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火朋友不多,所以從未想過,自己身邊會有這么多人。
山師陰,呂烽,姜杉,曹尚宥,白潤,楊獍,還有那個書癡。那個在文曲樓,端坐地上,同看五本書冊的書癡。
白潤告訴林火,他的名字,叫做章昭平。
九霄內門自立食堂,省去弟子上下山門的苦惱,今日他們八人圍了張大桌,開懷暢飲,倒是引來不少注目。
說來,這些人會坐在一起,林火也頗感驚訝。
生性風流的姜杉,竟與一絲不茍的白潤,是至交好友。
謙和有禮的楊獍,竟跟單純直率的呂烽,是表兄弟。
武夫呂烽,浪子姜杉,商賈曹尚宥三人,也是私交甚篤。
書癡章昭平并不多話,只有遇見白潤,才會滔滔不絕。
而楊獍與曹尚宥這兩人,更有意思。
曹尚宥就是不服楊獍,揚言等他下山時,要拿三科甲上,定要高過楊獍一頭。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
一杯下肚,余愁皆消。
兩杯下肚,笑逐顏開。
三杯下肚,判若兩人。
章昭平飲酒之后,真是讓人大感詫異。
他一掃書癡模樣,酒桌之上口若懸河,才學顯露無遺。隨口一說便是引經據典,張口便來,皆是真才實學。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無所不曉。
姜杉看得哈哈大笑,“別看昭平是個悶葫蘆,肚中才學比我等只多不少。”
至于變化更大的那人,林火有些為難。
“或許……”林火猶疑了片刻,重復道:“或許我們不該讓白潤喝這么多酒。”
“這么多酒?”姜杉像是聽了天大笑話,夸張地拉高聲線,“你把那一小杯,叫做很多酒?”
林火按住額頭,指著遠處白潤,“他那個樣子,真的正常?”
白潤再無儒雅氣質,衣襟微敞,倚在鄰桌與陌生姑娘搭話,那黃裳姑娘被白潤逗得咯咯直笑。各種聲情并茂,甚至還幫人家看起了手相。
“我就和你說。”姜杉嘿嘿一笑,勾住林火肩膀,“我一早就覺得白潤有病。”
噗!
林后一口酒噴在桌上。
“你還別不信。”姜杉嘖了嘖嘴,甚是興奮,“一個正常人,不可能永遠保持如此正經,圣人還說‘食色性也’。只有神仙才不食人間煙火。他這種平日壓抑過大,飲酒之后,才會越發放縱。”
山師陰也已醉眼朦朧,倚在桌邊,“那你,定然是平日放縱過頭咯!”
“那可不是!”白潤突然坐了回來,“別看這花袍嘴上逞強,為了家中未婚妻,他可是守身如玉,這雛兒根本不知女人的妙處。”
姜杉居然語塞,自顧自喝酒。
白潤勾勾嘴角,望向鄰桌黃裳,“那小娘還是不錯,柳腰豐臀,最是好生養。”
天哪!林火額頭冒汗,白潤這是要說什么?
白潤與鄰桌黃裳眉目傳情,又說著讓林火吞掉舌頭的話,“可惜她想找個廝守一生的夫君。那還不如一刀殺了我。我可不想吊死一棵樹上,天涯何處無芳草……”
說道‘芳草’兩字,白潤目光已經飄向另一桌的姑娘,那姑娘身邊甚至還有男伴。
白潤嘿嘿一笑,離席而去。
林火有點同意姜杉的話,“白潤一定是瘋了。”
“他可沒瘋,酒醉之后,今夜之事,他都不會記得。”姜杉摩挲酒杯口沿。
林火一臉恍然,“他是裝醉?”
“真醉假醉,真忘假忘,真的如此重要?”姜杉再滿一杯酒,“世事本艱難,哪里真能分出是黑非白?醉時同交歡,醒后各分散,你走你路,我過我橋,路途不同便要分出對錯?非黑即白,這世間也忒無聊了些。”
林火似懂非懂,姜杉只是笑笑,高舉酒杯,“不談這些煩心事,飲酒!飲酒!”
那邊,楊獍反過來勾住呂烽,說著掏心的話,“這次下山,我就回冀國,等你回來。你做大將軍,我為你做軍總參謀,咱倆兄弟二人,定要殺得狄狗,哭爹喊娘。”
“沒錯!殺得他們屁滾尿流!”呂烽哈哈大笑,轉又說道:“那你與瓊華姑娘,又要如何?”
楊獍微微皺眉,“我與瓊華姑娘,真是兩情相悅。”
呂烽給他夾菜,沉聲道:“你小子可是認真的?我爹那里只怕不會同意,你也知道瓊華姑娘只是一介布衣。”
“我知道。”楊獍嘆了口氣,燭光在瞳孔中搖曳,“我從小寄宿你家,舅父的恩義,沒齒難忘。其余事也就罷了,唯獨此事……”
楊獍握緊雙拳,“我定要娶瓊華為妻。”
呂烽還要說話,曹尚宥搭上楊獍肩膀,“各位兄弟!這廝又是得了五甲,又是抱得美人歸,你們說能不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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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火苦笑搖頭,這又是要鬧什么?
不過他不說話,身邊多得是,不嫌事大的主。
姜杉第一個出聲響應,“不能忍!自然不能忍!”
姜杉帶頭,呂烽跟著起哄,“當然不能忍!”
楊獍哭笑不得,“不能忍就自己去考,順便尋個姑娘,鬧我作甚?”
曹尚宥自然不依,“你看看,這廝還要狡辯,我提議!”
曹尚宥突然扣住楊獍雙手,“把我們的楊大才子!丟進湖里!”
“丟進湖里!丟進湖里!丟進湖里!”眾人響應。
楊獍尚未反應過來,已經被呂烽攔腰抱起,被眾人簇擁而出。
這些人,真是愛鬧。
林火心中如此說,但從未像今日這般,笑得如此痛快。
呂烽力大,楊獍雖也弓馬嫻熟,但也掙脫不了,只能放棄掙扎,哭笑不得。
眾人一路小跑,歡聲笑語,將楊獍扛至湖邊。
呂烽抬手,林火抬腳,眾人倒數,“三,二,一!”
楊獍在哄笑聲中,劃出弧線,落入洗硯湖中,他那身白衣也算毀了。
不過他卻并不生氣,與大家一起開懷大笑。
水波粼粼,隨笑聲蕩漾。
月牙似鉤,老天爺在抿嘴微笑。
鬧得累了,眾人躺在湖邊岸上,同望一片天,同枕一片地。
今夕何夕?未來何來?皆不重要,只求今夜歡愉!
躺了半晌,楊獍打了個冷戰,“可不能繼續待下去了,我得回去換身衣服,不然我這五甲才子,出師未捷,便凍死湖邊,那也太過憋屈了些。”
呂烽急忙解下外袍,給楊獍披上,“大家今夜便散了,我送表弟回去,要是把他凍出個好歹,瓊華姑娘可要找我們拼命呢。”
楊獍臉上一紅,“就你話多。”
兩人微微施禮,與曹尚宥,章昭平結伴而去。
姜杉卻并未動步。
林火疑惑看他,“你怎么不走?”
“怎么?趕我走?”姜杉挑了挑眉,“你若這般,我可是不高興了,本來還想與你說些你養父的事情。”
老爺子的事情?林火聽到此話,立刻來了精神,“你知道了些什么?”
姜杉哼了哼,“我這個月的酒錢。”
“我付!”山師陰一口答應下來,“本少爺,就是不缺錢。”
姜杉挑了挑眉,“山師老弟逃亡之際,還是如此財大氣粗,哥哥佩服!”
山師陰皺起眉頭,一時語塞。
姜杉也不逗他,“好了,不與你倆鬧。你那養父,還真是個人物。我去探查一番,才知道他當年如此厲害,五科甲上!不說后無來者,絕對前無古人。”
林火聽得目瞪口呆,老爺子居然是五科甲上?
姜杉等他消化了片刻,才繼續說道:“我已經尋到了他在九霄內門中的居所,不如今晚,我便帶你們去看看?”
山師陰看著林火。
林火自然不會錯過,任何一個了解老爺子過往的機會。
姜杉領路,三人并肩而行。
一路閑聊,林火才知道,九霄內門中人,可以選擇在山下書院居住,也可建個屋子,常住山中。愛山下熱鬧的人自然不少,愛山中清凈的也有很多。
老爺子的屋子,便造在一處竹林之中。
有姜杉領路,三人走得不慢,不多時便見到一處竹林。
竹枝微曲,應是先前落雪,壓彎了些弧度。
走了這么些時間,夜風拂面,林火的酒氣也散了不少,頭腦清爽起來。
三人走入林內,林徑幽深,怕是多年未有人跡。
姜杉卻不過癮,舉葫飲酒。
林火無奈笑著,卻聽到一聲脆響。
有人腳踏枯竹!
林中有人!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黑影急竄而出,劍尖直刺姜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