怎得,程言舟又想起她方才紅著眼睛哭的樣子,心里極不舒服。
宋晚看著疾馳而去的馬車,打破沉默:“林岳山那邊怎么辦,就這么讓他逃了?”
程言舟面色沉靜,不急不緩道:“袁毅和葉梓心他們已經在前頭候著了!他時逃不掉的!“
原來眼前的男人早有準備!
宋晚暗自驚嘆一聲,又突然響起一事,問道:“那馬兒是不是被你動了什么手腳,怎么會突然就受驚了?”
聞言,程言舟緩緩攤開手掌。
宋晚見他指腹間殘留了些許黃色的粉末,又聽他解釋道:“這是種能讓馬兒發狂的特殊香料,出發前,我把這種香料涂在了馬頭上!“
“原來如此!”宋晚心生佩服,身邊人已提步向前。
“走吧,撒下的網,也是時候收了!”
另一頭,葉梓心和喻崢等人窩在草叢里,他們在路中設了一條隱秘的繩子,細線連接著樹上的機關。
等馬車途徑于此,就會觸動機關,然后將林岳山那狗官一網打盡。
當時葉梓心和喻崢趕到茅草屋附近時,就見到了在林子里的袁毅,然后被抓來當壯丁,布置這機關來了。
只是眼見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道上依然靜悄悄的,葉梓心等得憋屈,不耐道:”怎么還沒過來,不會出什么事了吧?“
“別著急,程言舟那小子行事向來滴水不漏的,他既然早已籌謀好了,就不會有錯!“
葉梓心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沒想到有朝一日,竟能從喻崢的口中聽到他說程言舟的好話。
這世道果然變得好快,還是她錯過了什么好戲?
她正暗思量間,果然聽到遠處漸漸傳來車轅滾動的聲響,聞聲,眾人立時嚴陣以待。
馬兒發瘋一般向前狂奔,無論林岳山怎么揮動手中的韁繩,都沒法讓他停下來。
事到如今,他哪里還能看不明白,這一切分明就是程言舟早就謀劃好的。
只怕他此刻就算棄車而逃,應該也早已有人再不遠處等著逮他了。
他心神俱亂,不知如何是好,此時馬車又是一陣劇烈的震顫,馬蹄像是被什么絆住了一般。
高頭大馬瞬間躍起前蹄,發出高昂的嘶鳴聲后,便向前一個趔局,連帶著車一起側翻在地。
天旋地轉之間,樹上猝不及防地落下一張大網來,將林岳山整個人兜頭籠住,而后吊掛在了樹上!
“你這狗官,看你還能往哪里逃!”見人落網,葉梓心等人應聲而出。
林岳山自是不甘心,拼命地想要掙脫身上的束縛。
遠處突然傳來一道沉沉的聲音:“別掙扎了,這網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你越是掙扎,它就會收得越緊!“
葉梓心循聲望去,見程言舟疾步而來,視線落在他身后的那道纖瘦身影上,眼眸瞬間明亮起來。
“宋美人!”葉梓心跑過去一把緊緊抱住宋晚,鼻子忍不住發酸,顫聲道:“還好你沒事!”
宋晚回抱住她,輕輕拍著她的背,聲音哽咽:“我們都沒事,真好!”
程言舟走到樹下,用眼神示意袁毅把人放下來。
袁毅立時揮刀砍斷綁在樹上的繩結,那大網瞬間沒了依附,散成一團,把裹在里頭的人猛地送到地上。
林岳山摔得頭暈眼花,魂都沒回籠,脖子又被袁毅的大刀抵著,背靠在樹干上,抖著身子不敢動了。
可就算如此,這廝的嘴巴還是不饒人,瞪著雙目惡狠狠道:”沒想到堂堂的監察司長,竟然還敢使詐!”
程言舟不怒反笑:“對付你這樣卑鄙無恥的小人,就該用些特殊的手段!”
袁毅在旁十分贊同地點頭,對自己老大簡直打心眼里佩服。
赴約前,程言舟就早已預判和洞悉了林岳山的想法,馬車、通關文牒、逃亡的路線。
提早讓他準備特殊的香料,兩人在遞包裹的時候暗中傳遞,以及布置這最后的機關陷阱。
一切都在程言舟的掌控之中,縱使那林岳山再厲害,也是插翅難飛!
“林岳山,事到如今,你已經無路可逃了,你覺得當一個人已經沒有了利用的價值,那他背后的人還會繼續保他嗎?“
程言舟的話如雷貫耳般令林岳山面色大變,一個無用的棋子,為何還要留著?
他知道的秘密太多,那些人定然不會輕易放過他,指不定還會殺人滅口!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頓時面露驚恐之色,嚇得冷汗涔涔。
林岳山強壓住內心的恐慌,戰戰兢兢地問:“我若是告訴你背后指使我的人是誰,你就能保我一條性命嗎?”
雖然從陸雙兒那得知那幕后之人可能是李家的人,但事后他們去搜了林岳山的府邸,并未搜到她口中提及的名單和書信,且連陸雙兒也無故失蹤,不知去向。
而那李振聲雖然身受重傷撿回了一條小命,但也到底只是個小嘍啰,知道的事情甚少。
是此能不能搬倒那幕后之人,捉到真正的元兇,林岳山是這個案件最為關鍵的證人。
程言舟沉聲道:”你若是坦白從寬,監察司才有可能護你周全,至于你之后能不能活著,自有風翎的律法定奪和制裁!“
程言舟雖然可惡,為人卻是剛正不阿,他既然這么說,自然不會反悔抵賴,和他合作至少還有活下去的可能,而那些人卻是毫無人性的。
林岳山暗自咬牙,決定賭一把:“好,我告訴你,其實……“
他后面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一支蟲林中急速飛來的穿云箭猛地刺穿了的咽喉。
“袁毅!”程言舟率先反應過來。
袁毅立時循著方才箭失飛來的方向急急追去。
此時林岳山痛苦地瞪大雙目,嘴里不斷地吐出黑血,嘴唇翕動,卻發不出半分聲音,不過片刻,已徹底沒了氣息。
程言舟抽回探他鼻息的手,面色沉重地沖眾人搖了搖頭。
林岳山死相慘狀,幾乎七竅流血,葉梓心怕宋晚嚇著,將人牢牢護在身后。
不難猜測這箭失上分明是被猝了劇毒,林岳山才會被一箭封喉,當場斷命!
未幾,袁毅從遠處回來,面露頹然之色,看他這樣子,就知道還是讓那放箭的賊人逃了。
不過就算如此,他們也猜到此人定是那幕后之人派來殺人滅口的。
喻崢看向程言舟:“如今死無對證,下一步你們準備怎么辦?“
程言舟目光幽深地望著遠處被皚皚白雪覆蓋的山谷,擲地有聲道:“我會將這件案子上書朝廷,監察司也會徹查到底,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為非作歹的賊人,勢必要給那些受害的百姓一個交代!”
葉梓心心亦如此。
哪怕前方艱難險阻,也定要把幕后的賊人抓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