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君曦對摩音心存偏見,可他也不得不承認,摩音會是個好女婿。
于是,摩音和季淵才得到了進入曦悅居,以子侄之禮拜見君曦的機會。初次見面,白悅吟對摩音很滿意,丈母娘看女婿,總是越看越滿意的。她也希望自己的女兒能滿意,于是她去了見微軒,找君語微過來相看未婚夫。
季淵到達九微神族,一路觀賞著奇花異草。九微神族的名號聽著唬人,也不過是獨立于九天之上的幾座孤峰。
一行人踏云而來,只見從云層處引出來一條五彩玉石鋪成的碎石小道,小道的盡頭則是青石鋪成的石階,石階兩側由青山守護,從遠處看,這兩座山如同鳳凰的兩翼,振翅欲飛。
進入青山守護的石門,則是一片波光水影,垂釣者在水邊靜坐,頑童在沿岸嬉戲,女子在湖中采蓮。一條道路將內湖劈開成兩半,岸邊種著垂柳。
柳色如煙中,波光瀲滟處,季淵一直留意著路人,可惜沒有一個是他要找的。
進了九微神族,道明來意之后,有神族將他們引向曦悅居。
侍女們將茶端上來,季淵和摩音換了幾盞之后,君曦才遲遲到來。
君曦將頭發披散、赤足而來,這分明不是見客的禮儀,但他是長輩,季淵和摩音又是有求而來的小輩,君曦就算是無禮,也算不得什么。
此時,白悅吟已經在君語微的見微軒里了,他們從踏入九微神族之后,白悅吟便一直注意著他們的舉動,觀察了一陣,心下滿意,才往見微軒去。
季淵不想與小輩寒暄,故意與人下完了一盤棋才來見客,沒想到白悅吟來得比他還遲。
他獨居已久,不喜見客,既來了,也只能隨意與他們閑聊幾句。
“你們來多久了?”
此番季淵是陪客,摩音才是主角,于是摩音回答:“不久,才喝了三盞茶。”
“你這位客人是哪里的?”
“這是鯤鵬族季淵。”
季淵這才起身,以子侄禮拜見君曦。若不是為了心上人,季淵絕不會以謙卑的姿態,站在君曦面前,聆聽訓誡。
明明摩音才是主角,可君曦卻把昔日對季昂的怨氣、以及今日對摩音的不滿,都發泄在了季淵那一人身上。
君曦在季淵身上掃了一眼,將視線移向別處,語氣淡然,“我認識你父親,從前我們兩族常有往來。你父親不錯,只是脾氣不大好。他喜歡殺戮,贊成以戰止戈。我還記得他曾說過一句話,道理從來不能說服有野心的敵人,武力卻能讓他們害怕退卻。雖是相交多年,我和他看法不同,總也說不到一處去,到最后,相見爭如不見。”
君曦這番話說得很含蓄,但季淵聽出來了。
言下之意,君曦不喜歡季昂,連帶也不想看見他兒子。如無必要,兩族最好老死不相往來,就是這意思。
君曦是長輩,說什么,季昂都只能聽著。若君曦實在不答應他的求娶,季淵也有自己的打算你,他會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她帶走。
左右不過是個侍女,君曦能發多大的脾氣?
氣氛冷清下來,摩音怕尷尬,連忙笑著的問:“怎么沒見到悅姨和小微兒?”
君曦淡淡的說:“你再喝三盞茶,她們就來了。”
無話可談的場面確實尷尬,季淵不善言辭,今日又是摩音的主場,君曦多少顧念著神王摩儒的面子,雖然也沒給摩儒什么好臉色,卻也不至于拿話去噎他。
于是摩音只能從中說和,講一講季淵這些年來,為了神族、魔族和人族能夠和平共處,做出的一些貢獻。
比如,這一次他們為了揭穿魔族的陰謀,在人族潛伏了近萬年的時間,好不容易才掌握了魔族表面驅逐十三鷹,暗中卻繼續驅使十三鷹的證據,誰知一著不慎,打草驚蛇,讓魔族得了先機,毀掉了所有證據。
但是,為了人族和神族的和平,季淵還是得繼續調查下去。
言下之意,季淵并不如他父親那般弒殺,他是個講究戰略部署,愛好和平的好少年。
君曦聽得頗為認真,偶爾扯扯嘴角,然后才涼涼的說:“你若是能把魔族也當成自己人,就能明白他們心里的想法。征服敵人最好的方法,不是將他們打趴下,而是把他們變成自己人。”
“還是君伯父見多識廣,我們這些年輕一輩還需要多學習,日后淵兄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煩,大可來九微神族向君伯父討教。”摩音眼含笑意的看著季淵,意思是,君曦對你已無敵意。
“討教倒是不必,你們年輕一輩雖然性子沖動,做事情卻比我們這些老古董更靈活。送你一句話,凡事不要在沖動的情況下做決定,三思而后行,對你只有好處。”
季淵這才恭恭敬敬的說:“叔父教誨,侄兒謹記于心。”
談話至此時,君曦才用正眼看待季淵,“你多大了,可有娶妻?”
“季淵九萬歲有余,尚未娶妻,已有意中人。”
季淵謙卑了這么久,終于討得了君曦幾分好顏色。君曦終于笑了,又想起來些陳年舊事。
季淵的父親名叫季昂,是個耿直慢熱的性子,似乎也是十五萬歲才娶妻。娶妻之后,妻子被他笨得氣跑了,提出和離。季昂后知后覺,過了五萬年才知道后悔,費盡心思才把妻子重新哄了回來,直到二十五萬歲才生下了季淵。
季昂情路坎坷,不知季淵情路又如何?
“說說你看上了哪家姑娘,九萬歲才動心,確實有點晚。不過娶妻嘛,只要情投意合,相遇的時間晚些,也算不得什么。”
趁著君曦心情好,季淵剛要張口討人,只見白悅吟帶著君語微出來了。看見君語微,季淵心里“咯噔”一下,神色瞬間變了。
細心的摩音立刻發現了季淵的情緒波動,問:“淵兄,你怎么了?”
季淵搖搖頭,“沒什么。”
“給爹爹請安。”
君曦看見女兒,幾乎是一口老血噴了出來,“女兒,才三個月不見,你怎么胖成了這樣?”
摩音抬眼看了一眼君語微,果然是個長得不錯的白面團子,幸虧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心里準備。娶妻娶賢,容貌算不得什么,九微神族擅醫術,變換容貌應該也是得心應手的事。許是這君語微愛好獨特,喜歡將自己變成白白胖胖的福娃模樣。
“女兒最近鉆研廚藝,一不小心就長胖了,爹爹可是嫌棄女兒了?”
廢話,自己生的女兒,哪怕養成了豬也得說好看,何況還當著外人的面,怎么可能會嫌棄?
“這是摩音。”
“久聞兄長大名,小妹敬仰不已。”一臉憨厚的羞澀,仿佛在力求初次見面時,博得對方一個好印象。
摩音臉上也掛著完美無瑕的微笑,“過獎,過獎。”
此時,摩音覺得自己還修煉得不夠。他滿腹詩書,竟想不出什么優美的詞匯來贊美未婚妻,只能用笑容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和氣。
季淵點點頭,繼續道:“你們倆自從定下婚約后還沒見過面。我的意思是,先不急著定下成親的日子,你們先相處一番,看看性格是否合得來。他旁邊的是鯤鵬族太子季淵,你應喚他一聲季大哥”
從君語微走進來那一刻開始,季淵這雙眼睛便再也無法離開。此刻,她雖五官膨脹過度,看起來卻是一臉的敦厚老實相,比他們相遇那一刻,胖了不止一倍。但季淵一眼就認出了她,哪怕不用眼睛看,他光憑著嗅覺,憑著那花香和奶香的甜味,就能判斷出這個女子就是他日思慕想的心上人。
只是,才五千年不見,她怎么胖成這樣了?
季淵一眨不眨的看著君語微,君語微卻別開了眼,屈身行了個禮。
“兄長,雖初次見面,小妹卻是久仰大名。”
季淵不像摩音,直接了當的問她,“久仰?你從何處聽過我的事跡?”
君語微一臉錯愕,魔音滿臉同情。
“淵兄,你這話說得奇怪。你年少有為,戰績輝煌,神族中又有誰沒聽說過你的名字?”
君語微打了個哈哈,將這個事情帶過去了。之后,她不再說話,只是安靜的坐在母親白悅吟身旁,乖巧得像只小奶貓。
大家都在等著君語微到來,可君語微一來,好不容易活潑的氣氛,卻又重新冷卻下來了。
在女兒面前,君曦也不再擺出隱士高人的架子了,聲音溫柔慈祥得能滴出水來,“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翻閱古籍,練琴,泡茶,還有廚藝。”
君曦看著她,“小日子倒是過得挺自在,難怪幾個月沒來我這里,原來你這么忙。”
君語微笑了,“父親把我的玩伴送走了,我閑得慌,還不能找點事情打發時間?”
君曦不知道她這時候提起溫夕照有何用意,想要敲打她,有外人在,只能忍下不提。喝了一口茶,才繼續說:“你不是喜歡去人族歷練嗎?”
“人族?沒什么意思,最近不常去了。”
“為什么?”
“在人族認識了個朋友,約好了下次再見,可他總不來赴約,我不知道他死了,還是把我忘了。自此后,再也不想結交什么朋友,免得想見又見不到的時候,心里難受。還不如躲在我的見微軒里頭煮茶,彈琴。”
君曦微微發窘,她這是在暗指,他不該送走溫夕照?明明溫夕照走的時候,她也沒見多難過啊。怎么四千多年過去了,她后勁兒這么大。
“人族的朋友?你可以問問摩音是否認識,他在人族呆了幾千年,最近剛回來。”君曦得想辦法讓兩個年輕小輩熱絡起來。隱士高人的風范,表演得再完美,到了女兒這里,他還是得秒變成操心兒女婚事的父親。
摩音笑了笑,“伯父,我雖常在魔族、人族、神族間往來,卻居無定所,對人族的事情也不是很了解。淵兄常年旅居人族,他手底下個專門負責收集情報的軍隊,微兒妹妹可以向淵兄打聽一下。但凡這個人,你能說出他的名字,長相,只要他還活著,淵兄都能幫你找出來。”
“多謝好意,我早已當他死了!幾千年不見,這個人長什么模樣我都給忘了,只因曾經傷心難過了好一段時間,才記得有這回事。”君語微看向摩音,慢條斯理的回答了他的話。
然后,她有意無意在季淵身上掃了一眼,繼續說:“人族不比我們神族,滄海桑田,轉瞬即逝。人族繁衍速度比我們神族要快許多,他的朋友,也不止我一個,我覺得他肯定是忘了我。既然人家早已將我忘了,我又何必再厚著臉皮去找人家呢?”
季淵放下手中的茶,正色道:“公主此話我不太認同,也許,那個朋友,也等著你去找他呢?”
“我找過啊!可是找不到,又有什么辦法呢?他就像從來都沒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一般,找不到半點痕跡。”
季淵心里頭一陣難過,原來她找過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摩音本想讓季淵好好在君曦面前表現一番,讓他得到君曦的賞識,能順利帶走那個九微神族的侍女。可這個季淵,打仗的時候勇猛非凡,殺伐決斷,需要說話的時候,他就成了啞巴。
如此,摩音只好為他圓場,“微妹妹,你年紀小,經歷也少,心思也單純。其實你換個角度去想想,也許你那位朋友是因為身不由己,才不能與你赴約呢?就好比淵兄,他曾經與他的心上人一見鐘情,留下信物,與那女子定了一生一世之約。按照約定,淵兄應該早日去迎娶那位姑娘。可惜,他當時因追查‘魔族十三鷹’之事,脫不開身,以至于幾千年過去了,也沒再見過那位姑娘。”
摩音說話的時候,君語微的目光在季淵臉上停留了一瞬,四目兩相對,柔情千萬種,縱有千言萬語,此時也只能將未盡之言藏入心底。
季淵和君語微短暫的電光火石,并未有人留意,君曦和白悅吟都已經被摩音說的故事吸引住了。大抵在神界住了數萬年的神族都是寂寞的,哪怕有點小小的風花雪月,也能引得他們心馳神往,心有戚戚。
“那后來呢?”正聽得精彩之時,摩音卻停了下來,白悅吟簡直如心如貓爪在撓,急得不行。
“他這不是從人族回來了嗎?淵兄,你快快告訴君伯父、君伯母,你的心上人是誰?”
“摩音,再說下去,要讓叔父、叔母笑話了。幾千年不見,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嫁人,或許她又喜歡上了別人。我這次回來,就是想先問問她,我們之間的婚約還算不算數,如果她還承認我們的婚約,我就會立刻向她的父母提親。”
摩音愣了一下,季淵之前可不是這么說的。但季淵的事情,一向都有自己的主意,摩音也不好多加干涉。
兄弟歸兄弟,如果季淵愿意,他的善意,便是樂于助人。如果季淵不愿意,他的舉動,無疑是好管閑事。
君曦聽了這番話,也是頗為唏噓,“季昂當年便是情路坎坷,沒想到他兒子也是情場不得意。唉,希望你的路,能比你父親更順遂些吧。”
季淵站起來,對君曦行了一禮,“多謝叔父!”
說了這么久,年輕人也都打開了話匣子,君曦和白悅吟的目的已經達到。父母再熱心,也只能起到穿針引線的作用,年輕人該如何相處,是他們自己的事情。
“你們難得來一次九微神族,這里風景還不錯,如不嫌棄,兩位賢侄就在此小住一段時間吧,就當陪陪我這個老人家。你們年輕人之間,也能多相處一段時日,增添幾分了解。”君曦雖然已經有十八萬歲,容貌還很年輕,看上去與季淵年紀相當。自稱老人家,確實有些倚老賣老。
“多謝伯父,那晚輩就恭敬不如從命!”
“多謝叔父給晚輩一個機會,能日日聆聽教誨。”
“哈哈哈,真沒想到,季昂那個老古板,居然能生出這么個嘴甜的兒子!季淵,我真是有些喜歡你了......嘶......”說到這里,君曦被白悅吟偷偷掐了一把,才改口說:“哦,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摩音。摩音,你也很不錯,很不錯。”
就算腦袋不靈光的人,都能聽出來這兩句喜歡的差別,前一句是多么的發自肺腑,后一句是多么的迫不得已。
九微神族擁有神界最美的花園,而九微神族最美的花園,莫過于君語微居住的見微軒。
見微軒,取自見微知著之意。
君曦將君語微的花園親手打造成神界最美的花園,又取名見微軒,就是為了告訴所有神族,君語微對他而言,有多么寶貝。
見微軒占地不大,勝在精巧。
從高處俯瞰,可以看見見微軒是個回字型的院落,進入大門后,則是外花園,各色鮮花盛開,整個見微軒,幾乎收藏了神族、人族和魔族所能見到的所有奇花異草。
更難得的是,神族的花朵上,停駐這神族的蝴蝶。魔族生長的花朵上,停駐著魔族才能生存的蝴蝶。
進入內花園,則是青藤爬滿了亭臺樓閣。石上青苔駐,院落芳草青。再仔細看,就連院中亭臺一側的秋千,都是天然生成的藤蔓編織而成。
站在回廊,一眼望去,庭院深深,佳人回顧處,花海蔚然成云。
季淵這才明白,為何君語微的發絲里、皮膚間、呼吸中會含著淡淡花香。只是一次的親昵,那些氣息,卻成了他夢縈深處的惘然回顧。
季淵悄悄摸到見微軒的時候,君語微在內花園的亭子里彈琴,她已經將所有侍女都打發出去了,仿佛是已經知道他會來。這會兒,君語微已經恢復了正常的模樣,不再胖得像個白面團子。
琴聲悠揚,本是一首快意恩仇的曲子,卻被她彈奏出幾分離別的蕭索。
他站在一旁聽了好久,君語微抬頭看見他來了,便停了琴音,站起來,走到亭子里煮茶,季淵跟在她身后。
此時的君語微,臉上已經沒有了在曦悅居時的小女兒姿態,她耷著臉,不怒也不笑,淡淡的說,“既然來了,便坐著喝杯茶吧。”
“我想跟你聊聊。讓你等了這么久,也沒有給你個消息,是我的錯。只是,當時情況緊急,我沒有給你具體的聯系方式,你找過我,我也不知道。等了四千年的時間,你恨我,對嗎?所以,你才要嫁給別人?”
“沒有愛,哪里來恨,當初本就是你一廂情愿。我去人族找你,不過是想把信物還給你。”
“不,你是恨我的!否則今天在曦悅居,你不必跟我說那么多話,那些話我聽了,就像是刀子割在心上,你說一句,我疼一次。其實你不必故意拿話刺我,當我知道你就是君曦的女兒,是摩音的未婚妻時,心里面已經很難過。我來只想問你......你還想嫁我嗎?”
君語微沉默,她若是真嘴硬,大可以抵賴,說我本來就沒嫁你,那玉佩是你硬塞給我的。可是,幾千年的相思和等待,就是為了等到今天他的這句交代,只是一想起四千年來,他的了無音訊,她的刻骨相思,便不想這么快就答應他。所以,她只能沉默不言。
“我的心沒有變,我此番前來,就是為了問清楚你的心意,你若是允了,我立刻向你父親提親。哪怕你和摩音已有了婚約,我也有辦法讓這婚約不作數。我先前詢問你的名字,你不肯回答......當時,你只有大乘期的修為,我還以為你是九微神族的侍女。”
“哦。”君語微頷首,淡淡的說:“然后呢?”
“來之前我想得很清楚,如果你只是九微神族的侍女,不管你是否答應,我都要向君曦討了你去,若君曦不肯,我就偷偷將你擄走。等你成了我的,我再慢慢哄著你答應與我成親。可惜,我今天才知道你是九微神族的公主。你也不必太得意,我要娶你,總是能想到辦法的。”
說到這里,君語微終于忍不住了,像個怨婦似的叫囂起來,“我得意什么?嗯?哪怕我不愿意,你都能想到辦法,你這么狂妄,我有什么好得意的?我看,真正得意的人是你,我等了你三千年,三千年沒你的消息,這才答應了摩音的婚事。如今,四千多年過去,我已經忘了你,你卻又忽然出現,還理直氣壯的說,總能想到辦法娶我?你倒說說看,如果我不答應,你想怎么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