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搖曳,烈火光影照著武睿臉頰,忽明忽暗。
他面無表情,站在城牆之上。
風(fēng)捲披風(fēng)揚,他拄著劍而望,望著城內(nèi)火海。
城中狄軍已經(jīng)滅絕,城牆重奪回手,但武睿知道,這漫漫長夜不過剛剛開始。
他知道,陷阱已被布羅識破。
不僅因爲(wèi)城內(nèi)狄軍太少,也因爲(wèi)那些黑影,出現(xiàn)在城外的黑影。
布羅如此謹(jǐn)慎,也如此狠辣。
他願意用先鋒軍的人命,來試探城中虛實。若是成功奪城,那便是天大喜訊。軍中誰敢與他爭搶軍功?
若是陷阱,那便重新戰(zhàn)過!
就像現(xiàn)今一般,布羅站在城下,武睿立在城上。
相隔一箭之地。
兩支火把,照亮黑夜中兩道身影。
布羅右拳捶胸,深鞠一躬。
武睿揹負(fù)雙手,微微額首。
城郭死寂,軍陣死寂,兩軍對壘,卻彷彿只剩這二人對視。
布羅直起腰背,熄滅火把。
武睿揮了揮手,卞夏將火把捶熄。
兩人都未說話,但他們都知道,這場血戰(zhàn),無法避免。
腥風(fēng)血雨前的最後寧靜。
布羅端坐馬上,陰鷙目光望向雁門,“一刻後,攻城!”
身邊梳辮將領(lǐng),不解問道:“等上一刻,若是燕王逃走,可如何是好?”
布羅搖了搖頭,笑而不語。
雁門城牆,張德開跪在武睿身後,“請大王立刻棄城!”
武睿並未回頭,怔怔望著城外,那些黑甲陣仗,融在黑暗中,一眼望不見盡頭,“孤若棄城,你待如何?”
張德開跪伏在地,“雁門全體將士,願爲(wèi)大王斷後,願爲(wèi)大燕盡忠!”
武睿仍未看他,幽幽說道:“那全城百姓,怎麼辦?”
“大王!”張德開擡起頭來,他原想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可這滿城百姓,如何能算小節(jié)?
武睿微微一笑,“孤不能走?!?
他回過頭,望向城內(nèi),彷彿能見到城中老小,見到百姓希冀,驚恐,慌亂眼光。
他如何能逃?
武睿立於城牆之上,北塞狂風(fēng)吹起衣袂,而他身後,那柄大燕軍旗,獵獵作響。
“這是大燕的土地,每一尺每一寸?!?
“那是大燕的子民,每一家每一戶?!?
“孤是大燕的王。”
“孤,一步不退!”
城牆之上,無人說話,唯有北風(fēng)呼嘯。
武睿的目光,掃過城牆之上,所有燕軍。
他的語速很慢,卻鏗鏘有力,“我們今天很有可能會城破人亡,我看得到你們眼中恐懼?!?
不少將士低下頭去。
武睿高聲呼和,“擡起頭來!看著我!看著你們的王!”
目光,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武睿按住劍柄,穿過人羣,“孤站在這裡,和你們並肩作戰(zhàn)!孤只有一個問題,只想問問你們!我們是誰?”
疑惑不解,人羣面面相覷,終有一人,小聲說道:“燕人?”
“沒錯!”武睿抓住那人衣襟,環(huán)顧四周,驟然加快語速,“我們是燕人!我們是大燕子弟!我們是永不妥協(xié),永不退縮,永不認(rèn)輸?shù)拇笱嗑?!?
他放開那人,張開雙臂,口中每一句話,盡皆落地有聲。
“我們建立大燕,征服前人未能征服!”
“我們承載榮耀,讓天下諸國,朝拜納供!”
“我們頂天立地,任何危難都不能壓彎我們脊樑!”
“告訴孤!”武睿振臂高呼,“我們是誰?”
“大燕精兵?!睅资藨?yīng)聲呼和。
武睿放下手臂,再次環(huán)顧四周,“城下狄狗,他們要奪走我們的性命,奪走我們的妻兒,奪走我們的國土,奪走我們的榮耀!但是,我們決不答應(yīng)!”
“看看你身後的城池!看看你身邊的袍澤!想想你家中的妻兒!大聲告訴他們!我們是誰?”
“大燕精兵!”
城牆之上,超過百人,高舉手臂。
武睿猶不滿足,一步躍上城牆,對著所有大燕將士,高聲嘶吼,“戰(zhàn)場就在眼前!我等視死如歸!我們在此決一死戰(zhàn)!我們要撕開敵人的胸膛!我們要教會他們,什麼叫做勢不可擋!大聲告訴我!”
“我們是誰?!”
“大!燕!精!兵!”
人在風(fēng)中,人在瘋中!武睿用盡全身力氣,放聲吼叫!
“歷史將會銘記此刻!世人將會銘記此夜!此時英姿,將會穿過長夜,穿過神州大地,穿過時光變遷!鐫刻在每一縷風(fēng)中!鐫刻在每一個人!每一片魂魄深處!所有人!告訴孤!我!們!是!誰?”
整座城牆,音浪震天!
“我們是!”
“大!燕!精!兵!”
男兒一生多少事!醉臥沙場!馬革裹屍!男兒血性!
誰不曾想,著一身戎裝,配三尺青鋒,伴滿營袍澤,只爲(wèi)保家衛(wèi)國,擴(kuò)土開疆!
呼喝聲久久難停!
武睿張開雙臂,張狂大笑!
時間到。
城下狄軍挪動步伐,靠近雁門。
武睿背轉(zhuǎn)身去,望著城下冷冷一笑,“放馬過來吧!小崽子們!”
血戰(zhàn),一觸即發(fā)。
攻城車,投石器,雲(yún)梯飛廉!
滾泔油,壘巨木,箭羽弩車!
殺聲震天,響徹天際。
巨石橫飛,漫天箭羽,眼見之處,皆是人殺人,命滅命!
狄軍攻上來,又退下去。
血肉殘肢,灑滿滿整座城牆!
一片瓦,一塊磚,皆是必爭之地!
血漿鋪上厚厚一層,尚未乾涸,便又染上新鮮顏色。
武睿渾身是血,他已不知殺了幾人,若不是有衆(zhòng)多貴胄少年,有卞夏護(hù)著,說不得此刻他已身首異處。
戰(zhàn)場便是如此,此刻尚在呼吸,下一瞬已魂歸黃泉。
沒有憐憫。
只有殺與被殺!
可畢竟,人命相抵,比不過人多勢衆(zhòng)。
身邊袍澤,越來越少。
城牆上的狄軍,越來越多。
天空何時能夠放光?
燕軍還能撐上多久?
武睿環(huán)顧周遭,局勢似乎難以挽回,怪只怪他自己輕敵,可有些人,不該在此喪命。
看著身邊少年,武睿突然有些後悔,他或許不該將他們帶來此處。
初升之陽,尚未有陽光普照,便要隕落於此。
他咬了咬牙,對卞夏說道:“帶著這些少年郎,走吧?!?
卞夏尚未回答,便有一貴胄少年,疑惑望來,“大王,應(yīng)該你走?!?
武睿慘然一笑,“立國至今,從未有臨陣脫逃的燕王。孤絕不會做第一個?!?
那少年瞪大雙眼,似是下定決心,咬牙說道:“大王難道以爲(wèi),這戰(zhàn)場之上,只有大王一人謹(jǐn)記祖訓(xùn)?”
“我們雖然年幼,卻沒有一個孬種!”他對剩下少年,高聲喝道:“武家祖訓(xùn)!”
所有少年,持劍頓地,齊聲呼喝。
“武氏宗族,赴死登先,寸步不退,寸土不讓!”
武睿愣在原地,突覺鼻頭髮酸,正要說話。
那些少年,已經(jīng)持劍而去,領(lǐng)頭少年飄飄蕩來一句,“大王。這裡,可不止您一人姓武!”
少年入陣。
如同水入大海,未起波瀾。瞬間淹沒在人海之中,此戰(zhàn)過後,能有幾人活著?
武睿並不知道。
但,那句話語,彷彿在他腦中激盪。
“武氏宗族,赴死登先!”
“寸步不退,寸土不讓!”
他突然仰天長笑,“我大燕,有如此少年!必不會亡!”
反身再入戰(zhàn)圍!
“卞夏!爲(wèi)孤!殺出一條血路!”
城上血戰(zhàn)。
城下狄軍精銳盡出。
黎明悄然而至。
另一支黑甲騎兵,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山坡之上。
曙光招搖。
照著那人如墨濃眉,腰上匕首。
馬鞭一揮!
黑色鐵騎,如同潮水,席捲而下!
人熊。
參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