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垂落,光透晚霞,染遍山林。
絲絲光綢穿過樹隙,將萬物身影拉長,互相交疊。
林火一眾,腳下影子向前延伸,停在受傷那人身前,卻尚差一寸。而那些黑衣人,隱在樹林陰影中,停下腳步。
晚風拂過墳頭雜草,枯葉微擺,氣氛微妙。
那受傷少年,卻像未曾見到身后追兵,死死盯住林火手中鐵鍬,猙獰喝道:“滾開!”
林火微微一愣。
呂烽上前一步,將一眾書生與南柯護在身后,“你還是關心一下,追殺你的人吧。”
那受傷少年,卻像是不曾聽到這話,扶著身邊墓碑,掙扎站立。那些黑衣人,同時上前半步,握刀在手。
空氣一瞬凝結。
“我讓你滾開!”受傷少年突然邁開大步,朝林火直沖而來。
黑衣人隨之而動!
鋼刀映晚霞,黑衣疾奔襲。
林火雙眉一皺,就要拔劍,卻被呂烽按住手腕,眼神瞄向那受傷少年。林火立刻會意,兩人分頭向前。
林火擒拿少年,呂烽直面黑衣!
那少年還想抓住呂烽衣角,卻被輕松擺脫,自身落入林火手中。
林火如今也是身手了得,扣住少年手腕,壓肘一扭,便將他身體下放,順勢上步跪上單膝,將他手臂擰在身后,身子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前方,呂烽與黑衣墳間相遇,前排黑衣高高躍起。
呂烽勾起嘴角,揚手一招!
卻聽到身后傳來楓叔怒吼,“接槍!”
丈八長槍破空而來。
嗡鳴呼嘯!
“噗嗤”一聲,將一空中黑衣釘死地上。
先殺一人!
呂烽扭轉身體。下落刀鋒擦他衣襟而過,劈落地面。鋼刀落地,呂烽便側步前沖,騰身而起,一個側體空翻,拔出地上長槍。
環腰一掃,逼開近身黑衣。
槍尖血珠,濺開紅圈,紅圈之內,便是死域。
呂烽槍尖指地,環顧一周,挑了挑眉,“誰來?”
黑衣人,面面相覷,終有人陰沉說道:“黑一門做事,莫要多管閑事。”
黑一門?
林火聞言一愣,他原本已將少年制服,可聽到此言稍一失神,手下微松,那少年居然差點掙脫開來。
林火趕緊加上力氣,扣住少年肩膀。
少年發出一聲痛呼,又被林火按在地上。
可這次,他竟撐住身軀,發出一聲怒吼!任由右臂脫臼,將林火掀翻在地。
章昭平微微皺眉,就要上前。
卻看到那少年踉蹌腳步,半爬半滾,掙扎到紀家父母墳前,將那墓碑壓在身下,口中喘息不定。
林火與姜杉對視一眼,后者微微搖頭。
林火按住劍柄,向前一步,沉聲說道:“這位兄弟。”
“滾開!”那少年厲聲吼道:“離我父母越遠越好!”
父母?
林火望向墓碑,又回看狼狽少年,“你是紀浩的……”
那少年微微愣神,“你認識我哥?”
林火微微一笑,向眾人招手,“他先交給你們。”說罷,他便轉過身去,望向呂烽所在。
呂烽長槍舞動,與那些鋼刀相交,或是“當當”敲打,或是“刺啦”剮蹭,皆是金石之音。
林火拔劍出鞘,“我來助你。”
一劍入圍,猶如飛龍入海,黑衣便如浪潮,飛向兩側。
殺入圍中,與呂烽后背相靠。
呂烽嘴角帶笑,口中卻是責怪,“你來攪什么局?好不容易來些人,讓我松松筋骨。”
林火也是勾起嘴角,“打擾你的雅興,還真是抱歉。”
兩人扭頭對視一笑,踏步而出。
決戰?
黑一門,一擊不中,遠遁千里。
剩下十人,四散奔逃。
林火高聲呼和,“不要放走一個。”
遠處,楓叔已從車中暗格取出弓箭,分發眾人。
章昭平將書卷別在腰后,彎弓滿月。
鐵箭飛馳而去,正中一人背心。
君子六藝,誰不曾學“御射”?
眾人皆是挽弓,再加上林火與呂烽追殺,十來黑衣頃刻覆滅。
墳地重回寧靜。
呂烽羨慕地看著楓叔收起弓箭。
林火看在眼中,拍了拍他肩膀,“又練一年,你還是毫無長進。”
呂烽憋紅面孔,“誰說沒有長進!至少……至少能射個死物。”
林火哈哈大笑,朝眾人走去。
那邊,南柯正為受傷少年固定脫臼肩膀。骨架已經接回,卻還得吊住肌肉,若是置之不理,后患無窮,說不得這只手都廢了。
那少年盯著南柯面孔,竟是看得有些呆了。
林火輕咳一聲,對南柯說道:“還是我來吧。”
南柯看了林火一眼,又看了眼癡傻少年,偷偷一笑,將綁帶交到林火手中。
林火按住少年肩頭,那少年這才收回目光,“這姑娘真漂亮。”
林火微微一笑,“聽說你讀過書。”
少年點了點頭。
林火綁住少年肩胛,稍稍用力,“那應該知道‘非禮勿視’。”
少年吃痛,“唔”了一聲,“輕點,輕點……”
林火搖了搖頭,他不過加了少許力道,這少年方才那般決絕,寧愿脫臼自己臂膀,也要阻止林火,此刻卻連這點勁道都忍耐不了?
林火皺了皺眉,撇開心中雜念,又接著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沉默片刻,開口說道:“紀律。”
林火點了點頭,“我叫林火,是你哥哥紀浩的朋友。”
少年冷哼一聲,“我不知道紀浩是誰。”
林火略微皺眉,“你剛才可不是這么說的。”
少年紀律再次沉默。
林火見他面色變化,似是糾結,便將紀浩骨灰瓶塞他手中。
“這是何物?”紀律抬頭問道。
林火嘆了口氣,“這是你哥的骨灰。”
紀律渾身一震,“死……死了?”
林火無言額首。
紀律捏緊小瓶,雙手顫抖,指骨發白。林火剛想勸慰幾句,紀律卻突然揚手,將手中骨灰瓶狠狠砸向地面。
幸好林火眼疾手快,將小瓶撈入手中,反手攥住紀律衣領,“你做什么?這可是你哥哥!”
紀律冷冷一哼,“我沒這樣的哥哥!”
他反手揮開林火,站直身軀,“當年他離村而去,從此杳無音訊!當家中勞力不足,農田荒廢的時候,他在哪里?當香兒姐姐被迫嫁給那個無賴,抑郁而亡的時候,他在哪里?當瘟疫肆虐,父母染病臥床,不治而亡的時候,他在哪里?!”
林火無言以對。
紀律低下頭顱,語帶哽咽:“他只知道送錢回來,錢,錢,錢!再多金銀……再多金銀……”少年放聲大哭,“也及不上兒孫繞膝,及不上身邊片刻!”
林火張開雙臂,摟住少年顫抖身軀。
日沉山后,少年在林火懷中瑟瑟。
入夜,紀律臥在床上,酣然入睡。
林火為他攆上被角,退出屋外,順手合上房門。
院內石徑鋪設,石徑盡頭有一小亭,眾人正在其中等候。
花袍飲了口酒,“這屋子倒是不小。”
林火搖了搖頭,走到亭中,“紀浩這些年寄了不少金銀回來,這屋子也算不小。可幾年前,二老被奸人哄騙,家中除了這院落,再無他物。”
“還是說正事吧。”他靠著石亭立柱,“二老死后,紀律傷心過度,大病一場,錯過了那年科考,從此便一蹶不振。后來他加入了這附近的一個小門派‘花燭幫’。他讀過些書,為他們管管賬目,也算是個營生。”
沒人出聲打斷,林火繼續說道:“此次,他便是和那些門人同去參加昂山武林大會,真巧要路過家中,便準備回家祭拜父母,誰知遇到了黑一門。”
紅袍兒皺眉說道:“黑一門無利不起早,應該不是普通江湖仇殺。”
花袍點頭同意,“昂山這小地方,所謂江湖門派,多是撈撈偏門,最多是些利益沖突,那點蠅頭小利,根本不用請黑一門來料理滅口。”
章昭平一邊看書,一邊補充,“黑一門殺人,千錢起。確實是筆巨款。”
林火皺眉沉思,“如此看來,其中必有蹊蹺。”
南柯張口說道:“這事,會不會與武林大會有關?”
姜杉抿了口酒,“不排除這個可能。”
山師陰略微皺眉,看著南柯,“信息不足,也不能空口斷言。”
南柯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一時間,倒是沒人能說出大概。
林火望向紀律安睡房門,“紀律告知于我,花燭幫還有一位師伯,領著一半弟兄在昂城留守。我們不如先將他安全送到那里,再做打算。”
眾人點頭應下,便分頭回屋休息。
林火落在最后,抬頭望月。
只見烏云漸起,月霞只余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