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見到林火面色不對,心中暗自揣測。
呂烽卻在這時湊了過來,按住林火肩膀,“林子,既然燕國呆不下去,你不如跟我回冀國。”
“冀國?”林火看著呂烽,“那南柯……”
“古人可都說了‘天下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雖然……”呂烽咬了咬牙,“雖然這花長得確實不錯。但有兄弟們陪著,肉管飽,酒管夠。跟兄弟我去見見北國風(fēng)光,離開這傷心地。”
“傷心地?”李虎眉頭一挑,正要發(fā)問,卻被花袍眼疾手快,拉至一邊。兩人又是一陣竊竊私語。
林火聽著呂烽話語,又回頭望著來時路途,視線飄蕩,似要飄向早已無蹤的臥龍坳,飄向那身紅氅。
他地下頭顱,喃喃自語,“一眼桃花一場夢,一朝相逢一場空。”
夢甘甜,卻終有醒時。
“鶴老說的對,你們說的對。卻有衆(zhòng)人皆醒,我獨醉。”林火搖了搖頭,終是下定決心,“冀國嗎?或許是個好去處。”
“哈哈哈。”呂烽拍著林火肩膀,“如此甚好!我們一路向北,縱馬狂歌。還能路過那酒鬼家鄉(xiāng),到時候一路遊玩,天大地大,好不快活。”
林火雖然心中仍有慼慼,卻強擠笑意,歡笑附和。
那邊李虎已然聽好故事,面露煩躁,用力拍著林火肩膀,“林子!不就是個婆娘!這天下三個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婆娘還尋不著?聽哥的話,跟這呂烽兄弟去冀國見見世面,也嚐嚐他國風(fēng)情。”
林火苦笑,“虎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我?”李虎似是愣了愣神,看了看四周馬賊,面露難色,就連聲音都小了下去,“我就不去冀國了。”
林火臉色一暗,“我們纔剛見面,虎哥你又要……”
“我早已答應(yīng)了兄弟們。”李虎正色說道:“我答應(yīng)他們,只等此間事了,便去西域闖蕩。原本找你們只是想再見一面,卻沒想到碰巧將你們性命救下,也是天意弄人。”
“西域?”林火咂舌,“那可得穿過一片荒漠,內(nèi)裡更是馬賊橫行,一點都不安生。”
“我們……”李虎雙眼微瞇,“不就是馬賊?都是刀尖舔血,還能怕了他們不成?”
林火嘆了口氣,“可是虎哥……”
“不必多言。”李虎站起身來,揚了揚空袖,“我也算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也正是死過一次,才發(fā)現(xiàn)這天地遼闊,而昔日之我,乃至今日之我,不過井底之蛙。”
“我讀書不多,但也知道‘好男兒!當志在四方’!”李虎眼中似有畏懼,卻有更多傲氣,“林子。”他重重一頓,“天下之大,絕非中原而已!”
林火目瞪口呆,好些年,他未見到虎哥如此意氣風(fēng)發(fā)。
“好志氣!”說話之人,居然是書呆章昭平。他於李虎身側(cè),握拳附和,“若要去西域,算我一個。”
李虎瞥他一眼,上下打量一番,“老子可不要吃不起苦的書生。”
章昭平微微一笑,“玄奘法師,不過文僧,也能步行至西域佛國。我一儒生,學(xué)六韜武藝,習(xí)浩然之氣,哪裡不能去的?”
“你小子。”李虎挑了挑眉,“算你掛注。”
“掛注?”章昭平似是有些茫然。
李虎哈哈大笑,勾住書呆肩膀,“道上黑化,就是說,老子看得起你,許你入夥!”
“黑話?”章昭平點了點頭,“果然是學(xué)無止境。”
李虎笑得更歡,林火卻是搖了搖頭,他沒有再勸。他自然是明白李虎脾性,虎哥若決定一事,便絕不會輕易更改。
不過也好,李虎從小到大都是刺頭,若是一起走,只怕是到處惹是生非。還是帶著小石頭省心。
就在此時,石磊也湊了過來,稍低雙眼,“火哥,我也不能和你走。”
“什麼?”林火心中煩亂,今天算是怎麼回事?一個個都要離開?
小石頭像是被林火嚇了一跳,怯生生地說道:“我也不是個小孩子了是吧。經(jīng)歷這麼多事,我覺得吧,我應(yīng)該在這天下,那個,小小地遊歷一番。”
“和誰去?”林火問道。
小石頭看向懷智和尚。
林火皺眉,“你要當和尚?”
“不不不。”小石頭連連擺手,“他們?nèi)ミ^的地方多,我只是想和他們結(jié)伴而行走天下。”
林火皺了皺眉,“你連龍興周邊都能迷路,還想想走天下?”
“火哥!”石磊咬了咬牙,臉上再無青澀模樣,“天下衆(zhòng)生皆苦,我曾經(jīng)不知。今日既然知曉,又怎能袖手旁觀?佛法我懂不多,卻也知道,‘普渡衆(zhòng)生’。”
普渡衆(zhòng)生?
林火看著小石頭,突然覺得那個只會跟在自己身後的孩子,也長成了青蔥男兒。
李虎拍了拍石磊肩膀,“虎哥支持你,男兒郎,就該有些志向。”
林火苦笑。李虎都這般說了,他還能說些什麼?只能說些話兒,囑託小石頭萬事小心。
衆(zhòng)人會話,卻有一人,始終靜立一邊——山師陰。
他看著衆(zhòng)人說笑,面上表情變幻,終是握了握拳,走到林火面前。
林火看他,笑罵道:“怎麼?你也要湊個熱鬧?是去南蠻騎象,還是去東海餵魚?”
“不。”紅袍兒淡淡說道:“我要留在大燕。”
林火啞然,山師陰這決定,實在出人意料。
半個時辰後,馬賊下山,朝北方行進。
山師陰與楓叔,在嶽山山腳,與衆(zhòng)人揮手告別。
林火不時回頭張望,見到紅袍越變越小,最終隱於山後。
他有些不明白山師陰爲何選擇留下,他問花袍,花袍只是嘆氣,“紅袍兒他,怕是有些過意不去。”
有什麼過意不去?
林火想不明白。
但他知道,紅袍兒選擇留下,必定是有他道理。否則在如此風(fēng)口浪尖,他爲何要留在最爲危險的燕國?一定有什麼事,無比重要,以至於將他絆住手腳。
只希望,就此一別,還有再見之時。
林火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於山後,山師陰卻仍站在原地,呆呆望著。
楓叔在一旁牽著戰(zhàn)馬,輕聲說道:“少當家的,林公子,已經(jīng)走了。”
“我知道。”山師陰沉默片刻,接過楓叔手中繮繩,“我們也走吧。”
楓叔將紅袍兒扶上馬鞍。
山師陰揮動馬鞭,“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說罷,兩人朝上至城,縱馳離開。確未發(fā)現(xiàn),在那山坡之後,有一書生打扮,騎一白馬,緊跟林火而去。
入夜,上至城,王族別院,院中小樓。
月弧掛空,淡雲(yún)稍掩。
樓門緩緩開啓,武夢從樓中慢慢走出,又反身將房門輕輕合上。
月色不美,她也無心賞月。
武莫知曉武睿死訊,哭鬧了一宿,好不容易被她哄入夢鄉(xiāng)。晚風(fēng)吹過,她已換了一身素服,此刻,只覺心神疲憊。
靠在廊邊柱上,武夢不由摸向手腕,那裡卻是空空蕩蕩。
她這纔想起來,已將紅繩丟還林火,此生……此生也不知是否還能相見。
不見也好,見了又能如何?不過再一次肝腸寸斷。
武夢嘆了口氣,仰頭望向夜空,夜雲(yún)似幻,想起過去種種。
今日原是大年初一,前半夜皆是煙火,後半夜寂靜無聲。
喧鬧至死寂。
或許,這便是有緣無分。
武夢晃了晃腦袋,想要甩去這些惆悵,卻見到空中,突然亮起一簇?zé)熁稹?
煙花炸開,好亮一團火光。
武夢望著那團煙火,睜大雙眼。
因爲那煙火,就是林火曾經(jīng)爲她所放。
是誰?是誰在放這煙火?難道……
是他?
武夢嘴角微顫,身上再無疲倦,唯有坐立難安。
她立刻往別院外衝,那些安危告誡,自己身份,她全然不顧,翻了別院牆頭,單人孤影,朝那日小巷奔去。
她只想知道,是誰,是不是他。
武睿死訊未出,城中仍未宵禁,路上三三兩兩還有行人,對那煙火議論紛紛。
“後半夜還放煙火,真是不讓人睡。”
“你懂什麼?說不定是哪位公子哥,要討小娘歡心。”
武夢並不在意他們說些什麼,只是避過城內(nèi)巡邏甲士,一路急行。
終於,來到小巷之外,那煙火也已停歇。
真相就在眼前,武夢卻停下了腳步。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路,居然什麼都沒去想。
即便是他在這裡,又能改變什麼?
大錯已鑄,勢難回頭。
可她明明知道無法改變,卻還是緩緩走入巷中,說不清原由。
她緩緩踱步小巷,越行越深,終於在盡頭,藉著火光,見到一個人影。
武夢雙眼圓睜,又微垂眼瞼,淡淡說道:“原來是你。”
“怎麼?”火光印在山師陰臉上,他微微笑道:“看來,我們的公主大人,很失望啊。”
武夢稍擡起眼,觀察四周,“就你一人?”
山師陰眉頭一挑,“當然不是。”
武夢眼皮一跳,盯住紅袍兒。
山師陰哈哈大笑,“還有楓叔。”
武夢瞪了山師陰一眼,咬了咬脣似要罵人,卻又覺得索然無味,淡淡迴應(yīng),“你怎麼不逃?”
山師陰走到武夢面前,“因爲,我要告訴你事實。”
“事實?”武夢一對秀眉皺到一塊兒。
山師陰點了點頭,“其實殺害燕王之人,並非林火。而是山師雲(yún)。他用了攝魂膏,迷了林子心神,纔會鑄就大錯。”
武夢握緊雙拳,卻又緩緩放開,“那又如何?父王已死,結(jié)局已難改變。”
山師陰皺緊眉頭,上下打量武夢,似是第一次見到面前之人,“你不是武夢,我認識的武夢絕不是這種意識消沉,軟弱無能之輩。她是一個女中豪傑,是一個敢拿刀子架在我脖子上的真豪傑。而你……”
紅袍兒嗤之以鼻,“只是個披著同一件皮囊的嬌弱公主。”
武夢咬住嘴脣,素白衣衫,在月光下倍顯嬌弱,恨聲說道:“我又能怎樣?父王死了,林火走了,你還要我怎樣?”
“要你怎樣?”山師陰突然提高音量,“你還沒死,大燕還沒亡!”
武夢渾身一顫,驟然捏緊雙拳,寒聲說道:“那我是不是該將你這反賊,就地正法?”
山師陰恢復(fù)平靜模樣,淡淡說道: “你不會殺我。”
武夢冷冷一哼,“何以見得?”
“因爲,九嬰不滅,大燕不寧。而我是你的好友,是林火的好友,也是……”山師陰勾脣一笑,於月光之下,分外妖魅,“這世上,最瞭解九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