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處僻靜的院中,林岳山和幾家書鋪的老板圍坐在一起商議要事。
聽到外頭有動靜,眾人神色緊張地噤了聲。
看清是自己人后,林岳山悄然松了一口氣,問道:“程言舟那邊如何?”
那人當即稟道:“大人放心,小的前面查探過了,程言舟被好幾個書商和寫手圍著,根本抽不開身,應該不會留意到這里!“
林岳山如釋重負:“那就好!”
“大人,依我看還是小心為上,程言舟這人心思縝密,手段雷霆,可不是省油的燈!近日監察司的人已經查封了我們底下好幾家鋪子了,只怕早晚會查到我們頭上來!“說話的是悅來書鋪的李老板。
“這事我心里有數!”林岳山瞇著眼,冷哼道:“就算他程言舟是閻王,也是個新上任的閻王,得有本事壓住下頭的小鬼才行!”
但凡只要擋他道的,不管是人是鬼,他都要將他們鏟除干凈!
見人面露狠厲之色,李老板頓生寒意,神色諾諾,不敢再吭聲。
“程言舟這邊我倒是不擔心,當務之急,你必須得想辦法給我解決銀子的事!"
這聲令下,李老板縮著脖子支吾道:“那……莫深還是不肯應嗎?“
“哼,這老家伙怕是鐵了心了,不過他知道的不多,就算真到不得已的時候,咱們還有他女兒這張底牌在,由不得他獨善其身!“
林岳山早已計劃周密,原本想拉攏莫家這棵搖錢樹,可萬萬沒想到莫深立場堅定,死活不動搖。
于是眼下的困境又回到銀子的問題上,上頭偏又催得緊。
他心生煩躁,怒目瞪向眼前人,聲音陰沉地下最后通牒:”最遲下個月必須給我搞到銀子,不然你知道是什么下場!”
李老板被嚇得冷汗涔涔,把頭點的如撥浪鼓一般,急急應聲:”小的知道!“
*
和宋晚分開之后,程言舟就發現被人跟蹤了。
他施展輕功將人“溜”了一路,對方身手倒也不賴,勉強還能跟上。
但程言舟很快就沒了興致,掠過屋檐,便穩穩落地,神色如常道:“出來吧!”
男人氣喘吁吁地走到他身前,恭敬作揖:“我們老爺有請大人一聚!”
跟著男人進入庭院,程言舟一眼就看見被兩人擒住手臂,摁在地上的袁毅。
“放開我!”袁毅不堪屈辱,梗著脖子奮力反抗,抬頭看清來人,顫聲道:“大人!”
程言舟抿著唇目色冰冷,質問從屋里出來的身影:“莫老爺,這是何意?”
莫深抬眼掃向院中,立時喝道:“還不快把人放了!”
幾人得令,忙松了力道,把繳械的刀刃扔給袁毅。
袁毅起身接住,半跪在程言舟面前,低頭咬牙道:“大人,是屬下無能!”
“不知程大人可否進一步說話!”莫深也不繞彎子,單刀直入道。
程言舟思忖片刻,轉身交代袁毅:“你先候在外面!”
袁毅緊握手中刀刃,應聲點頭,起身退居一側,讓出道來。
目送程言舟進屋,心里卻愈發不安。
若不是吃了人數上的虧,他也不會被這些人給擒住,受此大辱。
這個莫深果然不是善茬。
進到屋內,莫深便稟退左右,四周立時靜默下來。
當下莫深愁眉深鎖,抿著唇,一時倒有些不知如何開口了。
程言舟神色自若,先聲奪人道:“莫老爺先是抓了我的人,又特意把我喊來,該不會是想同我寒暄這么簡單吧,有什么話直言便是。”
莫深聽后,終于拋開心中顧慮:“程大人是聰明人,那莫某就直言了,大人今日來此的目的,無非是想調查假話本的背后主使!“他看向他,口氣篤定:“這件事,我可以幫大人!”
“莫老爺到底是何來的自信!認為我會信一個用自己書鋪販賣假話本牟利之人的話!”
程言舟銳利的黑眸掃向眼前人,帶著幾分審視的意味:“東街那家書鋪的地契是莫家的吧?“
監察司情報網無孔不入,手段雷厲風行,能查到這些顯然輕而易舉,莫深一點都不意外。
“那想來大人應該也查到了,這家書鋪后來,又轉手給了誰?”
程言舟蹙眉:“悅來書鋪的李振聲!”
莫深不急不緩道:“那李振聲背后仰仗的是誰,大人也早就知道了吧!”
那日在大神書鋪,陰差陽錯發現街市販售劣勢的假話本,程言舟便帶人徹查此事。
奇怪的是,每當他們趕到時,那幾家有問題的書鋪都像是事先得到風聲似的,早就人去樓空,甚至提前銷毀證據,連半點線索也未留下。
能如此迅速做出反應,顯然是他們里面出了內鬼。
程言舟辦案帶的都是跟隨他多年的親信,但不久前,也不知林岳山從哪里得來的消息,美其名曰派人來協助辦案,實則竊取內部消息。
起初程言舟還不能確定是林岳山的人在背后搗鬼,直到有次暗查發現他身邊的隨從出現在書鋪附近,形跡可疑,盯哨了幾日,更確定這事跟咱們這位林知縣脫不了干系。
而再此期間他們又查到其中有家書鋪的地契原主就是莫家。
程言舟才想借這次莫家宴會深入調查,令袁毅暗中查探林岳山和哪些書商有接觸,兩人一明一暗,掩人耳目,聯手行事。
程言舟理清思緒:“就算如此,也不能證明你和林岳山沒有關系?”
莫深輕笑,不慌不忙地為自己辯解:“林岳山是新任的縣令,莫某是商人,自然免不了要他照拂一二,當初他問我借要鋪子時,我并不知他的用途,后來才知他竟是為了行這般不法之事,這些時日,我也調查到了一些他和書商勾結的名單,我可以提供給大人!“
程言舟見他從袖中掏出書信遞到他面前,不由冷笑道:“怎么,莫老爺覺得這些我監察司查不到?"
“莫某當然相信監察司的能力,只是大人畢竟才上任不久,想要讓下頭的人全部信服,怕是要花費不少時間了,如此,大人又何必舍近求遠呢,這名單也能給大人省去不少麻煩,不是嗎?“
莫深短短幾句話,卻是一針見血,直戳程言舟的痛處。
放眼當下的監察司除了袁毅那幾個跟隨他多年的下屬,他真正能信任的人寥寥無幾。
如今人手吃緊,短時間內確實無法破案,只怕時間一長,此事又要生變。
權衡利弊后,他又抬眸,視線掃到莫深面上。
這老狐貍處變不驚,又向他曉以利害,顯然是做了萬全的準備。
但這世間哪有免費的午餐!
“條件?”程言舟冷聲道。
莫深雙眸頓時有了光亮,心知他這是應了,神情激動道:“莫某想讓程大人幫我護全一個人!”
……
與此同時,莫梧桐佇立在湖心小筑邊,俏麗的小臉上柳眉緊鎖,小小木簽被她緊緊攥在手中。
站在她身后的綠葉連連嘆氣,沉默許久,才道:“小姐,你吩咐的事情已經安排妥當了!”
莫梧桐沒應聲,指尖纏繞著系在木簽上的流蘇,失魂落魄地目視遠方。
她暗暗在心中告訴自己,再給那人最后一次機會,只要他肯來,她便可以既往不咎。
“莫小姐!”
身后響起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莫梧桐欣喜轉身,卻在看清男人的面容時,眼角眉梢的喜悅驟然消失的一干二凈。
“怎么是你!”她擰著眉質問眼前人,聲音里充斥著不滿和失望。
見她這般反應,厲陽平腳下一滯,暗自思量,莫非適才他和喻崢交換木簽的事被發現了?
他掩飾住心虛,面上露出個小心翼翼的笑來,舉起手中的木簽,裝模作樣道:“能和莫小姐成為有緣人,再下倍感榮幸!”
男人手中的木簽瞬間刺得莫梧桐眼睛生疼,她的面色一點點沉下去,整個人仿佛墮入冰窖,冷得發顫。
“我方才明明看著喻公子抽的,怎么會這樣!”綠葉瞪著雙目,面露震驚。
莫梧桐卻冷冷發笑起來:“若你沒有看錯,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仿佛殘留在心中的最后一點光亮也被無情掐滅,面如死灰之色。
須臾,莫梧桐終于下定了決心,將緊攥在手中的東西用力砸進身邊的池水中。
轉身向綠葉低聲道:“吩咐下去,按原計劃進行!”
綠葉心知這節骨眼自己說什么對方也聽不進去,只能應聲退下。
主仆倆的低語,厲陽平聽不真切,但莫梧桐將木簽丟進池中這幕,他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莫小姐,你這是做什么?”
莫梧桐沖他敷衍一笑:“厲公子抱歉,梧桐身體不適,怕是不能和你一起找線索了,公子自便吧!”
見人沉著臉轉身就要走,強烈的羞辱感鋪天蓋地的襲來,厲陽平立時面色赤紅,下意識就拽住了她的手臂,冷聲質問:“莫小姐這是看不起再下,還是覺得再下不配!”
男人力道很大,下手毫無留情。
手腕作痛,莫梧桐雙眸緊擰,大聲喝道:“我都說了不舒服了,你快放手!”
身體不適這樣的鬼話,厲陽平哪里聽不出來是搪塞之詞,語氣嘲諷道:“呵,莫小姐明明前面還好好的,怎么見到是我,就突然不舒服了!”
莫梧桐瞪了男人一眼,暗罵此人無恥,既已心里有數,為何還要苦苦糾纏,難道非要她撕破臉面才能罷休嗎!
“你快放開他!”
一道身影突然沖角落飛奔出來,用力掰扯著厲陽平的手指,企圖將糾纏的兩人分開。
“哪里跑來的狗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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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陽平反應及時,大手一揮,將那人推倒在地。
他回首再細看那地上之人,一時竟覺得似曾相識,仿佛之前在哪里見過。
思緒紛雜之際,那少年竟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再次飛撲過來,張了嘴就往他手臂上狠狠咬去!
“哎喲!”
趁著厲陽平吃痛的間隙,棠棣下意識就拉著莫梧桐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外飛奔。
棠棣身量看著瘦弱,速度卻飛快,莫梧桐被迫緊跟他的步伐,才跑出一陣,就有些體力不支。
“本小姐跑不動了!”莫梧桐喘著氣大喊,見人不應,便想甩開少年的手。
可少年卻抓得極緊,試了幾次,都沒掙脫!
“棠棣!快放開我!聽到沒有!”
聽到有人喚他的名字,棠棣才漸漸回攏思緒,目色清明。
他剎住腳步,依依不舍地松了手上的力道。
見莫梧桐揉著手腕,露在外頭雪白的肌膚上已是泛著微紅。
他立時眉目蹙緊,神色慌亂道:“小姐對不起,我是不是抓疼你了!“
莫梧桐緩過勁來:“這是我家,那家伙能對我做什么?你沒必要拉著我跑!若是被別人看見了,像什么樣子!”
“我……我當時沒想這么多,就怕他傷著你,腦子一熱就……”
當時情勢緊急,棠棣來不及多想,如今聽莫梧桐這么一說,開始懊惱自己思慮不周,行事魯莽。
一個下人拉著主子滿園跑,確實不妥,指不定還會被有心人拿來大做文章。
思及此,棠棣咬著唇,面上又氣又惱,自言自語道:“都怪我!”
莫梧桐被他氣得發笑,興許是方才小跑了一路,又出了汗,先前郁結的心緒也仿佛被微風吹淡了些。
“罷了,回去吧!”
覷見莫梧桐終于上揚的唇角,棠棣心中一動,應了聲,便默默跟了上去。
他不想看見她難過,若是他再強大一些就好了,至少能保護她,不讓她再受到半分傷害。
宋晚離開后,厲陽平獨自灰頭土臉地從湖心小筑里出來,卻好死不死地撞見了自己的死對頭。
樂瑤適才恰巧路過,親眼目睹他的狼狽模樣。
此刻女人勾著唇角,眼眸里透著幾分得意。
厲陽平裝模作樣地撣了撣衣衫,將腰桿挺直,只當視而不見。
擦肩而過時,一陣輕蔑的笑聲從身后傳來:“有些人可別高枝沒攀上,到時候把自己給摔慘了!“
厲陽平立時還以顏色:“還是管好你自己吧,監察司的人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巴結上的!“
“你!”樂瑤面容扭曲,盯著男人遠去的背影,冷冷一哼:“什么東西,還想打莫家的注意,真是不自量力!“
樂瑤和厲陽平雖然結怨已深,但彼此卻又心知肚明。
其實他們是相同的人,都會為達目的不折手段。
說起來,誰又比誰更高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