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杉立在火光邊緣,煙雨蓑衣便護在花袍身旁。煙雨蓑衣的目光從在場每一人面上掃過,然后將每個人臉上吐露出的錯愕盡收眼底。
或許這些人是在驚訝,姜杉與煙雨蓑衣是從何處冒出來的鬼魅。又或者,他們只是震驚于煙雨蓑衣下手毫不留情,一箭便射穿了唐之由的咽喉。
有什么好驚訝呢?
他們一心一意只想內斗,又能有多少人手還在防備像煙雨蓑衣和姜杉這樣的不速之客。
無論如何,姜杉瞎了眼睛,而千面再三吩咐煙雨蓑衣要護住姜杉,那么只要煙雨蓑衣在姜杉身邊一刻,他就是姜杉的眼睛,是他的影子,是他的利刃,必要時候,還是姜杉的另一條命。
煙雨蓑衣聽到姜杉輕聲笑著。然后這浪蕩書生便旁若無人地向前走去。這目空一切的姿態,之前煙雨蓑衣并沒有見過。
畢竟姜杉留給煙雨蓑衣的那些印象,還是在小姜村教書育人的溫潤先生,也是愛妻愛女的負責丈夫。
他曾經聽說過花袍的那些過往,是如何一把火燒退了狄國數萬大軍,又是如何與揚獍在戰場之上周旋。原本他以為那些事情還有夸大的嫌疑,畢竟現在姜杉瞎了眼睛,只怕那些心氣也會收斂。
可眼前這個浪蕩書生,眼雖盲,心更明,氣更盛。
煙雨蓑衣心中對姜杉評價更高,便背起弓箭,亦步亦趨地跟在花袍身后,從利刃化作了影子。他的目光不斷觀察四周,單手握緊腰間刀柄,若是有任何一人異動,等待他們的便會是雷霆一擊。
不過林煙雨蓑衣再次驚奇的是,姜杉這盲人竟然像是長了眼睛一樣,筆直地朝燕軍大帳行去。
四周混戰人群還沒有從驚詫中回過神來,姜杉向前行走如入無人之境。
煙雨蓑衣猜想,甲士這邊可能是因為主將被殺群龍無首,所以一時之間沒有人發號施令。而死士那邊,到了這時候應該還沒看清姜杉與煙雨蓑衣是敵是友。
不過煙雨蓑衣也知道,這種僵持終會有結束時候。
果不其然,就在他們向前走了一半路程之時,原本倒在地上的死士首領捂著傷口站起身來,“你們究竟是誰?”
煙雨蓑衣立即上前兩步,將姜杉護在身后,同時腰間直刀出鞘一寸。這是煙雨蓑衣給死士首領的警告。
警告起了作用。
煙雨蓑衣能見到死士首領眉梢微跳,隨后向后退了半步。這是對方在示弱,表示自己沒有敵意。
但是煙雨蓑衣沒有放松警惕,倒是聽到身后姜杉笑著說道:“我們是山師家主的朋友,而且,是老朋友。”
死士首領面上狐疑被煙雨蓑衣察覺,他就要提醒姜杉,卻聽到姜杉繼續說道:“這位首領,你可沒有理由攔我。”
“哦?”死士首領拖長音調,冷笑道:“我受命保護家主,任何想要靠近家主之人,都不能輕易放過。”
姜杉搖了搖頭,“我為救山師陰而來,也是為救你們而來。這樣,你們還要攔我。”
聽到你姜杉所言的那些死士皆是渾身一震。
他們望向姜杉的目光,滿是難以置信,又滿是希望。
就連死士首領也是瞳孔顫抖,這點變化還逃不過煙雨蓑衣的眼睛。
“他們動心了。”煙雨蓑衣小聲對姜杉說道。
姜杉微微一笑,繼續向前,身前死士皆是讓步,而那些無人統領的甲士,也是默默退讓。
煙雨蓑衣繼續跟緊姜杉,小心戒備。
就當兩人將要掀開大帳簾幕之時,突然聽到一聲呼喝,“慢著!”
煙雨蓑衣馬上回身拔刀,冷視遠處死士首領。著首領突然出聲,難道是準備變卦?
“好刀!”死士首領先是贊了一聲煙雨蓑衣手中直刀,隨后又對姜杉說道:“你說你來救人,我為何便要信你?”
姜杉沒有轉身。他站在大帳門簾之前片刻,隨后仰天大笑,“你可以賭!”說完這話,姜杉已經拉開門簾,就要跨入帳中。
就在此時,姜杉卻停住腳步,高聲說道:“我若是你們,現在就放下兵刃。你們不過是被上官裹挾行事,罪責落不到你們身上。”
煙雨蓑衣知道,姜杉這話是對那些燕軍甲士說的。
至于那些燕軍甲士能不能聽進心里,看姜杉那樣子,應該便是他所關心的事兒了。
煙雨蓑衣最后擎著兵刃,環視一圈,見到沒有異動,這才后退著跟入營帳之中。
營帳里,燈光昏暗。
想來是那些死士覺得,反正山師陰也是昏迷,點不點燈,也沒有多少差別。
這些煙雨蓑衣并管不到。他的責任只是保護和協助姜杉,其余事情對他而言,都是無關緊要。
姜杉向前走了幾步,正好立在營帳中心位置。他扭過頭來,開口對煙雨蓑衣說道:“麻煩蓑衣兄為我搬張凳子到山師陰的床邊。”
這也是姜杉令煙雨蓑衣欽佩的地方。即便他現在雙眼盲了,姜杉依舊堅持說話時候面對對方,這讓煙雨蓑衣感到姜杉對他的尊重。這是將他當做伙伴,而不是任意差使的奴仆。
煙雨蓑衣沒有怠慢,立即搬了張凳子緊挨著山師陰床邊放置。隨后他又牽著姜杉,讓姜杉在凳上坐下。
姜杉對煙雨蓑衣額首致謝,隨后從懷中掏出一個木盒,“這里是鬼見愁前任門主留下的丹藥。原本是用來凝固真元,幫助修煉。對山師陰應該也有作用。麻煩蓑衣兄給山師陰服下。”
煙雨蓑衣心中奇怪,山師陰昏迷不醒看著就像是生了什么怪病,難道練武的方子還能治病?
雖然心中有所疑問,但是煙雨蓑衣并沒有說出口來,只是接過木盒,準備給山師陰服藥。
雖然沒他說話,可不止姜杉是怎么察覺了煙雨蓑衣心中疑惑。只聽到姜杉笑著說道:“我這一路來,便分析山師陰的昏迷應當是和疾病無關。反倒是可能受到了三生石爆炸余威的波及,這種時候,練武的丹藥應該會有大用。”
煙雨蓑衣被姜杉看穿心中想法,面皮也是一紅,不過既然都說開了,他也就發問道:“先生便這么確定這丹藥有用?”
姜杉扭頭“看”著煙雨蓑衣,玩味笑道:“蓑衣兄,是怕我剛剛夸下了海口,若是救不了山師陰,一會兒被那些死士亂刀分尸?”
煙雨蓑衣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但是他很快反應過來姜杉目不能視,隨后開口解釋,“千面大人將先生交給我,即便是我死,也不會讓先生受到半點迫害。”
姜杉聞言哈哈大笑。
煙雨蓑衣覺得有些窘迫,更是有些惱怒,“先生笑什么?可是信不過我?”
“沒有沒有。”姜杉連連搖頭,“我只是覺得蓑衣兄和我一位兄弟認真的樣子很是想象,所以才忍俊不禁。不過這丹藥的事情蓑衣兄盡管放心。當年老門主用這丹藥來突破天位桎梏,僅有三顆,這是最后一顆。若是連這藥都弄不醒這紅袍兒,那這天下怕是只有天人能救他了。”
煙雨蓑衣聞言點頭,心里明了手中藥丸的分量。他不再多問,也不敢怠慢,趕緊從盒中拿出藥丸。
這藥丸看起來灰不溜秋,倒是一點都看不出它有多么珍貴。
煙雨蓑衣也沒多想,拿著那藥丸,便往山師陰嘴巴里塞。
當藥丸入口之時,煙雨蓑衣才見識到這藥丸的不凡之處。
那灰不溜秋的小藥丸,竟然在入口瞬間,便化作一縷青煙,徑直鉆入山師陰喉中。
煙雨蓑衣趕緊收回手掌,唯恐身邊。
過不了片刻,床上山師陰竟然渾身泛紅,汗如雨下。
再過片刻,山師陰更是眉頭緊皺,雙唇死咬,渾身顫抖起來。他越抖越快,就差從床上抖落下來。
煙雨蓑衣還在猶豫要不要按住山師陰的手腳,那山師陰身上顫抖戛然而止。
營帳之中陷入一片死寂。
煙雨蓑衣心中一緊,可不要是藥效太強,將這山師陰給吃死了。
他就要伸手去量山師陰鼻息,床上山師陰慢慢張開雙唇,一股白氣便從他口中彌散開來。
山師陰吐盡白煙,又發出一段呻吟。
呻吟過后,山師陰緩緩睜開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