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撤去,兩人如釋重負,已累得顧不上深究背后原因。
葉梓心靠在一處石壁上,額前的發絲已被汗水浸透,落下幾縷黏在鬢邊,面色更是慘白的嚇人。
因為疼痛,微微躬著身子,像朵蒼白的花,仿佛風一吹就會凋謝似的。
緊捂傷口的手指早被鮮血染紅,又從指縫里滴落,順著石壁緩緩流淌到地上。
葉梓心咬緊牙關,艱難地支起身體,方抬手作勢要撕扯衣衫。
“別動!”
喻崢輕喝一聲,毫不遲疑地將自己衣袍扯下一塊,傾身靠近她。
溫熱的呼吸貼過來,葉梓心渾身虛軟如泥,根本躲不開,只能任由他“為所欲為”。
見傷口和衣衫粘連在一起,喻崢小心翼翼地將兩者分開,入目是一片駭然驚心的血色。
他指骨下意識繃緊,又聽到耳邊傳來低低的抽氣聲。
葉梓心微喘著氣,眉頭緊擰,疼極了也不敢喊出來。
因用力咬著唇,連唇片也淬了兩分血色,刺目殷紅上印出幾道分明的牙痕。
喻崢猛吸一口氣,極力壓下心頭翻滾的情緒,將手上的動作放得更緩更輕,青蔥玉指仿佛在描摹珍寶一般,格外慎重仔細。
葉梓心輕瞥他,眼眸低垂的少年,神情專注又認真,叫人不忍打擾。
傷口被布條纏繞了好幾圈才勉強沒透出紅來。
等打完結,喻崢繃緊的身子驟然一松,抬手擦額角滲出的冷汗。
勉強止住了血,雖仍是疼得厲害,但最難熬的那陣已經過去。
葉梓心稍稍緩過勁來,視線落在右臂上,綢緞層層疊疊地把傷口裹住,不僅整齊又規整,而且松緊正好。
她抬眸對上眼前那雙漆黑的眼睛,竟有些語塞,一時也不知說些什么。
喻崢淡淡收回視線,起身去溪邊洗手。
回來時面上仍染著陰郁,沉默的像座山,竟也什么話也不說。
按往常這廝還不得逮住機會厚顏無恥地自吹自擂一番啊。
眼下這般,實在令人費解。
葉梓心抿著唇,略顯局促,氣氛委實有些尷尬。
她醞釀片刻,還是忍痛扯出笑意,打破沉寂:“喻少爺這包扎的手藝倒是不錯!謝了!“
她語氣誠懇,喻崢卻輕哼一聲,板著臉不應聲,顯然并不領情。
為了緩解氣氛,她只能厚著臉皮繼續找話題,眉飛色舞道:“還有方才砸狼的時候,喻少爺那叫個英勇神武,讓小女子佩服的五體投地!”
說到興處時,她下意識想抬手給對方比個大拇指,卻不慎扯到傷口,咧嘴“嘶”了一聲。
喻崢想上前扶人,身子已然半起,可最后又隱忍般咬了咬牙,坐了回去。
“哼,原來還知道疼!”
“逞什么強,當他是死的嗎!“
他心里五味雜陳,有些氣惱葉梓心瞎逞強,亦有些痛恨自己方才的無力。
葉梓心覷見他氣呼呼地鼓著雙頰,像個小孩子一樣,坐在那也不知道在發什么牢騷,嘴里嘰里咕嚕的,又聽不清到底在說什么。
一會失落地連連嘆氣,一會又攥緊拳頭憤然捶地!
大少爺真的戲好多!
腦殼疼!不想猜了!葉梓心選擇放棄!
她咸魚般躺了一會兒,明顯感覺到山風好似比方才大了許多。
四周彌漫的霧氣已被吹散,透出山林的險勢和詭異。
頭頂翻滾的云層厚重,似要沉沉墜下來。
伴著“轟隆”一聲巨響,驚雷瞬間將天幕撕開,乍現道道白光。
大有風雨欲來之勢。
葉梓心迅速坐起身,山中暴雨的可怕她再深知不過。
早前和葉聞游歷,被困山林時,那場傾盆大雨令她仍心有余悸。
樹林傾倒,山洪傾瀉,連周邊的小村莊都無法幸免,慘遭洪澇之苦。
“我們現在得馬上找個地勢高且能躲雨的地方,不然等這場雨落下來,就麻煩了!”
她高喊一聲,指向前方:“沿著溪流,往那邊走!”
語罷,她撐著石壁起身,緊隨而來的是一陣頭暈目眩。
見人頭重腳輕地根本站不住,喻崢二話不說背對她蹲下身,抬手拍拍自己的肩膀:“上來,我背你!“
葉梓心心中微詫,怔著未動。
視線落在少年身上,眉頭慢慢緊蹙起來。
經過先前的惡戰,少年那身錦衣華服上已是沾滿了血跡和泥濘,臟亂的讓人慘不忍睹。
手臂和腿上的衣服也被撕破了,露出里頭細小的傷口和淤青。
如今眼前的人,哪還是往日里那個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喻大少爺。
若不是跟著她,或許也不會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不堪。
一想到他明明自己也受了傷,卻還要執意背她,葉梓心內心泛起酸澀。
她明明想出聲婉拒的,可情急下卻話不過耳,脫口而出道:“你行不行???”
語氣哪里是不忍和心疼對方,聽著更像是在質疑和挑釁!
這話成功激起了少年的勝負欲。
等葉梓心醒過神來,雙腳已經離去,竟被人強行背了起來。
她掙了兩下沒成功,身子卻差點往后栽去,只能被迫用那只未受傷的手臂勾住少年的脖子。
喻崢咬牙反問:“你看我行不行?”
“……”
“抓緊了,掉下去,我可不管!”
葉梓心慍怒,雙頰泛紅,手上動彈不得,便想張嘴給眼前人點厲害瞧瞧。
可盯得那白凈修長的頸項好半晌,還是沒忍心下嘴。
等向前走出一陣,喻崢又放話道:“還有,本少爺的字典里從來都沒有行不行這個詞,向來只有愿不愿意!”
葉梓心暗罵他小心眼,不消片刻,又似乎從這話中咂摸出了點別的味道來。
這愿不愿意又是什么意思?
可一思考腦袋卻暈的更厲害了,索性眉目一皺,含糊其辭地應了聲。
明明沿著溪流而行,地勢卻陡然增高,越過道彎,竟然分流出了兩條小路來。
“走哪條?”喻崢尋求背上之人的意見。
葉梓心抬頭左右一顧,半點頭緒皆無,破罐破摔道:“你隨著感覺走吧。”
喻崢唇角勾起抹玩味的笑意:“就這么相信我?”
“都說投胎是個技術活,像你這樣的,能投到富貴人家運氣應該不差!”
葉梓心振振有詞,說得煞有其事是的,連當事人都快要信了。
天邊悶雷陣陣,聽得人心里發緊,她忙催促道:”得快點走!“
喻崢也不再躊躇,加快速度,徑直向左邊那條路行去。
少年背脊寬闊,步履平穩,半點不晃。
葉梓心趴在他背上,倒是沒來由的安心,等沒那么暈了,開始分神思考先前的問題。
“你說那些狼為什么不追我們了?”
喻崢卻無力思考,一路上就像背著個沙袋似的,偏他還死要面子活受罪。
故作云淡風輕,其實早就累個半死。
他偷喘兩口氣,不耐道:“鬼知道!”
身上人哪知他的苦,身子沉沉壓下來。
最后他實在忍無可忍:“葉梓心,講真的,你今天到底吃了多少!怎么這么重!“
這荒郊野嶺的,再配上他這話,更讓人覺得煞風景了。
葉梓心挽尊道:“這你就不懂了吧,練武之人,身量都比一般人要重些!”
喻崢腹誹,信你個鬼哦!
葉梓心也不糾纏,又轉回先前的話題。
“這一路走來,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忽然伸長脖子,仰起小腦袋蹭到喻崢耳邊:“你說有沒有可能是因為河對岸有更可怕的東西,所以那些狼群才掉頭走了!”
喻崢被她突然的靠近嚇的心神不穩,腿下更虛浮,下一瞬卻不知踩到什么。
隨著驟然塌陷的泥土,腳下竟是一空,連帶著葉梓心一同生生向下滾去。
事發突然,殺得兩人措手不及,葉梓心落地時不小心撞到受傷的手臂。
縱使她掩藏的很好,可在這又黑又深的洞坑里,哪怕是再細微的聲響也能被無限放大。
喻崢心里一緊,借著幾縷微弱的光,尋摸到那道微顫的身影。
“葉梓心!”他喊的小心翼翼,“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葉梓心疼得動彈不得,手臂被人抬起,立時又忍不住呻/吟了兩聲。
掌心傳來濡濕的觸感,纏著濃烈的血腥味,幾乎不用仔細確認,就能肯定是傷口裂開了。
喻崢喉間干澀,啞著嗓子道:“忍著點,會有點疼!”
葉梓心閉著眼睛別過頭,用手撐著地面借力,雙頰被汗水浸濕,面容更顯蒼白。
等重新處理完傷口,喻崢癱坐在她身邊,抬頭望著漆黑的洞口,失笑道:”看樣子,還真被你給說對了,這里應該是一處捕獵的陷阱,難怪那群狼不敢過岸!“
一語成讖,葉梓心氣悶,望了會兒洞口,陷入絕望。
先無論她有沒有受傷,就這高度,她自己都爬不上去,更何況是喻崢。
看來只能等人來救了!
就這慌神的功夫,臉上忽然一涼,豆大的雨滴急速砸落。
不過半晌,雨勢愈發大了,疾風驟雨般打在他們身上。
原還想找個高處躲雨,誰能想到會掉到這里,按這么個下法,洞里怕是很快就會積水。
于當下窮途末路的他們而言,簡直是雪上加霜!
葉梓心身上又冷又疼,眼皮似有千斤重,昏昏沉沉的,連意識都有些游離。
恍惚中,又覺得雨好像小了些。
她艱難地掀開眼簾,模糊視線里倒映出少年緊抿的薄唇,冷峻的側臉,還有高舉的臂膀上那件襤褸的衣衫。
他手臂繃得很直,把衣衫的大部分都留給了她。
就這么為她撐開一方溫暖天幕,將所有風雨抵擋在外。
她明明覺得冷,可是心里的某處卻猛然泛起滾燙。
“穿上……冷!”
葉梓心氣若游絲道,語罷又將眼簾閡上。
“葉梓心,醒醒!”
“別睡,聽到沒有!”
“不許睡!給本少爺醒過來!”
急切的喊聲密密麻麻地在耳邊響徹,仿佛比外頭的雨聲來得還要急還要響。
她想回應,卻沒有力氣張口。
不過瞬息,又感覺有溫熱的指腹滑過臉頰,輕柔地將她面上的雨水拂去。
可那人似是真的急了,突然加重手上力道,竟捏住了她臉上的肉,還無恥地拍了兩下!
疼痛讓葉梓心猛然清醒:“咳咳,你……干什么!”
聽到她出聲,喻崢面色一松,心里擔心至極,嘴上卻不饒人:“哦,原來還沒死透!”
葉梓心真想如往常般回擊對方,可是虛弱無力,皺著眉頭,只能無聲地動動嘴唇。
喻崢探她額頭,因失血過多,體溫極高。
生怕她睡死過去,只能一直同她說話,見人這會兒又垂著腦袋,默不作聲。
他扯開嗓子大喊:“葉梓心!你給我醒過來!不然我就把你藏在樹下的銀兩全部拿走,一分不留!”
這招激將法十分有用,效果簡直立竿見影。
葉梓心被生生氣醒,破口大罵:“無恥!”
見她又“活”過來,喻崢又驚又喜,露出那口明晃晃的大白牙,沖她呲牙咧嘴笑。
哪里無恥了,明明有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