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之下,一輛馬車正在趕路。
車簾掀起,露出內里之人。白凈面龐,美得不似男兒。
山師陰正在車中,“還有多遠?”
馬夫恭敬答道:“回稟家主,天亮就能到達地方。”
山師陰聞言點頭,手臂撐著窗框,側臉枕在自己臂上,溫聲說道:“丹霞,綾兒,我馬上就到家啦。”
與此同時,西江之邊。
武夢蹣跚著從江水中抽出身來。
臨近夏日,江水仍然涼寒。水珠順著發絲流淌下來,從下巴滴落,從衣裳流出。武夢嘴唇發紫,一副狼狽模樣。
她第一反應便是伸手去摸腰間,可惜那匕首已經不知落去何方。她又去摸袖口,終于摸到匕首。那匕首不知何時,被卷入了袖袋之中。
武夢將匕首緊緊握住,這可能是她最后一根稻草。
她將匕首在腰間插好,方才發現自己左肩隱隱作疼。她便伸手按住肩膀,沒有破口,可還是疼得讓她倒吸冷氣,也不知是在西江何處暗流中受了傷。
但是她沒有出聲,咬了咬嘴唇,便繼續往岸上拖動腳步。
她應當去找孟然之的,但是孟然之在于武莫接觸之時,步步后退。
武夢之前還是慶幸,孟然之真有報國之志,沒有擁權自重,這樣大權還能夠落入武氏一族手中。
但是現在,正因為孟然之步步后退,給武莫留出機會。也因為武夢知道,在孟然之心中還是以武氏為念,她現在這種情況,自然是不敢去找他的。
算來算去,現在王都昌隆真正能夠讓她放心之人,也只剩下了蘇丹霞一個。
這朵純潔的百合花,被山師陰養在溫室之中,但是骨子里又經歷過市井之苦。對武夢來說,是最值得信任之人。
西江之岸,距離山師府邸已是不遠。
武夢朝著燈火有光之處蹣跚而行。
她不由回頭去望對岸,便隱約能夠見到那一片桃花林,還有林邊小屋,屋旁墓碑。
若是貓怔仲還在此處,那便再好不過了。
以貓怔仲的性子,就算是天人到場,也別想讓他動搖半分。
可現實總是殘酷。
貓怔仲恢復神智,進入天人境界,這些消息武夢已經全部得到。她也明白,一時半會兒之間,貓怔仲是不會回來了。
武夢感覺腦袋有些昏沉。
她之前順著西江逃出昌隆,可是經歷了不少折磨。光是在水中泡了兩個多時辰,就足夠讓人雙腿打顫,更別提一路提心吊膽,不敢在岸上冒頭。
幸好如今不是戰時,水路暗閘未關,否則她也游不出來。
現在武夢又冷又餓,只求一路順利,讓她安全到達山師府邸。
不過,天總是不隨人愿。
突然有兩人,從黑暗之中露出身影。
武夢能夠見到兩人抽出半截刀刃,刀面折出絲絲月光。
“什么人?”其中一人喝道,是個粗糙嗓子。
武夢不答,她分辨不清眼前之人屬于哪一伙的。
另外一人張口,卻是個女子聲音,“大半夜的鬼鬼祟祟,肯定又是那個狗大王的奸細!一刀殺了再說!”
話音未落,那姑娘已經拔刀出來。
武夢聽得又驚又喜。
驚的是那姑娘好一個暴躁脾氣,喜的是,眼前之人不是武莫手下。
但是武夢又不能此時暴露身份,更何況就算暴露了身份,對面兩人也不一定相信。
她雙眼一轉,側身避過那姑娘鋼刀,同時出聲說道:“兩位可是孟公子的手下?”
使刀姑娘稍稍停頓,隨后又叫罵開來,“是又怎樣,竟然還是個女奸細!”她手中鋼刀再動,橫削武夢雙腿。
武夢略微皺眉,有準備繼續閃避,可是她雙腿一軟,竟在這個時候使不出勁道。
鋼刀迎面,武夢只覺心中發苦。
好不容易逃出武莫魔爪,難道要命喪于此?
武夢不及閃避,另一人卻是動了。
那粗糙漢子一閃身,一抬臂,將女俠手腕捏住,“不要沖動,先聽這位姑娘怎么說。”
“嘿!”女俠不依,將漢子手臂甩開,“你這殺千刀的,攔著我做什么?黃天朗!老娘看你就是見到姑娘走不動道!一個女奸細,你就下不去手了?”
“獨株。不要胡言亂語。我已經有了你,又怎么會對別的姑娘動心?”喚作黃天朗的漢子切聲說道,“只是孟公子將保護山師府邸這任務交給我們,我們可不能有一點怠慢。”
獨株姑娘哼了哼,“通通殺了,可不簡單。”
黃天朗搖了搖頭,“怎可濫殺無辜,我們只是為了震懾宵小,可不為了殺人而來。要識得大體,更要心知道義,否則我們和那些宵小有什么不同?”
“好好好。你說的都對。”獨株姑娘哼了哼,似是還有不滿,不過她還是將鋼刀收回鞘中,轉而對武夢說道:“你這姑娘,大半夜的在這里做什么?想好了回答,否則小心人頭落地。”
“獨株!”黃天朗又喚了一聲。
獨株姑娘方才哼哼兩聲,不再說話。
武夢看著兩人互動只覺得哭笑不得,不過既然他們提問,武夢自然要回答,“我是曌夢公主的貼身侍女,是為公主給蘇姑娘送口信來的。”
“曌夢公主?”獨株姑娘輕聲重復,扭頭看著黃天朗。
這幾天曌夢公主將要出嫁之事,可是鬧得沸沸揚揚。獨株姑娘與黃天朗自然是聽過。
黃天朗先沒說話,低頭沉吟,“燕王必定是嚴防死守,姑娘又是怎么逃出來的?”
武夢無奈一笑,低頭看著自己渾身濕透,“跳江。”
獨株姑娘借著昏暗月光上下打量武夢,“哎呦”出聲,“還真是,像個落湯雞似的。”
黃天朗略微皺眉,沉聲道:“姑娘怎么自證身份?”
武夢摸了摸腰間匕首,“我有信物。還請兩位保護我到上市府邸,蘇姑娘只要見到信物,自然能夠證明我的身份。”
獨株姑娘捅了捅黃天朗,“當家的,怎么說?”
黃天朗點了點頭,“我們送她過去。”
不久之后,那柄匕首出現在蘇丹霞面前。
那是她剛剛為山師綾穿了一枚玉佩,系在自己孩兒腰帶之上。
蘇丹霞只看了那匕首一眼,立即站起身來。
武夢原本還在門外焦急等待。
仆人進去了許久,還未見到反應。
獨株姑娘望向武夢的眼神越發懷疑,“我說小妞,你不如承認了,自己就是個假貨吧。”
武夢苦笑不答。
就連黃天朗都狐疑起來。
便在此時,山師府邸大門開啟。
蘇丹霞出現在大門之后,她見到武夢就要拜倒,“草民拜見曌空公主。”
武夢趕緊伸手將她扶住,“姐姐不必多禮,我們進去說話。”
隨后,她朝目瞪口呆的黃天朗與獨株姑娘點了點頭,“兩位也一并進來。”
說著,她已經扶著蘇丹霞,兩人步入府中。
黃天朗與獨株姑娘面面相覷。
獨株姑娘咽了口唾沫,“這小妞,不,這姑娘,不對……當家的,我剛剛是不是得罪了曌夢公主?”
黃天朗點了點頭,然后將她手掌握住,“不要怕,還有我在。”
獨株姑娘便由他牽著,同樣進入府中。
山師府邸,門扉再闔。
卻有另外幾道身影,也將這一切看在眼中。
其中一人揮了揮手。
另外兩人飛奔到一棵樹后,兩人牽出馬匹,飛身而上,隨后朝昌隆方向疾馳而去。
得令箭,開城門,過長街,入大內。
侍衛傳于太監,太監層層上傳。
消息一層層,迅速傳遞,最終變成一張紙條,落在武莫桌上。
卞蘭垂手立足于桌邊,“陛下,細作回報,曌夢公主進入山師府邸。”
武莫面上滿是憤恨。他抓起面前紙片,將其撕成碎片,“叫上所有金甲侍衛!!孤今夜!要親手!血洗山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