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遠(yuǎn)處,便能望見“上至城”輪廓。
昂城,盼雪這種小城,自然是比不上面前城池。但若和昌隆相比,兩者又有不同韻味。
說王都昌隆是盤臥之龍,那嶽山上至,便是一頭斂羽九皋。
同是古樸,卻不肅穆,彷彿這城也沾染了嶽山靈秀。
城磚泛青,取自嶽山青巖。
城底堆雪,讓這城若雪上翠玉,天公若喚,這城便會化鶴而去。
聽說鶴老家鄉(xiāng)在此,他那諢名也不知和這城有無關(guān)係。
林火稍稍放慢馬速,便能見到城上旗幟。斗大“燕”字,迎風(fēng)而展。或許是爲(wèi)了配合節(jié)日,特地將黑旗換了紅面,倒也喜慶。只是城門內(nèi)外,不乏守備。
林火暗暗琢磨:若按鶴老所言,這些軍隊,只怕全受武慎掌控。
換旗是爲(wèi)節(jié)日,還是換了主子?他也說不清楚。
見著這些軍隊,那武慎奪權(quán)之事,更有實感。
他腦中正在亂想,身側(cè)南柯張口說道:“與我出來,你不高興?”
林火這纔回過神來,尷尬迴應(yīng),“自然是高興的。”
南柯盯著林火眉頭,“那爲(wèi)何愁眉苦臉?!?
林火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緊皺眉頭,趕緊張嘴笑道:“能和你共度除夕,我可是求神告佛心懷感恩,可不敢臭臉?!?
南柯掩嘴一笑,“你和他們在一起,別的不學(xué),倒學(xué)了油嘴滑舌。”
林火訕訕笑著,心想:今日可不能因爲(wèi)他事分神,若是毀了今日安排,那才後悔莫及。他腦中一轉(zhuǎn),他知南柯好勝,指著城外樹樁,“我們比比,誰先到那樹樁?!?
南柯輕挑下巴,“那你可比不過我?!?
“試過再說?!绷只鹨膊粩?shù)數(shù),說罷便輕揚馬鞭,率先竄了出去。
身後傳來南柯嬌叱,“你耍賴?!闭f著也是馬蹄聲響。
一紅一白嶽奔馳而過。
林火不時偷瞄南柯,見著快到樹樁,暗暗降低馬速,最後差了半個馬頭,南柯率先到達(dá)樹樁。
她笑著回過頭來,輕擡馬鞭,“你輸了?!彪p眼笑得彎起,似那天上彎月。
林火裝作懊惱,“犯規(guī)也贏不了,定要怪這黑馬,耐力不足。”
南柯看了眼林火手中緊繃?yán)P繩,也不說破,笑道:“輸了,可要挨罰?!?
兩人行到城門,下馬待檢。
林火已能望見城中熱鬧,指著那些小食,“想吃什麼,儘管去拿。銀兩管夠。”
南柯抿嘴笑著,“怎麼那麼大方,把紅袍兒的家當(dāng),全都騙來了?”
林火梗著脖子不承認(rèn)。
南柯掩嘴笑著,也不追問。
兩人這麼一鬧,氣氛倒是熱絡(luò)不少。
除夕夜,入城人多,侍衛(wèi)檢查也廢了不少時間。
兩人談天說地,林火把花袍告訴他的趣聞異談?wù)f得七七八八,這時間也不算難熬。
等到入城,林火已是心底發(fā)虛,心中苦惱:若是待會兒找不到話說,那可如何是好?
好在城中熱鬧,南柯已被路邊小食吸引。
林火暗暗抹了抹冷汗,看著南柯雀躍背影,發(fā)自心底笑了。
他與南柯認(rèn)識不過一年,平日裡盡是大家閨秀模樣,只有見到這些市井小食,兒童玩具,她才笑得如此燦爛。想來生於富貴,倒是少了這些童年樂趣。
不過,只要南柯開心,林火自然開心。
只是稍一停頓,人羣已是攔在兩人之間。林火見到南柯停在糖人攤前,正在挑著糖人。
他趕緊擠開人羣,追了上去,“喜歡哪個?”
南柯似是嚇了一跳,嗔道:“你這人,怎麼走路都不出聲?”
林火哈哈一笑,“還不是你挑得開心,這裡人這麼多,倒不擔(dān)心把我丟了?!?
南柯看著林火眨了眨眼,“無論我去了哪裡,你不是都會找到我嗎?”
林火望著南柯雙瞳,只覺得心跳漏了半拍,只能支支吾吾嗯了一聲。
南柯哈哈笑著,指著攤上人偶,“老闆我要這個,還有這個?!?
說著,拿了糖龍,又挑了個糖驢。
林火自覺掏了碎銀,南柯卻將那驢塞到他手中,“這是給你的。”
“?。俊绷只鹂粗种刑求H,又看了南柯一眼,“我又不是烽子,給我這個幹嘛?”
南柯抿脣一笑,“你呀,和他也不差多少?!闭f著,便帶著銀鈴笑聲,奔向另一攤位。
徒留林火一人,看著手中蠢驢苦笑。
南柯已在那邊呼喚,“火哥,你來看這邊,這對紅繩好漂亮?!?
林火笑著搖頭趕上。
除夕熱鬧,人羣嬉鬧。
兩人穿梭於人流之中,不時傳來歡聲笑語。
穿來蕩去,兩人不知不覺牽起雙手。
流連於玩具之間,忘返在糖果之?dāng)?,像是回到孩提時代。兩人皆非孩童,卻能笑得那般歡欣。
林火手中拎著各式糖果玩具,他卻不覺尷尬,靜靜享受此刻難得快樂。
是啊,多久未曾有這歡快。
自從老爺子病逝,他便早早撐起家來。
那些兒時歡樂,何時再能尋覓?
此時,此刻,此地,牽著手中人,兩人如同孩童一般,盡情玩樂。
在一起,如何稱爲(wèi)在一起?
洞房花燭?春宵一夢?世人皆知?
在一起,沒有那麼繁複,沒有那麼喧鬧,靜靜地望著對方,那也是莫名歡愉。
或許如同此刻,他們都變回孩子。
南柯將糖站在林火鼻上,林火又在長街,追著南柯不放。
這般純潔無垢。
沒有那些煩惱,沒有那些爾虞我詐,沒有大人的苦痛折磨。
此生因與誰共度?
或許就是那個,能讓你變回孩子的她。
不知不覺,日頭下山,街上燈光璀璨。
上至大道傳來嘈雜聲響,兩人扭頭去看,見到道路盡頭涌出百十來人,皆是赤幘皁制,手執(zhí)大鞀。頭戴鬼面,身蒙熊皮,玄衣朱裳,執(zhí)戈揚眉,邊唱邊跳,源源而來。
一聲滔天鑼響。
上至城的驅(qū)儺典禮正式開始。
何爲(wèi)驅(qū)儺?
年終時候,擊鼓驅(qū)疫,祈求來年順利安康。
古有詩句贊曰:“金吾除夜進(jìn)儺名,畫褲朱衣四隊行。院院燒燈如白晝,沉香火底坐吹笙?!?
鼓響鑼鳴,遊人涌入驅(qū)儺隊伍,載歌載舞。
林火在龍興時候從未見過這般大的陣仗,也是興奮莫名,與南柯買了一對小鬼面具。倒是與他們衣衫相襯,一紅一白煞是好看。
“來。”林火牽著南柯小手,“我們也去耍耍?!?
南柯歡聲應(yīng)著,兩人涌入人羣。
卻沒想人流一衝,衝得兩人鬆開手來。
林火被人羣淹沒,南柯摘下面具,卻看不到林火被衝到何處。
人流如織。
她有些手足無措,“火哥?!背雎暫艉埃缮碓饨允菑垙埞砻妫瑹o人應(yīng)答。
南柯心中焦急,快行幾步。
恍惚間,卻聽到有人喚她名字,“南柯姑娘。”
南柯調(diào)轉(zhuǎn)頭去,卻在街角,見到楓叔。
“楓叔?”南柯心中疑惑,移步街角。
她疑聲說道:“楓叔,你怎麼在這?”
楓叔笑而不語,從身後捧出一束花來,卻是一捧豔紅鬱香。
奔放熱烈,如若誓言,永不凋零。
南柯接過鬱香,楓叔側(cè)身讓開,身後有條幽深小徑,擡手示意。
那路與主道幾步之隔,卻似靜謐無聲。
南柯按住心中好奇,步入徑中。
行不幾步,面前有一燈亮,卻是呂烽立於燈下,手捧一束蝴蝶蘭。
淡雅別緻,似那溫柔漸近。
呂烽微微笑著。
南柯接過花束。
他又一擺手,示意南柯繼續(xù)前行。
南柯心中稍定,繼續(xù)挪步。
行不片刻,又是一盞燈亮,花袍燈下抿嘴而笑,手裡一株白山茶。
純潔無暇,一往而深。
南柯剛剛拿住花束,另一角又一燈閃,紅袍兒舉著一束紅玫。
那紅如火,那紅似酒,薰得南柯滿面嬌緋。
就在她接花那刻,小徑驟然燈亮。
七彩燈籠,貫穿全徑,或高或低,璀璨奪目。
而在光源盡頭,有一小臺,臺上有一木偶,真是南柯最愛懸絲傀儡戲。
卻見那傀儡身穿一身白袍,腰懸一刀一劍,朝著南柯作揖,“漂亮姑娘,可快些過來。”
南柯聽得出來,那是書呆聲音,想不到他還有這等手藝。
她便捧著花束,行到臺前。
那懸絲傀儡凌空翻了個跟頭,不知從哪兒變出一根紅繩,繩上系一小鈴。
“給我的?”南柯放下花束,接過紅繩。
傀儡拱了拱手,示意南柯戴上。
南柯便將紅繩系在腕上,揚手一揮。
“叮噹~”
清脆鈴響。
“叮噹~”
南柯身後鈴響,她回過身去,正見到林火立她身後,腕上繫著同樣紅繩,同樣鈴鐺。
他牽住南柯手腕,鈴鐺相觸。
“叮噹~”
“無論你在哪裡?!绷只鹑崧曊f道: “搖動鈴鐺,我就在你身旁?!?
南柯滿臉羞紅。
“嘭!”
夜空爆開煙火,璀璨火光,映著兩人臉龐。
四目相對,開口無言。
無聲,更勝有聲時。
除夕終到盡頭。
深夜,酒寨,衆(zhòng)人歸來。
明日大事將至,酒寨夜靜人安。
卻有一人,偷偷翻出木柵。
一身白袍,刀劍懸腰。
林火跨上黑馬,揚鞭縱馬,朝那嶽山而去。
大門之內(nèi),呂烽冒出頭來,“你們知道他要去,爲(wèi)何不讓我跟去?”
花袍,紅袍兒,書呆,楓叔盡在門後,花袍飲了口酒,“林子重情重義,他深知此去兇險。我們是他至交好友,石磊是他兄弟,你讓他如何去選?讓我們跟他身陷險境?還是對小石頭見死不救?”
呂烽握緊雙拳,終是難發(fā)一言。
寨內(nèi),廂房。
南柯倚著窗框,擡頭望月,那目光卻已投向遠(yuǎn)方,捏著手上紅繩,低聲呢喃,“我等你回來。”
月下孤騎,白袍獨行。
昂山地界,山丘林深。
黎虎頭終是回到山寨,遠(yuǎn)遠(yuǎn)瞥見自家山門,只覺得說不出的親切??蛇€沒等他喊門,一排影子從身後壓來。
黎虎頭渾身一顫迴轉(zhuǎn)身去,不慎扭了腳腕,跌到在地。
他略微擡頭,只見到一人半身。
那人卻是沒了右手,用粗糙嗓音冷冷說道:“聽說,你這兒也叫虎頭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