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久經旅途勞累的呂璟無心再去領會蘇杭夜色下的繁華,再度睜開雙眼之時,已是天色大亮。
“官人,那個秦敏學早早就來了,正在外等候呢。”
孫寂然的聲音自屋外傳來,呂璟揉了下略有些昏脹的腦袋,輕聲開口應下。
后世人言之秦檜所在家族,總免不了一頂大大的罪人漢奸帽子扣下來,其中雖有緣由,其實多少也有些偏頗。
比如秦梓,就是這個家族中少有的硬氣之人,甚至就連秦檜,最起初也并非世人所認知的模樣。
呂璟清楚的記得,他在后世無意間翻看過一段史料,宋欽宗靖康初年,金兵包圍汴京,秦檜曾上書言軍機四事,核心思想就是要對金人堅持強硬態度,不可軟弱應對。
之后宋欽宗任命其為職方員外郎,不久改為干當公事,隸屬河北割地使張邦昌,秦檜認為此職專為割地求和,有違自己的主張,三次上折請辭。
能夠在官位與皇權面前堅持自己的主張,秦檜最開始其實算得上一個真正的士大夫。
至于后世人熟悉的那個佞臣,大概是在靖康之變后,才暴露了秦檜性格里軟弱和諂媚的一面。
而這性格里的缺陷,在呂璟見到秦敏學之后,終于明白了從何而來。
“大人,下官都準備妥當了,一應朝食也備置完畢,咱們這就趕去老相公府上?”
剛出房門,滿臉嬉笑的秦敏學就迎了上來,恭敬的好似真是呂璟僚屬一般。
“秦大人有心了,不急,咱們在此用過朝食再去。”
開口婉拒了秦敏學好意,一行人在驛館簡單吃了些餐食,就正式啟程,趕往杭州城中心地帶的蘇府。
......
門楣寬廣,蘇頌出身閩南望族,自身又曾在哲宗朝拜相,是少有的深受新舊兩黨尊崇的老相公,所居住的府邸自然非比尋常。
呂璟一行人在秦敏學主動帶領下向門子說明來意,足足在府中繞了小半個時辰,方才在一處假山堆積的水瀑間找到正在舞文弄墨的李廌。
以及那個后世被李約瑟尊稱為中世紀最偉大科學家之一的老相公蘇頌。
“大郎?老相公剛剛還跟我說起你呢,沒想到來的這般快。”
見到呂璟前來,李廌心中歡喜,急忙放下手中筆墨迎了上來。
“師兄不要怪小子擾了雅興才是。”
呂璟笑著點了點頭,孫寂然和鄧元覺二人自行向兩側散去,只有秦敏學依舊選擇留了下來。
“大郎快隨某來,正好將你引見給老相公。”
李廌多看了秦敏學一眼,沒有多言,直接拉著呂璟來到了蘇頌面前。
假山飛瀑,激蕩的水流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光芒之下,一個古稀之年的老人正在欣賞李廌的筆墨,一直被呼喚了幾聲才反應過來。
鶴發蒼顏,蘇頌的樣子看起來已經垂垂老矣,精神頭卻依舊不錯,只是盯著呂璟看了兩眼,神色間就露出一分了然意味。
“這位想必就是子瞻兄那大名鼎鼎的小弟子,冠軍侯呂璟了吧。”
“老相公折煞小子了,那冠軍侯的名號早就被官家收回了。”
呂璟連忙上前拜下,面對這樣一位不僅在官場取得重大成就,同時在科學領域冠絕當今的老人,由不得他不尊敬。
“起來吧,是你的遲早還是你的,今日正好湊巧,大郎不妨也來一展筆墨?”
蘇頌的話語里有些意味深長,旁邊的李廌卻瞬間神情尷尬起來。
外人不清楚呂璟的情況,他們師兄弟間可是知曉,自己這小師弟別的本事沒得說,唯獨文墨一道,實在難以拿得出手。
“老相公......”李廌有心開口替呂璟言語,卻忽然發現一直跟在其身后的秦敏學忽然踏步走了上來。
“老相公,下官秦敏學,今日沾了呂知州的福氣見到您,不如讓某先來獻丑?”
蘇頌神情愣了一下,隨即才笑著點頭應允下來。
墨是好墨,筆也同樣是江浙所產紫毫,秦敏學執筆揮就,很快就洋洋灑灑書寫了一大篇。
“青山如壁地如盤?難得還有后生記得老朽這些拙作啊。”
蘇頌開口感嘆了一番,看秦敏學的眼光也順暢許多。
憑心而論,秦敏學論書法只能算是中上,不過奈何他抓住了蘇頌的心理,頓時得了不少贊揚。
李廌臉色有些難看,呂璟在一旁卻神態自若,從一開始見到秦敏學,他就看穿了這個人愛耍弄心機的本性,對如今發生的事情自然見怪不怪。
“老朽一時回想起北地風光,倒是冷落了大郎。”
蘇頌那邊和秦敏學言語完,這才將目光重新落在了呂璟身上。
“老相公多慮了,小子對文墨一道只是粗通,就不來獻丑了,倒是那科研院一事?”
“不急,老朽這把年紀,可真不敢輕易折騰,不如大郎和方叔同在我府上住下,三日之后正好西湖畔有個文會,就不要讓我這把老骨頭孑然前往了吧?”
蘇頌開口相邀,呂璟自然也不急在這一兩日,此番來兩浙路除了親自邀請蘇頌前往郴州主持科研院,他還有更多的事情要暗中謀劃。
接下來蘇頌在府中設宴招待了眾人,畢竟年紀大了,很快就在仆役侍奉下趕去休憩,之后一直是其長孫蘇象先負責接待呂璟等人。
蘇氏最早出身關隴大族,祖上出過蘇威這等出將入相的人物,五代之后遷到閩地,家族慢慢轉為文事見長。
蘇象先元祐六年登進士第,二十余歲就高中榜眼之位,無疑就是這個家族培養的杰出人才。
也許是因為祖上出身緣故,蘇象先為人并沒有年輕士子慣有的虛浮,和呂璟、李廌二人也是相談甚歡,反倒是秦敏學,阿諛奉承的一套功夫不太得這個大宋榜眼看重。
“熹子,余曾聞老相公作水運儀象臺和星圖,震驚天下,不知如今府上可有留存?”
一番言談下來,呂璟和蘇象先也慢慢熟悉,也就順勢提了出來。
超乎他的預料,本該是蘇家引以為傲的事情,呂璟提起時蘇象先卻表現的很是反常,似乎生怕被人聽去的樣子。
最后還是呂璟幾番請求,蘇象先才終于答應帶他們前去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