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獍目光隨著蒙藍谷一同落在地上。
蒙藍谷保持著飛撲姿勢,重重墜落,驚起些許泥塵。
揚獍能夠見到蒙藍谷面上顏色,驟然漲紅,轉(zhuǎn)瞬之間又是慘白。不過他始終抿住嘴唇,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
蒙家人世代血性,自然是一脈相承。
那支暗箭貫穿蒙藍谷肩膀,血水不斷外涌。蒙藍谷捂住傷口,鼻息急促。他自己看著肩上箭羽,雙眼之中滿是驚疑,還有些許茫然。
戰(zhàn)場之上,卻不會有人在意蒙藍谷為何茫然。
稍遠處元豕又是彎弓射箭,在他眼中自然全無蒙藍谷所在,箭尖所指便是揚獍頭顱。
利箭離弦!
揚獍陡然矮下身子。他身手敏捷地就地一滾,立即滾到蒙藍谷身邊。隨后他一手掰住箭尾,伸足一踏。
蒙藍谷發(fā)出一聲悶哼。
揚獍將蒙藍谷身上利箭踩斷兩截。
元豕見到揚獍蹲地,又是驅(qū)馬靠近不少。他將手掌伸向背后箭囊,又要再取出一支箭來。
便在此時,一名血煞軍甲士從側(cè)面飛撲而至,雙臂張開,將元豕一把撲下馬來。
揚獍看也未看元豕,將地上蒙藍谷翻過身來。
他一手按住蒙藍谷后背,另一手拽住箭頭,猛力拉拽。
“噗嗤?!?
蒙藍谷渾身一僵。揚獍將他身上斷箭拔出體外。
大都督又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他將瓶塞咬開,將瓶中粉末倒在蒙藍谷傷口之上。他又將蒙藍谷翻過身來,將剩下粉末全部倒在蒙藍谷正面創(chuàng)口處。
蒙藍谷在此過程之中,渾身不斷顫抖,咬得牙齦出血。
那血絲順著嘴角滑落下來,可是聽不見丁點痛呼。
揚獍將空瓶丟了,微笑著將手掌往蒙藍谷傷口上一按,“你死不了了?!?
蒙藍谷疼得額頭全是冷汗,這一按,差點讓他叫出聲來。
揚獍微微一笑,與蒙藍谷互握手腕,就要將他從地上拉起身子。
便在此時,冰冷劍尖頂住揚獍后背。
元豕已經(jīng)解決了方才那名血煞軍,此時披衣帶血,拎著長劍,站在揚獍身后。
蒙藍谷抓著揚獍手腕,似乎是在疑惑,是否應(yīng)該起身。
揚獍卻松開手掌,背對元豕而立。他將地上蒙藍谷身子擋住,又對蒙藍谷做出兩字口型,“裝。死?!?
蒙藍谷面露疑惑,卻還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揚大都督,你你也會有今天?!痹乖趽P獍身后得意笑著,“你不是算無遺漏?你不是翻手為云覆手雨嗎?可現(xiàn)在你的小命,就在我手里,只要我輕輕一送。”
揚獍背對元豕,可他臉上,甚至聲音之中聽不到半點緊張,“你現(xiàn)在沒有殺我,便不會殺我?!?
元豕語窒,他側(cè)過身子,探頭看著地上蒙藍谷,“方才我一擊不中,你分明應(yīng)該掉頭就跑。想不到還留下來救他?一個投機倒把的叛國者?結(jié)果沒能救出別人,還是把自己的命也搭上。不過你放心,你現(xiàn)在還不會死,我要把你交給燕國,到時候看你會落得何等下場?!闭f到最后,元豕已經(jīng)難掩得意。
揚獍卻是聳了聳肩,“現(xiàn)在愿意信任我的人不多,愿意拿命就我的人更少。救一個算一個吧?!?
地上蒙藍谷似是有些愣神,卻還是偷偷捏住方才從他身上取下的半截斷箭。
元豕聞言冷哼,“揚獍啊揚獍。多行不義必自斃,你有今天這種眾叛親離,還不是你自己一手締造出來?”
“眾叛親離嗎?”揚獍緩緩轉(zhuǎn)過身來,用胸膛頂住劍尖,“又是誰逼得我家破人亡?又或者問,我憑什么要把這天下,交到你們這種蠢貨手中?貪婪享樂,魚肉百姓,自持身份,便以為自己高人一等?”
揚獍張開雙臂,環(huán)顧四周,“你們身上哪一點,配得上這大好河山?”
“我們配不上?你便配得上?”元豕也是怒吼,“你這種驕傲自大之人,你以為能夠馴服我?卻沒想到,最后還是要死在我手上!死在我這種你最看不起的人手里!你應(yīng)該覺得非常屈辱吧!哈哈哈哈!”
“哦?!睋P獍聳了聳肩,淡淡說道:“我只是,還沒有試過養(yǎng)寵物?!?
元豕笑聲頓止。
揚獍似是無奈嘆息,“下次還是養(yǎng)條狗吧?!?
“揚獍!”元豕暴怒,“我要你命!”
揮動手臂,利劍照著揚獍胸膛直刺而去。
揚獍側(cè)身翻滾,大喝一聲,“現(xiàn)在!”
便見到蒙藍谷驟然起身,手中斷箭捅入元豕胸膛。
元豕那刺劍身形立即頓住,手中長劍懸在半空。
蒙藍谷看著手中斷箭,卻像觸電一般,立即放開,倒退一步。
元豕嘴角溢出鮮血,他伸手捂住胸膛,可鮮血不斷涌出,怎么能夠捂?。?
長劍“咣當(dāng)”落地。
元豕身子一軟,躺倒在地。他看著揚獍,身子不斷抽搐。
揚獍便在幾步外看著元豕?jié)u漸走向死亡。他背著雙手,俯視地上元豕,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對元豕說道:“對了,我還忘了謝謝你。謝謝你留在我身邊,讓我把朝中與你還有私下密謀的官員貴族摸了個干凈。沒有你,想要將你們根除,還得費上不少手腳呢。”
元豕聽得雙目圓瞪,他最后抬起手來,指著揚獍。在他那雙眼中唯有恐懼,“揚獍!你不是人!惡鬼,惡鬼!揚獍!你就是一頭惡……”
揚獍上前兩步,將元豕胸膛斷箭,全部踩入元豕體內(nèi)。
鮮血染紅短靴。
揚獍看著死不瞑目的元豕,輕聲說道:“我早就不是人了?!?
蒙藍谷在一邊愣神。
揚獍回過身去,拍了拍蒙藍谷那只沒有受傷的胳膊,“別看了,我們該撤了。”
說罷,他便頭也不回,從蒙藍谷身側(cè)走過。
不遠處立即就有血煞軍趕來護著揚獍。
蒙藍谷低下頭,深深看了一眼元豕尸首。
沒有說話,蒙藍谷捂住自己傷口,隨揚獍背影而去。
血煞軍且戰(zhàn)且退,而冀軍首領(lǐng)元豕敗亡,群龍無首之下,很快停止追擊。
揚獍便領(lǐng)著剩余殘軍,約莫七百余人,朝北而去。
蒙藍谷始終若有所思。他與揚獍并肩而騎。
行不多遠,血煞軍斥候來報,“大都督,東南方向發(fā)現(xiàn)不明人士蹤跡。不成規(guī)制,兵刃也是各式各樣,但是似乎是在搜山。”
揚獍沉吟片刻,嘴角微翹,“應(yīng)該是鬼見愁的人吧。這種時候他們?nèi)羰遣怀霈F(xiàn),才是令人奇怪。姜杉安排他們對我們圍追堵截?倒也是物盡其用。”
其余人等皆是不言,皆將目光投在揚獍身上。
揚獍環(huán)顧一周,緩緩出聲,“有五人隨我一起行動。其余人化整為零,分散撤退。最后若是能夠活著回到冀國,無論是榮華富貴,還是自由,我全部都能給你們。至于不能回去的。你們的妻兒老母自有我保障。當(dāng)然,一切的前提,都是我能夠安然回到冀國?!?
血煞軍寂靜一片。
揚獍這是叫他們拿自己做誘餌,讓揚獍自己能夠安然回到冀國。
又是一場賭博。
這群亡命徒會如何去選?
賭命?他們從來不怕。
血煞軍轟然而散。
揚獍卻將蒙藍谷拉住,“你隨我一道。”
蒙藍谷先是愣神,還未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隨著揚獍一同遠走。
然而揚獍卻不急行。他帶著蒙藍谷朝北走出一些距離,居然棄馬步行。
他拍了拍馬臀,讓戰(zhàn)馬隨意奔跑。
做完這些,他又領(lǐng)著蒙藍谷趟過一條溪水,朝西南方向而去。
他一邊走,一邊說著,“我探查星象變化,這幾日便會有雨,我們的蹤跡會被雨水沖刷干凈。我已經(jīng)在左近找了一個小鎮(zhèn)。我一早在那里安排了屋子。原主人深居簡出,鄰里也沒幾人認識。我們住在那里,等血煞軍將姜杉注意力全部引開,我們再撤退?!?
蒙藍谷再次對揚獍深謀遠慮感到可怕。
揚獍卻是笑了起來,“燈下黑,雕蟲小技罷了。不過這附近這么多村落,姜杉想要一個個盤查過來,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剩余五名血煞軍便護著他們兩人,尋到山道。
離天亮不遠之時,眾人已經(jīng)到達村落所在。
黎明之前,村中鴉雀無聲。
并沒有任何一人注意到他們到來。
七人順利撤入小院之中。
小院之中還有一名老人負責(zé)打理。老人見到揚獍,還未說話便被割了喉嚨。
大家都明白,留不得活口。
然而眾人收了尸體,進入前廳,卻在看守之人房間見到一個搖籃,搖籃之中是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血煞軍甲士就要上前摔了孩子。
揚獍卻抬了抬手,“算了吧。”
在眾人疑惑目光之中,揚獍接過孩子,將他放回襁褓之中,“可能是門房的孫兒。小小年紀(jì)就遭了厄運??墒钦l的命運便是一帆風(fēng)順?留著吧,或許有那一天,他會拎著劍出現(xiàn)在我面前,來取我性命。但是,他現(xiàn)在還是個孩子呢。”
揚獍眼中露出難見柔情,他捏了捏孩子臉頰,“記得喂孩子,走的時候,把他放在隔壁藥鋪門口吧。醫(yī)者仁心,雖然這世道商醫(yī)也有不少,但還是好心人多些?!?
眾人面面相覷,最終還是應(yīng)下。
揚獍卻是取了一壇酒,對蒙藍谷招了招手,“到后院,陪我喝喝酒?”
蒙藍谷猶豫片刻,便應(yīng)了下來。
兩人在后院亭中坐下。
五名甲士自然各有崗哨守護。
揚獍為兩人斟酒滿杯。
蒙藍谷這才發(fā)現(xiàn),在這小院一角,竟然種滿了瓊花。如今已近五月,倒是這些瓊花已是含苞待放。
揚獍順著他目光,望向院角瓊花,眼中滿是溫柔,“我吩咐他們種的,很美吧?”
蒙藍谷此刻看來是無心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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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回目光,看著揚獍欲言又止。
揚獍略微皺眉,“怎么了?”
蒙藍谷悶聲不吭,將面前酒水一口飲盡。
揚獍哈哈大笑,“你倒是慢些喝,這‘荷花蕊’可是淡雅清香,怎么也不能像你這樣牛飲。等你隨我回到冀國,我請你喝‘將軍臥’。那才是適合男兒豪飲的烈酒。”
“嘭?!?
蒙藍谷將酒杯拍在桌上,“你不該和我喝酒。”
揚獍收住笑意,眉頭一挑,“怎么?”
蒙藍谷抬眼盯著揚獍雙眼,“因為,我才是姜杉的副策?!?
番外 新舊白袍
清明節(jié)特別番外,說說那些已故之人在死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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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界之中,李爾冉李老道居所。
依舊是那茅草木屋,李爾冉在死界又建了一間。若說死界與人間有什么區(qū)別,對人而言,便是少了吃喝拉撒睡這些需要。對世界而言,便是見不到四季變化,也沒有日升日落。
死界只有一輪如同明月一半的光球,始終懸在天上。
清寒光彩之下,沒有時辰觀念。
但是對于原生活人而言,有些生活習(xí)慣,便是怎么都變不了的。
李爾冉自從推開那扇青銅門,穿過那片無光曠野,便來到了如今這個地方。這里有座村落,若是在無光曠野中被霧獸吃掉,便會到達此處。
那些被霧獸吃了的人去了哪兒?
聽村中老人說,多數(shù)是投胎了去。
聚集在這村中的,多是實力強橫,或是運氣極佳的人們。也是不愿投胎的人們。若是想要重新做人,在村子盡頭有一口井,跳了下去,也能下輩子再見。倒是很多喜愛口腹之欲的高手,到這里就投了井。
李爾冉暫時沒有投胎的打算,便在村里住了下來。
說是村落,這村子與一般小城差不多大小。其中居民也是不少,只是沒有城墻守護,這里的人們,也沒有這般需要。
今日,李爾冉便在家中忙碌。
他將屋子打掃干凈,其實也無需打掃,死界原本便是一塵不染。他在屋中坐定,喃喃自語,“就能那個白袍小子來了,對了還有鳳棲郡主,真是好久沒見啊?!?
就在他說話時候,柳鳳泊腰挎酒壺,身背木劍,牽著鳳棲郡主便行在路上。
說到裝扮,似乎是與人活著之時有所聯(lián)系。
柳鳳泊腰間便始終掛著酒葫蘆,而酒葫之中酒水仿佛取之不竭。這倒是讓很多村中人士羨慕不已。
而鳳棲郡主便始終是那身鳳冠霞帔。
白袍紅衣湊到一塊兒,果然是一對璧人。
鳳棲郡主拽著白袍衣袖,“李道長尋你去,定然又是為了你葫中酒水?!?
白袍哈哈笑著,“這牛鼻子可不就好這口?”
鳳棲扭捏道,“你這酒葫里全是我釀的酒水味道,又不好喝……”
柳鳳泊輕撫鳳棲臉頰,“好喝,怎么會不好喝?”他又拍拍劍柄,“那牛鼻子敢說不好喝,我就一劍送他去快些投胎?!?
鳳棲臉上泛紅,又伸手捶著柳鳳泊胸膛,“你就不能對人家老道長禮貌一些?”
柳鳳泊又是微笑,就要回答,卻突然望向一處,那里一道輕紗人影閃過。
目瞪口呆,“婆……婆婆?”
“婆婆?什么……”鳳棲先是迷茫,隨后恍然大悟,“是婆婆?”
“我不會認錯!”柳鳳泊抓緊鳳棲手掌,足下一踏,已然出現(xiàn)在轉(zhuǎn)角住處。正見到那輕紗背影,閉合一扇院門。
柳鳳泊立即上前敲門。
然而出現(xiàn)在門后之人,卻是另一個白袍青年。
朗目星眉,英氣逼人。
柳鳳泊瞇起雙眼,“你是誰?”
白袍青年將柳鳳泊上下打量,“你又是誰?”
兩人皆是白袍一身,不過柳鳳泊綁著紅色束發(fā),而另一白袍則是青色束發(fā)。
柳鳳泊背負木劍,而另一人要掛刀劍。
這兩人對門而站,倒是有幾分照鏡子的錯覺。
就在兩人對視之時,那青色身影出現(xiàn)在門后。那是怎樣一張面孔?小巧鼻子,玲瓏嘴,渾身透著一股靈氣。
柳鳳泊張大嘴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之人分明不是婆婆,可舉手投足之間,又是婆婆無疑。
便在他疑惑之時。
那青衣少女捂住嘴巴,驚呼出聲,“小白鳥?”
柳鳳泊渾身一顫,“小白鳥”正是婆婆給他取得小名。他試探喚道:“婆婆?”
青衣少女已是流淚滿面,只能點頭。
柳鳳泊也是欣喜,想要去到婆婆面前,可他又望向另一位白袍,皺眉道:“那你是?”
婆婆張嘴說道:“他就是我一直在等的……”說到此處,婆婆已是破涕為笑,臉頰泛紅,真正少女作態(tài)。
“就是你?”柳鳳泊卻沒在意那些,驟然捏住劍柄,“就是你讓婆婆空等了這么多年?”
白袍青年也是皺眉,“有何賜教?”說話間已是按住刀劍。
“還有什么可說?”柳鳳泊身上真元沸騰,“我要你……贖罪!”
“當(dāng)!”
木劍出鞘,刀劍架起。
白袍青年嘴角微翹,“小子,我那時候,可沒人敢和我這么和我說話?!?
“現(xiàn)在有了!”
話音落,兩人沖天而起。
一串爆響,直入天際。
倒是留下門內(nèi)婆婆與門外鳳棲面面相覷。
婆婆先是苦笑,隨后伸手將鳳棲手腕握住,“你就是小白鳥的媳婦兒吧,真是個標(biāo)致的姑娘。來來來屋里坐,我們慢慢聊,讓他們慢慢打?!?
說罷,兩人已經(jīng)入得屋內(nèi),合上院門。
村落另一角,道長木屋。
李爾冉桌前端坐,喃喃自語,“這白袍小子,怎么還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