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矯健有力的馬鞭抽在一個瘦弱的漢人身上,胡裡喝爆發出憤怒的斥罵:“快,給老子快點,是不是想找死。”
眼前的漢人,身負滿滿一籮筐泥土,蹣跚的向著不遠處的一個高土堆走過去,顯然這一籮筐泥土已經超出了他的承受範圍,卻見他咬緊牙關,整個身體幾乎已觸到地上,像是四條腿在爬行的狗,然而被胡裡喝馬鞭抽在身上,身體疼痛,竟然倒在地上。
他雙手雙腳用力,卻是怎麼也爬不起來,不由慌張喊道:“幫幫忙,幫幫忙。”
然而身後的漢人像是被驚嚇的兔子一般,迅速跳開遠遠的離開這個漢人,漢人絕望的看著胡裡喝抽出腰間的馬刀,便是一道光芒劃破天空。
這漢人原來卻是不肯躲避兵災的一員,他滿心以爲無論是漢人還是元軍,終究需要他們鄉民打糧食種田耕地,沒有必要跟他們這些泥腿子生氣,五代十國的年代離他們太遠了,遠得可以沖淡他們心中的仇恨,然而卻沒想到眼前的蒙古將領毫不猶疑的抽到殺人,乾脆利落。
他不是第一個被胡裡喝等蒙古騎兵殺死的人,也不是最後一個,胡裡喝的馬刀,沾滿了血跡的馬刀,冷漠的看著這些低賤得不能再低賤的漢奴,怒吼:“給老子把收拾好了,擡過去填土。”
這具死不瞑目的漢人屍體隨後被兩個漢軍擡起,然後扔到了高土之中,他死的那一瞬間或許應該想明白,他的屍體將會成爲泥土的一員,微不足道的爲這高土堆貢獻一份力量。
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他死的時候,會不會特別羨慕那些被官府小吏動員離開的同鄉?不過他又是怎麼能夠明白,蒙古人最終不是漢人,幾百年前他們能夠毫不猶疑的殺光漢人,如今也是一樣。因爲他們根本不把漢人當人看待,在他們眼裡,漢人或許只是一羣會打糧食的羊。
他們又怎麼會跟一羣羊談論道理?他們又怎麼會吝惜一隻羊的生命?
所以漢人死了。
胡裡喝拿出一塊羊皮,然後輕輕的擦乾馬刀上的血跡,馬刀重現光芒,這是草原最著名的工匠打造出來的馬刀,胡裡喝是用這把馬刀使得自己從一名小兵升遷爲一個千戶,每一次升遷,馬刀總會沾滿血跡。
當然他會繼續升遷,萬戶?或者更高,胡裡喝不知道,他也不甘於千戶這個位置,他只知道他之所以能夠升遷,只是因爲他殺的人足夠多,不對,殺的羊足夠多。
胡裡喝不由想起他第一次殺人,那是一個比他還高大的漢人吧?記得應該是漢人的一員小將,自己的皮甲在他閃亮的盔甲下顯得格外不堪一擊,自己還沒長大的個頭只有他脖子那麼高,然而自己還是殺了他。
很輕鬆,輕鬆得讓胡裡喝他認爲自己只是在殺一隻羊,一刀下去,然後涌出還帶有體溫和腥味的血,血噴到自己的嘴上,甚至還有一些鹹味,比自己高大的漢人小將緩緩的倒了下去。
胡裡喝從此以後喜歡上了殺人的感覺,他殺了大兵,殺了小將,殺了百姓,殺了腐儒,甚至連北方的叛徒,他也毫不遲疑的舉起閃亮的馬刀,他從小兵升到什長、百戶,如今已是千戶,他很滿意這種工作。
比他牧羊來說,這份工作更加簡單,回報更大,雖說風險大了一點,但是牧羊還會碰到狼羣呢?這世上那一份工作沒有風險?就連忽必烈大汗的汗位還不是用拳頭打出來,他汗位底下全部都是血。
胡裡喝低投入,獲得了高收入,他成了族人的驕傲,他年老的父親得到了族人的照顧,他漂亮的妻子得到了族人的尊重,他年幼的兒子就是族人高高在上的族長,他雖然只會發出“哼哼”的聲音,但胡裡喝是知道他以後定然會成長爲一員猛將,比他的父親自己還要厲害。
胡裡喝是知道自己一定會繼續從事這份工作,一直到自己終老,當他年老得再也拿不起刀時,他的兒子將會接過他的刀。
不過眼看南方的朝廷危在旦夕,自己兒子的刀將會舉向哪裡呢?胡裡喝迷糊的想著,突然猛一睜開眼睛,怒吼:“快,給老子再快一點,今天若是完成不了,老子用你們的屍體填上去。”
就在昨天,胡裡喝所領千戶死了七個百戶,什長小將幾乎損失殆盡,還有一千人的騎兵,至少有一半倒在了那一堵毫不起眼的土牆之前。
胡裡喝他怎麼也想不明白,怎麼那一堵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土牆會索取這麼多人命?蒙古漢軍將士閃縮不前,自己臨危請命以期用騎兵進行強攻,然而土牆之下、堡壘之上、溝壑之內弩箭如密密麻麻的飛蝗,覆蓋在他一千騎兵之上,若不是自己盔甲尚好,若不是反應尚快,或許自己也已經倒在那一堵土牆之上。
“宋軍當中一定有神射手。”胡裡喝看著死得已經不能再死的七個百戶,幾乎吐血,這些都是他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親信,這些都是他自己的族人,他不知道這七具屍體能夠燒成一剖灰不?他只知道一剖灰土定然不能給他們親人一個交代。
胡裡喝戰敗了,第一次完敗,他帶著還沒死光的將士,灰溜溜的逃回陣地,眼看這受傷的草原的雄鷹,敗在那一堵低矮的只需要一個躍馬便可以跳過去的土牆之前,還沒有死透的將士慘叫聲,受傷戰馬的嘶叫聲彷彿刺向胡裡喝的一支鋒利的箭羽。
“胡裡喝,你小子做得好啊,”萬戶昭武大將軍帖木兒不花黑著臉,怒道:“你小子給老子丟大臉了,帶著你的人給老子當監工去。”
“滾,若是誤了工程,老子定然不能輕饒你。”
胡裡喝望著天空,眼中露出狼一樣的兇狠,他一定要將這委屈埋藏心底,他總要一天要把這屈辱還給施捨屈辱給他的人,無論是土牆之後的那些宋軍,還是黑著臉的帖木兒不花。
“胡裡喝千戶,胡裡喝千戶在哪?”一個著急的聲音把他驚醒。
胡裡喝轉頭看去,卻是伯顏身邊的傳令兵,他可不敢遲疑,連忙跑到跟前,討好說道:“小爺,胡裡喝在。”
十數年的從軍生涯,把他從一個毛頭小子變成一個油腔滑調之輩,用漢人的話來說他學會了做人?而不僅僅是殺人。
傳令兵看了胡裡喝一眼,只見他身上確實佩戴了千戶的腰牌,於是遞給胡裡喝一面將旗,道:“丞相大人有令,胡裡喝千戶馬上到大營覲見。”
胡裡喝大喜,他雙手捏緊拳頭,心中低吼:難道這是自己的機遇嗎?胡裡喝悄悄的遞給傳令兵一錠銀子,低聲問道:“不知丞相大人讓末將前往所爲何事。”
傳令兵接著銀子,臉色也不變一分,冷冷說道:“丞相大人的事,小的哪敢問。”
“不過,小的無意中倒是聽說丞相大人恐怕是爲了壘土之事。”
胡裡喝的眼睛一亮,他自以爲自己的速度還算快,難道真是丞相看到了自己的積極,連忙繼續問道:“莫非丞相要讓末將繼續領兵任先鋒?”
傳令兵卻是看了他一眼,然後便擡頭看著天空,也不說話也不離開,胡裡喝輕輕皺了皺眉頭,知道剛纔的那一錠銀子的情報已經用完,咬了咬牙關再給傳令兵一錠銀子,低聲道:“兄弟一路辛苦了,小小意思還請兄弟笑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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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令兵這才緩緩說道:“丞相是計劃再次攻打虞橋和五牧,只是誰統軍卻還沒定下來。”
胡裡喝眼皮一跳,差點要發脾氣,這兩錠銀子可是他好不容易存起來,要知道一路南下,除了安慶和池州之後再也沒有多撈油水,特別是進入建康之後基本連軍營都沒有出去。
從建康到常州,卻連百姓也不多一個,有一些不帶眼的百姓,家裡又沒有什麼油水,這兩錠銀子還是兄弟好不容易湊在一起孝順上來,如今只換來兩句不中用的話。
對於第一輪進攻的失利,伯顏也不放在眼裡,勝敗乃是兵家常事,他若是斤斤計較,恐怕現在都不知道氣死了多少回。
“宋軍城外防線約有一里之寬,凡五百米修建一座城堡,呂城周邊約有城堡三十座,其中以城堡爲中心,又輔有溝壑、土牆等,”伯顏站在一處烽火臺上,指著不遠處的呂城,緩緩說道:“僅一座呂城就修得如此,恐怕常州等地更是堅不可摧,宋軍這次可是費了不少心機。”
“士兵躲在溝壑之下輔以土牆,躲在堡壘之中佐於垛口和牆壁,我軍無論是騎兵或是步卒,都會被宋軍的弩箭壓制得動彈不了。”
“即使是手執盾牌,也會被堡壘之上的宋軍佔便宜,堡壘與堡壘之間完全在宋軍的弩箭範圍之內,確實可怕。”
張弘範見伯顏說得詳細,知道伯顏已是心中有數,看到那緩緩升高的高土,問道:“丞相大人莫非是想借助高土壓制宋軍?”
伯顏用壘土的方法修建了三個高臺,卻隱約把宋軍的兩個堡壘壓制其中,張弘範疑惑問道:“我軍弓箭射程並不佔優,就算是高土壘起,也沒有辦法壓制宋軍?”
“恕在下愚昧,並不能領會丞相大人的其中意思。”
伯顏自己留了一縷漂亮的鬍子,此時也不由得意的捋了捋鬍子,道:“張將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軍弓箭的射程雖然沒有優勢,但我軍此次南下,早已經攜帶了不少火砲(是石頭的火砲)、火箭,待得壘土比堡壘還高之時,便可以居高臨下,用火箭或火炮壓制宋軍的行動。”
“而藏身與溝壑的宋軍,亦可被我軍壓制,只要突破一點,則呂城可待?”呂文煥面露微笑,看著眼前的宋軍的防線,拍馬屁道:“丞相大人妙計如神,乃我軍之棟樑大幸。”
帖木兒不花卻不高興了,他和呂文煥在襄樊時交過戰,而且打得呂文煥丟盔棄甲有多快就跑多快,如今一個降將卻能和自己同起同坐,甚至地位隱隱有壓在自己頭上的苗頭,這教地位崇敬的帖木兒不花怎麼能夠高興起來。
“宋軍溝壑交錯,複雜無比,豈是容易,即使能夠攻破宋軍外圍防線,突入宋軍陣地,恐怕也會死傷不少。”帖木兒不花無話找話:“呂將軍是否太過於樂觀了。”
伯顏也點點頭但卻是不說話,也不知道他想什麼,忙兀臺也是在襄樊時和呂文煥結下深仇大恨,他見帖木兒不花要跟呂文煥爲難,而更妙的是伯顏也不見反對也不支持,他也不願意呂文煥得意,跟著說道:“呂將軍甚勇,況且所領爲漢軍,末將認爲此戰應當由呂將軍擔任先鋒將軍,主攻呂城。”
伯顏卻擺了擺手,他又何嘗不知道蒙漢將領不合,特別是蒙古將領,向來驕橫貫了,自然不願意看到呂文煥得寵,道:“諸位都是我大元朝的棟樑,你們就不要爭吵了,老夫心裡有數。”
“宋軍經營呂城時間不短,定然不會如此輕鬆,況且這陣勢與我軍當初在左岸攻擊張世傑大營時相似,怕是均州軍在其中搞亂。”
“均州軍向來狡詐,我軍應當步步爲營。”
伯顏沉思了片刻,道:“虞橋、五牧連接平江和常州,我欲派一支奇兵襲擊兩地,切斷常州和平江的聯繫。”
“常州孤軍作戰,與我軍有利,不知誰願意前往。”
呂文煥不由自主把身體縮了縮,離開伯顏身邊,帖木兒不花也故作擡頭,看著天空飛過的小鳥,彷彿是看到了自由無邊。
伯顏也不吭聲,不一會兒卻有傳令兵把胡裡喝帶過來,胡裡喝看他的老領導帖木兒不花也在,有點遲疑,先是向伯顏行禮,然後才向帖木兒不花告罪。
伯顏示意免禮,笑道:“胡裡喝千戶,你幹得不錯,僅用了兩天時間就壘起了高土,爲我軍立了大功。”
胡裡喝連忙告罪,道:“末將多謝丞相厚愛,只不過末將、末將出兵不順,壞了丞相大事,還請丞相怪罪。”
伯顏搖了搖頭,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嘛,你敢於出兵已是大功一場。”
“從現在開始,任命你爲武毅將軍,升爲下萬戶,領軍五千騎兵、五千漢軍合計萬人,你可願意。”
胡裡喝不由愣了一下,差點不敢相信天下能夠掉下這麼一個大餡餅,暗中狠狠用力掐了一下大腿,火辣辣的疼痛才讓他回過神,連忙拱手道:“多謝丞相厚愛,末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誓死爲丞相效忠。”
伯顏卻把胡裡喝扶起,道:“如今戰事不順,虞橋、五牧兩地乃宋軍重地,你率軍前往佔領這兩個地方,然後截斷平江援軍,你可願意?”
“誓死爲丞相效忠。”胡裡喝恨不得撲過去擁抱伯顏一下,對於這個以殺戮爲自豪的殺人狂,還被帖木兒不花貶爲和賤民打交道的監工,他簡直樂開了懷。
話還沒說完,又有傳令兵帶了一個高大的鬍子拉雜的猛將上來,卻是火麻也赤,伯顏又任命他爲副將,協助胡裡喝佔領虞橋和五牧。
兩人自然願意,恨不得馬上飛過去找宋軍的麻煩,反倒是呂文煥有些不安,他知道胡裡喝和火麻也赤在軍中都是以殘忍著稱,伯顏任命兩人率軍前往虞橋和五牧,難道打的是大開殺戒的主意?若是這樣一來,恐怕常州就更難了。
“該死的蒙古韃子,竟然找老子的麻煩來了。”老大周繐雖然有些不忿,但是話中卻帶有幾分喜悅,高興道:“別以爲老子就是軟柿子隨便捏?老子等今天可是等了好長時間了。”
周綺是周繐的弟弟,兩人向來是秤不離砣,見大哥發牢騷,自己也附和道:“老子辛辛苦苦練了這一百幾十斤力氣,等的就是今日。”
義軍周繐、周綺兩兄弟,年輕時就胸懷大志,是朝廷的憤青,他們看到朝廷,韃子佔領北方,憤憤不平:“高宗時有岳飛、韓世忠、劉光世這樣的名將,終因奸臣當而未能復恢復中原故土,真叫天下壯士悲憤。”
他們靈機一動,把自己的名字都有改成思韓、思嶽,天天披甲練武,用稻草紮了草人,標上元兵的標誌,刺殺解恨,就是在睡夢中也常常大呼:“殺賊殺賊”
元兵渡江的消息傳到虞橋,周繐和周綺兩兄弟帶頭髮難,組織義軍協助姚訔,正兒八經的從了軍,圓了自己心願。
姚訔又派尹玉、麻士龍各率贛軍三千,並派朱華率領廣軍二千,以均州軍將領唐林爲主將,在常州城東構築青龍岡、黃龍岡城防,保護連接平江和常州的通道。
“兩位周統領,軍紀嚴厲,還請注意。”一個淡淡的聲音嚇了周繐一跳,要知道周繐天不怕地不怕,誰還能嚇了他一跳呢?
“末將見過唐將軍。”兩人臉皮厚得像一堵牆,轉身行禮道:“咱兄弟不是給自己打打氣,戰火即至,總不能壞了咱們的威風。”
要說人比人氣死人,這周繐兩兄弟一心抱著報效朝廷的心思,打小習武,兩人又是正值壯年,一拳頭可以打死一頭野牛,可是和唐林打了一架之後,以後再見到唐林可都是貼貼服,軍中都傳言兩人一起對陣唐林,也不過是在唐林手中走了數招。
唐林是誰?要知道他三年前在均州守衛戰時就以箭術見長,後來被抽調到均州軍事學院待了三年,一身武藝非凡,哪裡是周繐這些野路子出身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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