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公子,嘗一下這‘魚糕丸子如何?’”說話間,小二已上菜,首先端上來的正是荊州名氣僅次于“龍鳳配”的“魚糕丸子”。
張貴也不客氣,微笑的夾起一個魚糕丸子,雖然在后世也曾經吃過不少,只是這個年代沒有工業的污染,味道更佳,更加鮮美,忍不住贊嘆:“吃魚不見魚,魚含肉味,肉有魚香,清香滑嫩,入口即熔,歸某有幸吃到這舉世聞名的魚糕丸子,不虛此行也。”
看著張娘子和郭平目瞪口呆,張貴連連吆喝:“吃,趕緊吃,這‘魚糕丸子’涼了就不好吃了。”
陸常平瞇著笑,也不吭聲,直到一大盤子的魚糕丸子吃完,陸常平才笑道:“公子果然會吃,這‘魚糕丸子’給你這么一說,老夫倒也忍不住口了。”
張貴尷尬笑了笑,道:“小子無禮,讓老爺子見笑了。”
陸常平捋了捋胡子,道:“公子不必如此見外,老夫見歸公子說得頭頭是道,只是不知公子是否知道這‘魚糕丸子’的來由。”
張貴放下筷子,故作神秘道:“這倒是一段故事。”
陸常平笑瞇瞇看著張貴,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道:“現在時候還早,老夫就洗耳恭聽了。”
張貴連聲不敢,見陸常平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沉思了片刻,道:“若說這‘魚糕丸子’,據說起源于楚國。”
見陸常平略微驚訝的表情,張貴心中有了計較,緩緩說道:“當年在楚國都城有一家酒館,專門做各種魚菜佐酒。夏日的一天,店家買魚多了一些,偏偏這天生意清淡,到晚上還剩不少魚。”
“這店家也不是什么大鋪子,平素也就靠著一分幾錢銀子謀生,眼看這魚將要腐爛,店家覺得可惜,但一時卻想不出辦法。”張貴添油加醋,道:“不過嘛,這人倒是急中生智,店家索性把魚刺全部剔除將魚肉剁碎成茸,摻進幾個雞蛋,加上一些豆粉,又倒點白酒除腥,然后做成糕點放在蒸籠里蒸熟。”
“第二天把魚糕切成塊裝碗蒸熱,澆上調料擺案出售,結果大受歡迎。后來魚糕也越做越精美,店家用魚和肥膘肉做糕,再用豬肉、山藥等制成肉丸。肉丸墊底,魚糕放在上面,最后以肚片、腰片烹炒蓋帽,多菜共碗,恐怕這就是‘魚糕丸子’的來歷吧?”
郭平側耳傾聽,但眼睛卻看著不遠處的四個半百老頭,卻發現這幾個老頭也豎起了耳朵,難道張貴所說的故事,連這幾個老頭也不知道?
卻聽到陸常平感嘆道:“這‘魚糕丸子’,說起來歷就連最著名的店家也不曉得,老夫也不過是信口開河,想不到公子熟讀書史,卻不知道公子是在哪一本書看到的呢?”
“聽導游胡吹的。”張貴愣了一下,尷尬笑了笑,道:“野史而已,何必當真。”
四人這才不說話,低頭猛吃飯,張貴三人這些天早出晚歸,肚子的油水少,現在碰到好肉好菜,還不猛吃猛喝?一大桌飯菜,倒是讓張貴和郭平吃了一大半,這兩人能打能吃,肚子里能撐船呢?
等三人吃飽喝足,陸常平又讓店小二泡上好茶,顯然是打算不讓張貴走人,張貴卻突然站起來,狠狠的拍了拍大頭,懊悔道:“哎呀,小子貪吃,幾乎誤了大事。”
張娘子和郭平大吃一驚,連陸常平也忍不住驚訝問道:“公子此言何事?”
張貴惱道:“臨出門前,家中娘子再三吩咐,讓小子今日一定要趕回家中,若不然就家法伺候。”
“這當如何是好啊。”張貴遺憾道:“小子與陸先生一見如故,恨不能秉燭夜談,只是家中無奈有惡婦,還請陸先生原諒則個,日后小子自應登門請罪,還望陸先生能原諒小子今日失禮之處。”
“這個。”陸常平木雞了,張貴的身份,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們計劃這段不期而遇的機會數日,就是想找借口讓張貴攤牌,而且為了堵住張貴,所有的借口都已為張貴想好,只是從沒想到張貴竟然拿出家中的惡婦?
張貴家中有惡婦?有嗎?沒有嗎?陸常平百分百肯定是沒有,可自己總不能把話擺出去說啊?
“如今荊湖豐收在望,稻谷黃魚兒肥,不知歸公子何時有閑?不若到郊外田莊,品嘗這田野美景,豈不是人生一大樂事。”陸常平攤牌,邀請道。
陸常平的意思說得很明白,這郊外田莊,都是老子的產業,你小子要真答應了,就是沖我老頭的家業來了,老頭也不跟你客氣了。
張貴眼珠轉了一圈,道:“郊外田野,皆是有主之地,他日有閑,還是這酒館好。”
張貴的意思也說得很明白,郊外田野就不要了,這江陵還有一家酒館,讓老子歇歇腿就夠了。
張貴說完,拱手告辭。待得張貴遠去,不一會兒,一個小二打扮的家人上前,道:“老爺,歸公子已經付了酒錢,往城東去了。”
陸常平皺了皺眉頭,不遠處的四個老頭,連忙走過來,其中一個微胖的老頭拱手道:“這小子跟大哥說了半天的妄語,最后還不肯承認身份,卻不知道這小子打得是什么算盤?”
“央宗。”陸常平微笑,道:“這小子倒是誠實之輩。”
楊堅是楊簡之孫,平生謹直,但脾氣暴躁,忍不住道:“這小子不但不肯承認自己的身份,還盡是胡說八道,也說不到一個實處,大哥還說他誠實,央宗不服。”
“束河,你認為呢?”陸常平知道楊堅的脾氣,笑而不言,問袁翟。
袁翟卻是袁燮的孫子,學足了他老爺謹慎微言的性格,笑道:“束河也看不透。”
見袁翟還是一如既往的不發表意見,陸常平只好把目光轉向舒倫,問道:“遠志,你怎么看?”
舒倫是舒璘之孫,忠厚耿直,說話直接,道:“此人確是誠實之人。”
傅儀是傅子云之孫,陸九淵當年四大學生的后人,就數他和學識最為淵博,連陸常平也要敬佩他幾分,傅儀沉思了片刻,道:“此子乃是志向遠大之人。”
“巨鹿,說說看?”這幾兄弟中,陸常平對傅儀最為敬佩,傅儀學識過人,雜學學得比自己還要多。
“不知道大哥有沒有聽到這小子剛開始時說的話?”傅儀猶疑了片刻,問道。
“若是在西門之處開一條帶河,把西北郊天心堰的泉水引入城內,蜿蜒流到北門左側的豆眼頭,注入竹皮河,哦,也就是金蝦河。這樣一來,整個江陵就活起來了。”陸常平記憶很好,一個字也沒忘記。
“大哥好記憶。”傅儀輕輕拍了一個馬屁,道:“此言,圣也。”
圣也。很好啊,沒有人能比得上了。
“難道此人還懂風水?”陸常平疑惑問道。
傅儀嘆氣,道:“不但懂,看來比老夫還高深得多。”
“老夫浸yin風水數十年,自問不在任何人之下,然而勞碌數十年,卻解不開江陵這個困局,但是此人僅寥寥數語,便解開了這個百數年來也解不開的困局。”
“僅此,老夫不及也。”
陸常平笑了笑,道:“此人不到而立之年,就算打娘胎開始讀書,也不過是略懂皮毛,或許是胡亂解開而已,巨鹿不必為此灰心。”
“那倒不會。”傅儀笑了笑,道:“解開了這個數十年的心結,老夫高興還來不及呢?老夫又怎么會灰心呢?”
“不過此人倒是好大的口氣,據他自己所說,江陵不過是他過度之處,就連城內城外的一切,他都沒有改變的想法?莫非真如他自己所說:承諾不首先使用武力。”
陸常平捋了捋胡子,笑道:“這樣說來,老夫倒越來越喜歡這小子了,對了,朱將軍最近怎樣?”
“算了立了功了。”傅儀點頭道:“聽說皇上要把他調走,不過調令卻不知什么時候下來。”
朱汜孫在陸常平等人的慫恿之下出兵陽邏城堡,傷亡雖大,但糊里糊涂之際卻硬是擋住了元兵的進攻,算了立了大功。
“走了也好,這老小子胃口太大了點?”陸常平皺了皺眉頭,顯然是不喜歡朱汜孫這人。
舒倫皺了皺眉頭,謹慎道:“會不會是前驅狼,后迎虎?”
“遠志為什么這樣說?”陸常平疑惑的看了舒倫一眼。
舒倫遲疑了片刻,道:“均州、房州人口不過十萬,卻是養兵萬人,是否有點窮兵黷武了?”
“據說均州、房州發展得很好。”陸常平搖頭道:“此人的本領不可小看,束河所說之言,老夫平時倒是疏忽了。”
“正是,此人憑什么能夠養兵過萬?”楊堅有點不服氣:“還不是對老百姓刮地三尺?均州、房州看起來雖風光,暗地里老百姓都不知受了多少折騰?”
袁翟難得開口,道:“這個在下倒有些許了解。”
四人都把眼光轉到他身上,袁翟平日很少發言,現在倒有幾分不好意思,道:“在下有一門遠房親戚正是均州人,以前常常需要本家的救濟,只不過去年開始,也沒見再來過。”
“幾天前過來,老夫卻見此人穿著身光頸靚,富態十足,大驚之下,這遠房親戚才告之實情,說他爺兩人開了一家什么修房子的店鋪,往日就幫鄰里鄉親修房子。”
“均州人多經商,官府又高價收購糧食,大伙手中都有了閑錢,所以修房子的也就多了起來,他們兩人一個月下來少則能賺十幾二十兩,多則三五十兩也試過。”
“束河,你的意思是說均州以經商致富?”陸常平陷入了沉思,宋朝的經商意識雖不缺乏,但陸常平等人都是耕讀世家出身,也沒有把心思放在經商之上。陸常平最后追問張貴,就是擔心家中的良田被官府收回,想不到張貴一點也看不起,現在看來倒是有原因。
“陸毅,歸公子今日都去了那些地方?”陸常平連忙把剛才的小二叫上來。
陸毅是地頭蛇,又跟足了張貴一天,見陸常平問道,連忙道:“老爺,小的幾兄弟跟足了一天,一步也不敢遠離。”
“歸公子先是在城東的小攤子上吃了點東西,然后就去了點將臺,買了些祭品,然后給韓將軍燒了香。”
“最后又回到祭品店,在里面待了很長時間才出來,對了,在此人進入祭品店之前,有兩個小娘子進了店,小的若沒看錯,這兩小娘子其中有一人就是均州鼎鼎有名的葛娘子。”
“小的見過葛娘子的畫像,雖然有些出入,但肯定是她無疑。”
“后來又有一個富態男子,在歸公子出來時把他截住,又去了城外的草殿?”
“莫不是太湖旁邊的草殿。”傅儀追問道。
陸毅點了點頭,接著道:“只是離得太遠,小的聽不清他們說什么,只看到歸公子指指點點,仿佛是胸有成竹之意。”
“最后,最后就來到了這里。”
楊堅忍不住說道:“大哥,這么一說,老夫倒想起了一件事,前兩天無意中聽家里的管家說過,點將臺最近有很多陌生人要買下我楊家的店鋪,還問我買還是不買呢?”
“不能買,不能買,千萬不能買。”袁翟拍了拍大腿,道:“聽老夫家里那遠房親戚說起,這均州城內最熱鬧的地方就是紀念堂附近的商鋪,這小子既然去了點將臺,肯定會為死去的將士修建紀念堂,這樣一來,這附近的店鋪就值錢了。”
“哎呀,你不早說,我已經交代管家自己處理了。”楊堅忍不住道:“不行,老夫要回家看一下,不能買啊。”
楊堅說完就離開了酒館,眾人看了看,袁翟、舒倫兩人也接著離開,只剩下傅儀和陸常平。
陸常平問道:“這太湖旁的草殿,莫不是風水寶地?”
傅儀黯然點頭,道:“這絕對是一處風水寶地,所住之人若是老人,能延年益壽。”
“老夫若沒猜錯,張大人肯定會在此地修建養濟院。”
“這不是更好嗎?”陸常平忍不住問道:“養濟院收容孤寡老人,是大善之事啊。”
傅儀嘆了一聲,道:“好是好,只是大哥認為,日后的江陵,還會是今日的江陵嗎?”
得民心。江陵還是今日的江陵嗎?
“呵呵,承諾不首先使用武力。”傅儀苦笑,道:“不首先使用,不代表不會使用啊。”
城外,草殿。
張貴三人坐下來不久門外響起了聲音,郭平謹慎的吆喝,道:“誰?”
“開門。”門外一陣嚴肅的聲音,郭平愣了一下,卻聽話的把門打開,杜滸一臉憔悴的走了進來,均州除了張貴,就只有杜滸敢這樣跟郭平說話了。
“老杜,別生氣啦。”張貴笑嘻嘻的給杜滸倒了一大碗均州烈酒,道:“這杯水酒,就當是小弟賠禮請罪。”
杜滸苦笑,喝了一大碗酒,才松弛下來,忍不住道:“奶奶的,這江陵就像一塊鐵板。”
“陸九淵,”張貴笑了笑:“這江陵不是朝廷的,不是百姓的,不是朱汜孫的,而是他們陸家的。”
陸九淵陸象山,唯一能與當時理學家朱熹齊名的人物,史稱“朱陸”。是宋明兩代主觀唯心主義——“心學”的開山祖。到了明代王陽明發展其學說,成為中國哲學史上著名的“陸王學派”,對近代中國理學產生深遠影響。被后人稱為“陸子”,陸家經營江陵數十年,又豈是一般家族可以比擬。
“陸家、傅家、袁家、楊家、舒家五大世家,占了江陵店鋪的八成以上,江陵良田的九成以上,幾乎整個荊湖的人,都是他們五大世家的佃戶、長工、下人。”
“啊。”張貴雖然知道江陵的嚴重性,卻想不到嚴重到這個地步,看來當初自己信口開河說的不首先使用武力,還真是用對了地方。
這些人力量不小啊,陸家之弟滿天下,若是他們聯合起來反對,恐怕皇上早早就把自己扔到不知何處了。
“你小子可知道今日酒館附近,有多少人是他們五大世家的人?”杜滸笑了笑,道:“三百人。”
“奶奶的,不是比老子還牛。”張貴苦惱。
“若是你小子說錯了一句話,有沒有命走出那家酒館還兩說呢?”杜滸挪揄道,仿佛最喜歡看到張貴無奈的表情。
“那倒不至于。”張貴自信說道:“陸家還不是這樣的人,這個年代的人的脊梁還沒有被打斷。”
杜滸忽略了張貴的胡言亂語,繼續道:“五大世家又以陸家為首,傅家為次,其余三家不分上下。”
“也就是說,搞掂陸常平,江陵就到手了?”張貴忍不住問道。
“搞掂陸常平。”杜滸冷笑,道:“這話也只有你小子能說出來。”
“杜老大,給點面子。”張貴忍不住笑道:“不首先使用武力,再說老子又豈是那種動刀動槍之人。”
“簡直就是。”這次連張娘子也忍不住反駁。
“總之就是一句話:江陵不是你家的均州。”杜滸看著張貴悠閑自得的樣子,忍不住說道。
張貴嚴肅道:“我要江陵干什么,我要的是后方,江陵糧食充足,人口眾多,兵員優良,正是抗元的堅實后方。”
“天下大得很,老子要江陵干什么。”
杜滸愣了一下,拱手作揖,道:“倒是在下魯莽了。”
張貴搖頭,道:“我以真心待之,陸家又不是呂文煥之輩,想必不會給老子下絆子,只要驅除蠻子,老子受些委屈算得了什么。”
說完了大道理,張貴最后卻道:“不過,江陵還真是一個好地方,和他們小斗一下,或許有點爽。”
“啊”張娘子,杜滸,郭平趕緊逃離張貴身邊,表示不認識他。
“奶奶的,老子說的都是心里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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