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而過,自葉梓心失蹤已有五日了。
雖然監察司求助密閣,兩方合力對景山周圍所有可能的地方進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和排查,卻是一無所獲。
宋晚心急如焚,卻又幫不上什么忙,為了不給大家添麻煩,便老實地待著書鋪里,日日盼著葉梓心能夠平安歸來。
而喻崢這些日則寸步不離地跟在程言舟身邊,聽他部署計劃,安排人馬,已是好些日沒回過幽竹巷了。
富貴憂心,送了些吃食和換洗衣服過去,發現他家少爺委實清瘦了不少。
往日最是在意外貌的人,此時下巴已冒出青色的胡茬子,看起來也沒什么精神氣,神色略顯萎靡。
富貴瞧著難受,也不敢多言,只盯著人把東西吃了,而后離開。
要拿下林岳山,勢必要找到他那個造假窩點,屆時人贓俱獲,才能徹底擊垮敵人。
但林岳山近日卻慫的按兵不動,半點馬腳不露,派出去的人,皆是空手而空。
眾人一籌莫展,喻崢卻提議再去一次棚戶區。
試圖從那個逃出來的男人身上找線索,畢竟他是唯一一個知道造假窩點在哪的人。
眼下別無他法,也只好死馬當活馬醫了。
商顏聽聞葉梓心失蹤后,大為震驚,可震驚過后又不由陷入愧疚的情緒里。
早知會牽連無辜的人陷入危難之中,她寧愿自己抗下這一切。
可當下并不是傷感自責的時候,他們必須想辦法盡快把人救出來。
商顏快速收拾好心情,卻見喻崢身后跟著一群身著官服的人。
為首的那個男人氣質清冷,似是感覺到她的打量,一雙沉沉的黑眸掃到她面上,瞬間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商顏忍不住蹙眉,問道:“他們是……
“他們是監察司的人,也是我的朋友!”喻崢聲音清明,答得毫不遲疑。
“朋友”二字仿佛如有實質,沉甸甸地落在了程言舟的心上,令他面色微動。
“敵人”又或是“死對頭”才是他們之間的常態。
程言舟沒想到有一天會從喻崢口中聽到他們是“朋友”這兩個字,而且還是在外人面前。
但“朋友"二字足以說明一切,商顏頓時了然,不再多問,帶著他們往棚屋區里走。
一入棚屋區,程言舟便注意到四周的人朝他們投來的目光中帶著些許敵意。
"官府的人怎么來了,不會是來抓人的吧?“
驚慌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婦女帶著孩子往屋里逃,一連串的急促腳步聲后,又響起“噼里啪啦”的關門,關窗聲。
轉瞬間眼前狹窄的小道上已沒了人。
“林岳山這狗官真是把我們官差的臉都丟盡了!“袁毅心中氣急,忍不住斥道。
程言舟抿著唇沒應聲,眸子緩緩掃過四周的一切,神色略有些悵然。
難以想象如此繁華的千葉縣里,還有這樣一個“破敗”的存在。
他活在光鮮亮麗下,為官之后所看見的也大多是粉飾太平下的美好,又豈會注意到那些陰暗的角落。
置身于此,見到這些老百姓后,他才恍然意識到以前的自己目光有多短淺,深刻地體會到自的渺小和無能為力。
程言舟暗自攥緊拳頭,無論多難,他都不會忘記自己當初為官時想要為百姓謀福祉的初心。
把他們帶到帳篷附近,商顏便把人帶了過來,男人見到這么多生面孔,嚇得面色大變,躲在商顏背后不敢見人。
商顏在里面安撫了許久才讓他情緒溫定下來,等她出來時又過去了半個時辰。
“大夫說他頭上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如今還是不記得受傷前的事,依然是一問三不知,你們等會兒問話的時候還是不好太急功近利,免得刺激到他。
喻崢和程言舟自然心里有數,點過頭,便掀開簾子進到里頭。
學著早前葉梓心和男人說話時的樣子,喻崢半蹲在地,語氣盡量放得平緩,讓自己看上去更平易近人一些。
“大哥,咱們之前見過面的,你還記得我嗎?”
男人警惕地看著他,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喻崢抬手指了指他一直抱在手里的書冊,又道:“你是不是很喜歡那個話本,其實那話本是我本少爺寫的,想不到吧,哈哈哈!“
見眼前人朝自己露出一副看白癡的表情,喻崢干笑兩聲,有點尷尬。
程言舟更是忍不住在心里翻了個白眼。
"那這話本是怎么來的,你還記得嗎?“喻崢耐住興致,循循善誘道。
男人皺起眉頭,思考了半瞬,便搖了搖頭。
喻崢心中急切,忍不住喊道:“你再想想看啊!”
他還是沒控制住激動的情緒,聲音很大,立時把男人嚇得縮回了角落里。
程言舟在這時走了過來,拍了拍喻崢的肩膀道:“別著急,我試試看!”
越是此刻,越要冷靜下來,程言舟感覺到此刻的喻崢心已經亂了,若再讓他問下去可能會節外生枝。
程言舟辦案無數,自是比喻崢能觀察到更多細微之處。
比如從前頭開始男人就一直面露不安,緊張地在添自己干澀的唇角。
程言舟蹲在男人面前,把水囊遞給眼前人,語氣平靜地問道:“要不要喝水?“
男人盯著他手中的水囊,明顯眸中一亮,卻仍是有些畏懼,不敢伸手去拿。
程言舟看穿他的心思,也不說話,自己先喝了一口,又把水囊遞過去。
見他無事,男人一把抓住水囊就仰頭“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
喝過水,他癱在原地摸了摸肚子,整個人顯得松弛不少。
程言舟打鐵趁熱道:“你還記得景山那個地方!“
聽到“景山”,男人神色果然變了,渾身一凜,像是想起了什么,可話到嘴邊,卻只能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如同牙牙學語的小孩子。
程言舟又不急不緩地拋出幾個關鍵字,循循善誘地引領眼前人繼續思考。
“不著急,我們慢慢來,景山有漫山遍野的紅葉,還有月老廟,山后面還有潺潺的溪流……“
程言舟的聲音很沉,吐字清晰,緩緩地在男人的腦海里交織出一副畫面,令人身臨其境。
“很……黑!”男人突然吐出幾個破碎的音節,許是很久沒開口好好說話了,他的嗓音又沙又啞,十分粗糲。
“那個地方很黑對不對,還有呢?”
“好冷,鞭……鞭子!好疼啊!”
慘痛的回憶如潮水般襲來,男人猛地抱住自己,又指著程言舟的衣服,瞪著眼睛驚恐地尖叫起來:”衣服……衣服!壞人……“
明明在心里告誡自己要冷靜,可身體卻還是比理智搶先一步做出反應。
喻崢再也按耐不住,跑過去,一把按住男人的肩膀,質問道:“他們到底被關在哪啊,你倒是說啊?“
男人捂著腦袋,痛苦大喊:“疼,頭好疼,壞人……別打我!”
“喻公子,你別這樣,你嚇到他了!”商顏立時上前勸阻,“你們還是先出去一會兒,讓他冷靜一下!”
這番話問下來,倒也并非一無所獲。
才走到外面,程言舟就向守在外頭的袁毅道:“把千葉縣的輿圖拿過來!”
袁毅走到兩人身前,從衣袖中拿出輿圖,當即在旁邊的木板車上展開,三人瞬時圍上去。
程言舟指著輿圖上景山的位置道:“從千葉縣通往景山共有兩條路,一條是寬敞的大路,早前馬車便是從這條路上的山,然后從月老廟的前門進入。而月老廟實則有三個出入口,后門是通往都城,北面還有一道側門,出去是一條小路,最后能繞回千葉縣的北門那里,最后他們走的便是這條小路。“
喻崢接話道:“按方才那人所言不難推斷,他們是被關在了又黑又冷的地方,可能是類似山洞之處,如此和我們之前的猜測的已經十分接近了。”
“可是以月老廟為中山,方圓幾十里的山洞我們都查遍了,都沒有發現什么奇怪的地方啊!“袁毅不解道。
喻崢皺眉:“那到底是哪里出了猜錯!”
半點頭緒都沒有,喻崢有些心煩意亂,獨自往遠處走出一陣,無意間被堆在角落里的廢紙堆吸引住了目光。
商顏從里頭出來,見程言舟和袁毅盯著輿圖愁眉不展,又望見喻崢竟蹲在那堆廢紙前出神。
未幾,少年也不走竟伸手開始巴拉那堆廢紙。
商顏跑過去,驚疑道:“你就算想不出答案,也不用想不開扒拉這些垃圾吧!”
喻崢回頭:“這些廢紙就是你說的從衙門后門那里回收來的嗎?”
“對啊!”
“是這幾天收來的?”
商顏點頭道:“恩,出了這樣的事,大家也沒心思干活,就只把原材料給回收了,這幾日收來的應該都堆在這了!“
喻崢已來不及解釋,只道:“幫我一起把那些上面沾了朱砂粉末的廢紙挑出來!”
程言舟始終覺得自己遺漏什么關鍵的線索,他忽而記起男人方才指著他的衣服,罵他是壞人。
會不會是因為打他的人穿得就是和他們非常相似的衣服,所以才會讓他受到驚嚇。
他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手指落在輿圖上,順著圖上那條彎曲小路,一路順移到千葉縣的北門處。
“我們可能都猜錯了,又黑又冷的地方未必就是山洞,若是在山洞里那些看管他們的人為何要身穿官服不隱藏身份,而需要穿官服,人又很多的地方……“
袁毅喊出聲來:“我想起來了,從北門過去不遠就是縣衙的地牢!大人的意思是,他們是關在了……“
遠處喻崢的聲音在這時響起來:“沒錯,就是地牢!”
“你們快過來看!”商顏朝他們揮手喊道。
程言舟和袁毅方一過去,就瞧見地上放著許多張被拼湊起來的紙條,紙條上依稀寫著”地牢“二字。
約莫是怕被人發現,紙張被撕得很碎,還特意在角落里粘了些許朱砂作為標識。
喻崢沉聲道:“我可以肯定這上面的字跡是葉梓心的,還有一些應該是出自他人之手!“
沒想到葉梓心會以這樣的方式給他們傳遞消息,喻崢慶幸自己當時無意間多看了一眼,才不至于錯過這么重要的線索。
袁毅氣得跺腳:“怪不得我們找了這么久都一無所獲,誰能想到這狗官,竟敢膽大包天的在衙門的地牢里干這種違法骯臟之事啊!”
如今既然已確定了地點,程言舟當即下令道:“事不宜遲,召集兄弟們,今晚行動!”
袁毅方想離開,卻被喻崢喊住:“等一下!”
喻崢起身走到程言舟面前,肅然道:“抓捕朝廷官員是需要海捕文書的,你什么都沒有,就敢如此冒然行動?也不怕惹禍上身,程言舟這可不像是你以往的作風!“
程言舟眉目一揚,似笑非笑道:“那喻少爺可真的太不了解本大人了!”
沒有絲毫猶豫,他看向袁毅,口氣篤定道,“召集眾人,今晚戊時動手!出了事,有本大人擔著!”
袁毅當即領命離開。
等程言舟轉頭,卻見喻崢怔愣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瞧,盯得人頭皮發麻:“這么看著我看什么?”
喻崢勾唇,無恥道:”沒什么,就是覺得你比以前看著好像要順眼一點了!“
程言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