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春耕完成,灘涂的開墾也走上了正路。往日清閑的均州城,突然熱鬧起來。手中揣著比往年都多的銀子,滿懷希望的從均州各地趕往均州城,還沒來得及平整的官道上,偶爾有一輛馬車慢悠悠的往房州方向去,那里有莽莽的原始森林,傳說當(dāng)年炎帝神農(nóng)氏在此架木為梯,采嘗百草,救民疾夭,教民稼穡而得名神農(nóng)架。
均州城直街,人頭涌涌、接踵摩肩,酒館里的香菜,街邊的小吃,隨處都可以看到高聲呼喊的人群。往日恨不得把一文銀子瓣開兩半的莊稼漢,高興的拉著自家的小孩,一文錢一塊的糖果,三五文錢可以交易的面人,還有那紅當(dāng)當(dāng)?shù)奶羌t果,串成一串串插在用稻草做成竹把之上,小伙子賣力的叫賣。
突然,繁榮的街道上涌進來一群婦人,只見她們手中拿著一大疊紙張,在大聲吆喝:“衣服好不好,要看裁縫佬,衣服合不合,要看身衣著,書院街有葛氏,心善手又巧,裁縫衣服頂呱呱。”
見街道上的行人圍上來,婦人也不害羞,賣力大聲吆喝,整齊的韻調(diào)更是吸引了不少人。
“均州第一女掌柜,手巧心靈裁縫衣,穿得衣服身光鮮,開張之日打九折。”婦人明顯是經(jīng)過培訓(xùn),聲音又清脆,一下子吸引了不少人圍觀。
眾人好奇,都忍不住圍上來。婦人見行人圍了上來,然后挑選一些看起來似乎斯文秀才,把手中的紙張發(fā)過去。
一邊還大聲吆喝道:“均州小事,無事找事,有事找無事。都過來看看,都過來瞧瞧,均州第一女掌柜,葛氏裁縫店開張之日九折優(yōu)惠,不容錯過。”
一個知曉文化的小秀才,接過紙張后卻忍不住笑了笑,卻是一份印刷精良的小報。小報頂頭寫了四個慘不忍睹的大字:均州小事。
然后旁邊寫著幾個小字,第一期。
接下來是一篇小文章,題目叫做:均州第一女掌柜,秀才粗略看了一下,說的是均州女掌柜葛氏怎樣開裁縫店的故事,最后言:世上女子與男子并無區(qū)別,為何獨重男兒而輕女子?
小秀才笑了笑,再看下來,卻是一些關(guān)乎均州大小事情的概括,言數(shù)月之間便有數(shù)十萬良田開墾,又言數(shù)月之間有北歸勇士一萬多人,同時也說到這些北歸之士的安頓情況,特別指出這些北歸之士,無論何時,只需找到衙門,就會有人幫他們安頓好,最后還說了一下朝廷最近的大事。
翻開另一面,卻又是幾個大字:均州鐵器,為你豐收添嫁衣。里面無非說的是均州鐵器鋪,有各種鐵器出售,鐵器又是多么好,款式又是多么新。
小秀才原以為也就這樣,相對臨安的小報來說,這份小報簡直就沒有半分吸引力,再往下看時卻是幾幅畫,畫寥寥幾筆,無論是線條還是畫工,都是簡單之極。
然而小秀才只看完第一幅畫,卻忍不住笑了起來,畫中畫了一只小老鼠正和一只貓對峙,小老鼠明顯是占了劣勢地位,貓蠢蠢欲試,準(zhǔn)備撲向小老鼠,各色神態(tài),生動之極。
小秀才忍不住繼續(xù)看下去,然來說的了一只可愛的小老鼠和一只總想捕捉老鼠的貓共同住在一個婦人家里,剛開始是小老鼠偷吃了貓的食物,貓自然追殺小老鼠,但小老鼠最后卻躲進了老鼠洞。
貓想盡辦法要抓到老鼠,又是下毒又是裝機關(guān),反正就是想盡辦法,后面接下來幾幅,都是貓和老鼠不停斗法,文字很少,但即使只看圖畫,也能從中看到笑意。
數(shù)不清的惡作劇和幽默,讓小秀才感受到一種久違的天真。
“哈哈,”小秀才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但長時間對自身涵養(yǎng)的注重,使得他很快就閉上了嘴巴,尷尬的看了看身邊。
“剛中,這小報在臨安不是常見嗎?你怎么會看得如此入神?”小秀才姓陳名孚,是浙江臺州臨海人。
“貢父,”陳孚尷尬的把小報遞給說話之人,道:“貢父請看,這小報卻是和臨安的有所不同。”
說話之人叫梁曾,此人卻是燕人,只是不知為何跑到了均州,還與相隔數(shù)千里的陳孚認識。
梁曾接過小報,剛開始看到“均州第一女掌柜”、“均州鐵器”和一些小事新聞時,倒也不覺得怎樣,但當(dāng)他看到寫著“貓和老鼠”的畫時,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陳孚此時才十五歲,梁曾要比他大一倍,他自小生于北地,對童年的回憶比“少孤,事母孝,朝夕依膝下,食必親饋,寢必親視,事無巨細必稟命而行”的陳孚更加艱辛,此刻看到這些充滿童真、充滿幽默的畫,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梁曾少時好學(xué),日記書數(shù)千言,卻想不到今日會為幾幅畫而大笑,連陳孚也覺得奇怪。
陳孚年少不知愁滋味,卻不知道年齡越大,懷念也就越多。
等梁曾笑過之后,自己也發(fā)現(xiàn)不妥,不好意思把小報收了起來,搖頭道:“剛中,大哥失禮了。”
陳孚笑了笑,道:“這畫,確實可笑得很,卻不知誰人所畫,貢父所讀詩書古畫要比剛中多得多,不知何曾見過此等畫?”
梁曾搖了搖頭,道:“這畫看起來筆力幼稚,顯然不是善者所畫,但無論神情還是姿態(tài),都模仿得極像,這老鼠與貓都是爾等平素常見之物,卻想不到竟然被此人畫得如此可愛。”
“就是,”陳孚也忍不住接話,道:“譬如這碩鼠,平素所見,剛中亦恨不得把它打死,現(xiàn)在看了這畫面,卻覺得這小老鼠可愛至極。”
“唉。”梁曾再看了看小報,突然不敢相信的看著陳孚。
陳孚不好意思抹了一下臉頰:“剛中失禮了,昨晚睡得太遲了,今日倉促起床,也來不及洗漱。”
“噗嗤”梁曾忍不住笑了笑,陳孚雖是博學(xué)之才,但畢竟年幼,再就是陳孚本是極孝之人,前些日子若不是老母動了家法,他也不愿意出來走動。
“剛中,你看一下,這署名之人竟然是張貴。”梁曾吃驚的看著圖畫邊上寫著幾個小字:張貴著。
“張貴?”陳孚搖頭,道:“這何人啊?沒聽過。”
“你這個呆子。”梁曾苦笑,道:“你今日所來均州究竟為何事?”
“文狀元在家鄉(xiāng)講學(xué),說起均州張大人正招募忠義之士,聽說剛中故交文漳文天瑞也到了均州,所以……”陳孚遲疑一下,把原因告訴他。
梁曾郁悶的看著陳孚,戲謔道:“難道你不知道均州張大人,姓張名貴,只是此人以前是江湖上的混混,被人叫做矮張而已。”
“不會吧?”陳孚大吃一驚:“這張貴就是均州的矮張,均州軍的軍頭,大宋最年輕的建節(jié)者。”
梁曾苦笑,道:“不是他又是何人。”
兩人面面相覷,想不到一個前鋒殺敵的英雄,竟然能畫出這樣的畫,世上難道真有天賦過人之才?
梁曾從懷里掏出一本破爛的小書,上面赫然寫著:三十三勇士斗韃子。
“一個月前,”梁曾低聲道:“貢父在家里發(fā)現(xiàn),余細讀之,滿腔熱情,憤然而出,于是只身南下,才得以在臨安與剛中相識。”
“貢父,”陳孚不敢相信的看著梁曾,也從懷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書:“剛中于家中細讀詩書,文狀元卻派人送來此書。”
“這書,難道也是這均州張大人所著?”兩人更加奇怪,宋朝向來重文輕武,武將中亦有不少文武雙全之人,但像張貴雜學(xué)之人,倒更加少見。
“看來,這張大人還真值得我們一見。”梁曾看著陳孚,認真道。
陳孚也點頭,道:“那還不走。”
兩人倒也直接,直接找上衙門,接待他們的卻是方回。方回年紀比他們都大,還是江西詩派的重要人物,兩人雖沒見過,但對他卻是敬仰已久。
“萬里前輩。”陳孚接觸人物雖不少,但基本的禮儀卻不敢少:“今日得見萬里前輩,乃后進末學(xué)陳孚之幸。”
方回笑了笑,他對現(xiàn)在的工作和生活非常滿意,書院的工作很少,他又是耐不住寂寞之人,有事沒事往衙門里跑,掛著的一個身份卻是均州榮譽參政知事。
方回善于處理各種麻煩事情,溝通能力又強,上至陸秀夫,下至平民百姓,他左右逢源,簡直就是衙門潤滑劑,書院和衙門的生活,對他來說是魚水之樂。
“萬里前輩,后進末學(xué)梁曾拜見。”梁曾也不敢失禮,上前拜見,文學(xué)講究的就是一個輩分。
方回笑了笑,道:“什么前輩后進的,老夫都只剩下一把老骨頭了,咱們平輩相稱就是了。”
兩人自然不敢,待得上了茶,三人聊了一會,梁曾才說出來意:“貢父在街上收到這份小報,內(nèi)容卻是平淡,但這幾幅小畫,不知是否張大人親筆?”
直到現(xiàn)在,梁曾還是懷疑貓和老鼠的來源。
方回卻是看了好幾遍,笑道:“不是大人還有誰,卻不知大人為了畫這幾幅小畫,把君實纏得快要瘋掉了。”
陳孚與梁曾只有無奈笑了笑,無論是張貴還是陸秀夫,都不是他們可以評價得起。
“兩人尋到衙門,莫不是想見一下張大人?”方回見兩人面面相覷,問道。
梁曾點頭,道:“正是,貢父聞張大人乃是慷慨之士,素來敬仰,還往萬里前輩指引。”
“呵呵,”方回笑了笑,道:“這張大人,可不用任何人指引,誰要想尋他,倒也容易得很。”
“萬里前輩言笑了,張大人乃均州軍都指揮使,又是均州節(jié)度使,領(lǐng)均州、房州軍政事務(wù),張大人軍政事務(wù)繁多,一般人恐怕不容易尋得吧?”梁曾苦笑道。
“他軍政事務(wù)繁多?”方回仿佛聽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走,老夫帶你們?nèi)ヒ娨幌逻@個軍政事務(wù)繁多的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