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莫梧桐見這招“示弱”很是受用,又借機道:“葉姑娘來者是客,我們自然不會為難你,但莫家的規矩也不好破,不如各退一步如何?“
“姑娘只需摘下帷帽自證身份即可,之后再帶上入席倒也無妨!”
莫梧桐大方開出條件,再外人看來已是給足了葉梓心等人顏面。
若是再不應,倒真有些不知好歹了!
葉梓心思量一番,意味深長道:“既然莫小姐都這般說了,我豈有不從的道理!“
答應的這般爽快,哪像某人往日里的性子。
宋晚瞇著眼,預感此事不簡單。
葉梓心卻是說到做到,已然伸手去解帽檐下的繩結。
不多時,她又面露難色,裝模作樣地喊起來:“哎喲,這怎么就打了個死結,解不開呢!”
宋晚佯裝湊過去幫忙:”你又想干什么?“
葉梓心不看她,低著頭專注于手上的動作,聲音從唇齒間低低地傳出來:“當然是要干票大的,要不要一起?”
這頭兩人手忙腳亂一陣,卻是未果。
那頭莫梧桐已是等著十分不耐了。
解個破帽子,竟然要這么久,分明就是故意為之,想要拖延時間。
“別,我還想多活兩年!”宋晚霎時手上一松,拒絕的極為干脆。
與此同時,莫梧桐已是靠了過來,笑臉盈盈道:“葉姑娘,我來幫你吧!”
聞言,宋晚當即退居一側,近距離地欣賞起兩個女人之間的過招。
這會莫梧桐自愿放低姿態,擺出副好心好意的模樣,面上雖然掩飾的極好,可女人卻是最了解女人的。
宋晚自然看得明白,此刻莫梧桐彎著眼角,一臉的和善,卻是笑里藏刀,不懷好意。
葉梓心被她攥住雙手,忙婉拒道:“莫小姐不必如此,我自己可以!”
莫梧桐怎肯就此罷休,繼續糾纏:“葉姑娘何須客氣,還是我幫你吧!“
就這功夫,繩結倒是未解開,兩人卻已是你推我搡地拉扯起來。
“莫小姐當真想幫我?”
“當然!”
“呵!”眼前帶著帷帽的少女低低一笑,聲音霎時就變了,語氣森然道:“那你可不要后悔哦!”
莫梧桐下意識皺了下眉頭,心覺哪里不對,卻是反應不及。
頃刻間雙手已被對方用力反握住,葉梓心突然的反客為主,讓她根本掙脫不得。
葉梓心唇角勾起一絲邪笑,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那手按在自己肩上。
就在這時一股強大的外力猛烈襲來,莫梧桐只覺箍住她手心的力道驟然消失,緊隨著站在她眼前的人竟向后一仰,重重倒在了地上。
事情發生得太快,等眾人反應過來,只看見葉梓心已經十分狼狽地摔倒在地。
而莫梧桐依然呆立在原處,那雙伸出的手還僵在半空中。
葉梓心疼得慘叫一聲,指著眼前的“始作俑者”,聲淚俱下地控訴:“莫小姐,我都說自己可以了,你為什么還要這般!“
這招“惡人先告狀”委實讓她搶得了先機,聽她這般說,加之方才眾人親眼目睹的那一幕。
仿佛已然坐實了莫梧桐的“罪名”。
有不少人見不得一個小姑娘這般受人欺凌,紛紛起了惻隱之心。
“不是吧,這莫家小姐怎么還動手推人呢!”
“也太小家子氣了!“
“我沒有推她,不是我!是她自己摔的!”被如此擺了一道,莫梧桐花容失色,卻又難敵悠悠眾口,一時百口莫辯,解釋不清。
“她自己摔有什么好處啊?這年頭誰敢得罪你們莫家啊!”
“依我看明擺著就是欺負老實人唄!“
此時葉梓心悠哉地坐在地上,嘴里假模假樣地喊著疼,耳朵卻高高豎起,聽著周遭的議論,得意地挑著小眉毛,舒心得狠。
她就是喜歡莫梧桐那副看不慣她,卻又干不掉她,氣得牙癢癢的樣子!
程言舟遙遙望見這幕,只覺葉梓心這坐在地上甩無賴的姿態著實和某人沒皮沒臉時如出一轍。
而此時他口中的某人則勾著唇角,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
望著葉梓心的桃花眼里竟還透出了兩分驕傲和寵溺之色。
仿佛在道:“瞧瞧這高超的碰瓷水平,不愧是本少爺的人!”
程言舟見狀,不由感嘆,這兩人還真是“天生一對”!
即是文人盛宴,大有能言善辯者,莫梧桐自然不是他們對手,根本招架不住,頃刻淪為眾矢之的。
縱使綠葉想幫忙,一時卻是有心無力。
事發時她站在莫梧桐身后,故而并未看清當時到底發生了什么。
只是她家小姐既然先前選擇以退為進,又何必多此一舉當眾推人泄憤,傻到要把這臟水往自己身上潑呢?
“小姐,我信你!”
綠葉的聲音讓莫梧桐得到了一絲欣慰。
但她只要一想到自己被人這般冤枉,心中就惱怒難當。
再也顧不得維持什么千金的溫婉之色,朝那地上之人揚眉怒目,厲聲喝道:“葉梓心,你這女人可真是歹毒,竟敢使詐冤枉我,這是我的地盤,豈容你們這樣的人如此放肆!“
葉梓心冷哼,比起歹毒,還不是彼此彼此。
這女人之前耍陰招讓她出糗,如今不過是一報還一報罷了。
再者裝可憐這招,誰不會啊!
葉梓心心中暗爽,面上卻故作委屈模樣,楚楚可憐道:“莫小姐何出此言,分明是你看我不順眼,故意使絆子!”
此時她雖已占得上風,但眼下大局未定,多少還是差了點火候,急需有人在這時跳出來再添一把火,好讓此事水到渠成。
葉梓心偏頭,宋晚抬眸,兩人默契地打了個照面。
宋晚看穿她的心思,立時明白過來自己就是那個推波助瀾之人!
雖早知對方要玩票大的,卻絲毫沒想到這廝玩得這么大!
這要得罪的可是權勢滔天的莫家,宋晚多少有些猶疑不定。
但眼下已是這局面,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且到底是自家書鋪的人,還能怎么辦,好壞不都得“寵”著。
宋晚嘆了口氣,只得硬著頭皮挺身而出。
“莫小姐方才口口聲聲說這里是你的地盤,又強調你們這樣的人,這話到底是何意思,莫非是要將我們小書鋪的人都趕出去不成?”
她嗓音洪亮,說話時鏗將有力,聲音清晰地傳遍院里的每個角落。
寥寥數語,卻字字如刃,直指要害,讓在場不少人瞬間變了臉色。
莫梧桐先前確實是氣急了,話不過腦,眼下又聽宋晚拿小書鋪做文章,企圖挑起事端。
瞬間被激得面紅耳赤,跺著腳駁斥:“我……我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你休要冤枉我!“
“再下也覺得莫小姐不是這意思,這中間定有什么誤會!”
厲陽平墻頭不倒,儼然是鐵了心要幫莫梧桐,這會子又不管不顧地跳出來幫她開脫。
只可惜宋晚這把火下得有點猛,已是轟然將四周點燃,成功煽動了眾人的情緒,可謂是一發不可收拾。
如今話題又扯到小書鋪上頭,那些人心頭的怒火又再次被挑起,哪里是一時半會兒就可以熄滅的。
葉梓心被宋晚攙扶著起身,暗暗朝身邊人豎起個大拇指,腰間卻被對方掐了一把,疼得眉頭緊皺。
宋晚揚眉瞪她一眼:“剩下的你自己解決,要是玩脫了,饒不了你!”
“放心,我自有分寸!”葉梓心揉著痛處,卻是不嫌事大,饒有興致地欣賞起亂做一團的院落。
當下那些赴宴的賓客顯然分成了兩派,一派是自覺被羞辱輕視的小書鋪,另一派是已厲陽平為首,有些資歷規模的大書鋪。
氣氛劍拔弩張,兩派你來我往,誰也不愿先退讓。
事情會發展到這樣的地步,莫梧桐始料未及,心里恨極了葉梓心,又一時拿她沒轍。
正發愁要如何收拾殘局,喧騰中驟然響起道怒喝聲。
“都鬧夠了沒有!”
莫深自內堂匆匆走出來,后頭緊跟著聞聲而出的林岳山。
正主現身,四周紛紛安靜下來。
男人的面容原就生的棱角分明,當下眉峰緊擰在一起,更顯冷硬肅然。
莫深生氣時的樣子,莫梧桐再熟悉不過。
她心有戚戚,雙手緊張地交握在一起,咬著唇,鼓起勇氣道:“父親,是這個女人,她不僅冤枉女兒,還煽動那些人鬧事,都是……“
“你不用說了!”莫深毫不留情地打斷她的話,聲音里帶著嫌惡:“你還嫌自己不夠丟臉是嗎!”
莫梧桐張嘴想辯駁:“女兒真的沒有……”
“有沒有,我自有定論!”
男人的聲音卷著蕭瑟的秋風襲來,冷得莫梧桐全身血液倒流,聲音卡在喉嚨里又咽了下去。
她嘴里一陣發苦,面上煞白如紙,甚至都有些站不穩。
好在被綠葉牢牢扶住,才不至于再次出了洋相。
其實她早該知道的,大局和自己孰輕孰重,莫深又會如何選擇。
可前頭還是忍不住生出一絲不該有的奢望來。
綠葉握住她冰涼的手掌:“小姐!”
莫梧桐唇角泛起苦澀的笑意,眼眶驀然紅了一圈,她強忍住難過,死死咬著唇,倔強地不愿低頭。
方才莫深雖然在內堂,可外面鬧得這般大,發生何事,他又豈會不知。
然這是莫家的宴會,不容出半點差錯,當下孰是孰非儼然已經不重要。
他看向眾人,恭謹道:”我莫深向來一視同仁,來者皆是客,何來所謂的高低之分!“
“小女年紀尚小,前面言語上多有得罪之處,皆是我這個做父親的管教不當,還請諸位多多包涵,莫某再這給諸位賠禮了!“
沒想到莫深會親自賠禮,眾人多有惶恐,一時面面相覷。
怎么也是莫家的當家人,誰也不敢輕易得罪,不敢不賣對方面子。
幾人話鋒一轉,順著臺階而下:“既然莫老爺都這么說了,想來也是誤會,我們也不會真和個小姑娘計較!“
“是呀是呀!”
莫深聽了,點點頭,面色跟著緩了幾分。
他又轉身走到葉梓心身前,關切道:“這位姑娘可有傷到哪里?是否需要派大夫來瞧,前面是小女多有冒犯,還請姑娘見諒!“
赴宴前,葉梓心就打聽過莫深這個人。
莽夫出生,能白手起家一躍成為千葉縣的首富,自有過人之處,
為人世故圓滑,卻是極好顏面,這些人既然是他請來的客人,他自會以大局為重,不會傷了眾人的和氣,干有損莫家形象之事。
再者前頭莫梧桐言辭確實多有錯漏,已然引起了眾怒,若他再執意袒護,怕是會授之以柄。
此刻,聰明人都會選擇以退為進,更何況是久經商場,經驗老道的莫深。
只是苦了莫梧桐,忍氣吞聲不說,還得眼睜睜看著她“小人得志”。
葉梓心既然已如愿以償地讓莫梧桐自嘗惡果,秉著“萬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的原則,決定見好就收。
畢竟將來大神書鋪還是要在千葉縣混的,總得給業界大佬留點顏面不是。
“謝謝莫老爺關心,我并無大礙!”葉梓心朝莫深欠了欠身,又道:“我葉梓心也并非心胸狹隘之人,既然您都這般說了,方才之事就權當誤會一場,我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不過……”她頓住,忽而莞爾:“我很喜歡您所說的來者是客,并無高低之分,就沖著您的這份誠懇,我也定要坦誠相待,不好壞了莫府的規矩!“
話音和葉梓心頭上的帷帽幾乎同時落下,灼灼光影霎時將皂沙下的面容映得清晰可見。
少女膚白勝雪,黑羽般的長睫下一雙瞳眸如水,凝眸眨眼間仿佛有光溢出來,燦若星辰,瞬息將這昏沉沉的秋日點亮。
葉梓心往日里素面朝天慣了,最受不得那些胭脂水粉的味道,這次還是在宋晚的死纏打爛下,才精心裝扮了一番。
而葉梓心本就底子好,宋晚委實沒花什么功夫,只給她略施粉黛,眼前人便唇紅齒白,美得嬌俏可人,儼然和往日里判若兩人。
立在院中的少女仿佛自帶光芒,吸引著無數雙眼睛駐足凝望。
四下突然安靜得針落可聞。
誰能想到,傳聞里那個青面獠牙,相貌丑陋的葉梓心非但不丑,竟還是個貌美如花的美人!
眾人瞠目結舌,皆是面露震驚。
“這人……真是葉梓心嗎?”
驚疑音落在葉梓心耳里,她揚唇勾出個明媚的笑來,落落大方道:“那就容再下好好自我介紹一下,小女子大神書鋪葉梓心,如假包換!”
少女通身什么飾品都沒有,僅在發間別了一支柳葉形狀的玉簪做點綴,素的不行,就連身上的鵝黃衣衫,也是最簡單的那種款式。
可饒是如此卻偏偏讓人移不開眼,舉手投足透出一股說不出的輕巧靈動,像早春時節綻放的第一抹迎春花,無半點嬌柔造作,好看極了。
相較下,莫梧桐錦衣華服,簪花佩玉,美則美矣,卻不免顯得有幾分艷俗和黯淡了。
此時莫梧桐心中的震撼,絕對不亞于那些看熱鬧的旁觀者。
如今,她算是看明白了。
葉梓心的病已經痊愈卻故意這番打扮,顯然是有備而來,就等著她跳出來,好將她一軍!
莫梧桐環顧四周,聽著縈繞在耳邊的驚嘆和贊美,氣的渾身發抖,明明那些溢美之詞原本應是屬于她的。
還有喻崢,她視線一轉落到亭內的少年身上,便見那雙黑眸里流露出的是毫不掩飾的驚艷之色。
一個惡毒的賊,憑什么搶她的東西!
這樣的葉梓心喻崢從未見過,哪里還是記憶里那個邋里邋遢,醉酒發瘋的女人。
院中那抹亮麗的鵝黃好似天邊一輪皎潔月落入凡塵,周身光華珠玉都難及。
喻崢怔然好半晌,才微微斂了神。
莫深望著眼前的少女,玉立亭亭,眼睛極亮,察覺到他的視線,毫無怯意地直直回望,眉眼之間隱隱露出一絲男子的爽朗和英氣。
倒是個自信且有膽色的小姑娘!
他又偏頭瞧了眼不遠處面如死灰的莫梧桐,兩人一天一地,相距甚遠。
莫深悵然地嘆了口氣,收斂思緒,朝葉梓心報以一笑:“感謝葉姑娘的深明大義,莫某希望今日之事能到此打住!”
葉梓心當然明白莫深的顧慮,毫不遲疑道:“莫老爺放心,那是自然!”
得到想要的答案,莫深心中的石頭這才落了地。
末了,看向眾人,高聲笑道:“各位,今日的宴會就要開始了,請大家移步內院!”
鬧劇落幕,縱使還有意猶未盡的,也不敢在明面上議論。
一眾人有說有笑著,洋洋灑灑地往內院而去。
莫深一面招呼賓客,一面朝綠葉交代道:”先帶小姐下去!“
綠葉應聲,見莫梧桐仍使性子地立在原處,唇片緊抿,顯然心有不甘。
“小姐,咱們先下去,就讓那女人先得意這片刻,要知道這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贏家!”
聽了這話,莫梧桐緩過神來,兩人互相攜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