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親眼見證的那一刻,他才明白,只有那樣一個女人,才能生出那樣優秀的兒子。
“我很慶幸,他的眼睛像他的父親,是我最喜歡的碧綠色。”那個女人,在訴說這句話的時候,彷彿宣泄了所有積壓在內心的感情。然而之後,她卻依舊冰冷地走入聚光燈下,繼續累積她的罪孽。
那天,回去的時候,尹正只在剛上車時問過一個問題。
“你喜歡看舞臺劇嗎?”
“……畢業的時候,看過文藝匯演時的……”
之後,尹正一路沒說過一句話,像受寒的小貓窩在窗邊,任風吹亂秀髮,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君文卻覺得他是在裝睡。
把他載回家,尹正一如既往地用命令的口吻提出:“今晚你留在這過夜。”
丟給他一個枕頭一條薄毯,讓他睡沙發。
不是請求,而是長官的指令,所以他乖乖在尹正家的客廳裡將就過了一夜。
而那天晚上,尹正是抱著小雨,在小雨的房間裡睡的。
用雙臂和胸懷擁抱小小的身體,像是一種強烈的愛護和保護,卻不知這時候究竟是誰更需要誰,誰更依賴誰。
每當有尹正陪伴擁抱的時候,小雨也睡得特別香甜,卻出乎意料的,第二天醒得比大人還早,小手搭在對方雪白結實的胸膛上,頭微微地往溫暖的懷裡縮,然後發現,尹正把他抱得很緊很緊,就像是不讓任何人從他身邊奪走小雨似的。
“爸爸……”
敏銳的尹正一下子就醒了,發現小雨在叫他,淡淡地笑:“什麼事?”
小小的眉頭輕輕一蹙,小雨膽怯地小聲說:“抱得太緊了……疼……”
“啊……”尹正連忙放鬆雙臂。
小雨睜著大眼睛,水汪汪的,一眨一眨萌到極點:“爸爸……有心事……”
看著小雨粉嘟嘟的小臉露出擔憂,尹正笑了笑:“爸爸沒事。”摸摸小雨柔軟的頭髮,迷迷糊糊起身,“爸爸要去上班了,小雨,再睡一會吧。”
小雨微微露出寂寞的神情,尹正看了有點心疼,於是溫和地笑道:“今天,有你媽媽給你做的早飯哦,乖乖睡一會,醒來了把它們全部吃光,好嗎?”
小雨明亮的眼睛立刻就消失了孤單,淡淡地綻開燦爛微笑:“嗯。”
尹正下牀前,又忍不住摸了摸小雨的頭髮。
尹正先去了基地,因爲君文乙軒受命於長官,必須把豐盛的早餐準備好才能走。
不過既然是做給小雨的,他還真有一種身爲“母親”的自覺,津津有味地開鍋下廚。
母親……
[“上官蓮,是她剛出道時的名字,好像是本名。後來漸漸出名了,改了藝名叫瑱火,不過因爲‘蓮’這個名字太深入人心了,結果又改了回來。她的代表標記就是一朵青色的蓮花。”]
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多麼像他……
下午,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尹正卻強硬地要求他放下手中的工作,載他去劇院。
和君文一起共事的丁寧略表不滿地瞅了尹正一眼,輕輕嘆道:“既然是母親大人的命令,就沒辦法啦。”
“你怎麼知道?”尹正很警惕地瞪著自己最難管束的手下,丁寧溫和而無奈地道:“你姐姐也來我家找過,大姐她真是個精力旺盛的女人。”
尹正愣了一下,既而冷笑,拍拍丁寧的肩,兩人私下裡似乎達成了一種無聲的默契。
一路上,尹正還是不願說話的樣子,塞著耳機,玩了會PSP,堵車堵得不耐煩,索性就閉上眼打瞌睡。
到了劇院也是一頭鑽進後臺,進去前指了指正當中前排的位子,讓君文乙軒坐那裡等。
尹正指的位子附近,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坐在那抽菸,君文走過去後才發現,原來就是上官蓮。
這下,他有點緊張了。
上官蓮冷淡地看著舞臺上正在彩排的演員,卻好似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波瀾不驚的面容看不出一絲一毫情緒。
美人就是美人,抽菸的姿勢都與衆不同的好看,普普通通的素白在她身上卻顯得神聖而莊重,披在肩上的披巾又給她增添了幾分灑脫。
一個灑脫的女人,傾國傾城的容貌極好地隱藏了她的真實年齡,不過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氣質依然能讓人感覺到久經歲月的歷練。
這個女人有一種讓人情不自禁被她吸引的魅力,不同於JESEN的狂風巨浪,而是比較沉靜的回味和流連的特質。
君文乙軒漸漸覺得,只要在女人身周附近,就能明顯感覺到,那種只屬於血親之間密不可分的“聯繫”。
或許,她就是……
“你是蕭女王兒子的朋友?”
他沒料到,上官蓮會主動開口,雖然視線冷冷地留在舞臺那裡,語氣卻明顯是針對他的。
他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是。”
“大學生?”上官蓮用手指夾下菸蒂,轉而輕描淡寫地看著君文乙軒,“長相不錯,有當演員的條件。”
“呃……謝謝。”不知該說什麼,他很不自在地迴避對方的眼神。
“你多大了?”
“嗯……二十一。”
“哦。”上官蓮低聲應了一下,沉默良久後,露出諷刺的笑容,“比我兒子大。”
女人的聲音渾厚飽滿,和她的外表比起來蒼勁得多,且帶著一股高高在上的感覺。
大概,名人都是這樣。
君文乙軒忐忑地瞅了瞅對方,猶豫了一下:“您的兒子——”
“呵,”沒等他問出口,上官蓮就冷笑,兇猛地吸了一口煙,吹吐出的煙霧繚繞朦朧著她的蕭瑟的臉龐。
“如果他還活著的話。”輕描淡寫的,好像是在說和自己無關的陌生人。
上官蓮冷淡的態度令君文乙軒有些生氣,同時又替某人感到失落。可是,他不確定自己的猜測。
她……會不會是七戒的母親?
懷著這樣的疑問,他忐忑地問:“聽起來,您和您的兒子……分開了?”
“是私生子。”上官蓮不以爲然地說,“是被我拋棄的私生子,那時候我才十四歲,還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孩,莫名其妙就被男人上了……哼,兩年前我打聽過他的消息,但是後來他突然失蹤了。報應吧,即使知道他還活著,也不能相認。他大概也當我死了。”
聽著和七戒身世吻合的點點滴滴,君文乙軒的內心已經浪潮洶涌。握緊拳頭想說卻不能說,害怕著一切只是巧合,即使有相似的地方,也不能百分之百確定上官蓮就是上官七戒的母親。
這時候,上官蓮滿不在乎地說:“哼,奇怪了,我爲什麼會跟你說這麼多。不過,如果你是記者,就把這事大肆報道一番吧,絕對是賣座的熱點新聞。”
君文乙軒看著女人略帶諷刺意味的神情,心想這個女人是不是想通過這種方式,用某些代價去換取兒子的消息呢?
可是,這不足以彌補她帶給兒子的傷害。何況,如果她真的是七戒的母親,那罪孽就深重了。
七戒吃了多少苦,就是因爲他從小失去了母親啊……
“我不是記者。”君文乙軒申明的時候,明顯感覺到自己口吻的強硬和慍怒。
上官蓮看了看他,淡淡一笑,“我知道。畢業了以後,可以考慮當記者,我會讓你採訪,做我的專題報道。”
她雲淡風清的笑容,沉澱著漫長經歷的坎坷,如今站在輝煌的頂端,世人都怕高處不勝寒,她卻甘之如飴。
說完,甩了甩手,瀟灑地離開座位,這個女人的背影就讓人深深地感覺到,她不會爲任何人停止腳步。
如果她是七戒的母親,如今,她也不過三十二歲,風華正茂,正當事業的頂峰。
君文乙軒在想,她會不會日日夜夜提醒吊膽地忍受著被人挖掘秘密的滋味呢?
看起來不像啊……
上官蓮走到一半,突然回頭:“小子,喜歡舞臺劇嗎?”
君文乙軒望著她,不語。
上官蓮笑道:“好好看我的表演,說不定你會成爲我的忠實影迷。”她指著舞臺,無比熱愛及尊崇地說,“在那裡,你能看見無數人的血和淚換取的輝煌。”
哪裡都是戰場,當上官蓮在爲她的舞臺付出血淚並得到輝煌的時候,上官七戒卻是在戰場上,是生與死的戰鬥,是血和淚的付出,輝煌在哪裡,他並看不到。
滿座的觀衆席亮著像星星一樣的藍色熒光,觀衆都壓抑著興奮,沉靜在華麗的舞臺劇中,而君文乙軒卻融入不進去。
正式的演出晚上7點開始,其間,尹正一直沒出現過,大概也只有脾氣好耐心好的君文才能平心靜氣地等。
看了宣傳單,大致瞭解了劇情和人物關係,演員表上,蕭女王的全名叫殷妃蕭,一個聽起來就響亮亮的名字。上官蓮和她飾演的其實是同一個角色,一個人物的兩個面,表面的張揚熱情和內心的陰暗狠毒。蕭女王演的是表,上官蓮演的是裡,一個顛覆他們在粉絲心目中形象的安排。
因爲蕭是女王,蓮是女神。
不過也有人說,這其實是導演獨到的眼光,能最大限度發揮她們的特質。
女王是用來膜拜的,女神是用來放在心裡供奉的。
華麗的女王和黑暗的女神,其實更有味道。
同一個舞臺,這是蕭女王和蓮女神的精彩對弈,一氣呵成的表演,精湛絕倫的演技,深入人心的演繹,但正是由於太過炫目而又太過理所當然,反而讓君文乙軒提不起興致。
然而,看到一半,舞臺的燈光全滅,黑暗中亮起一道彷彿來自天堂的光束,被包裹的狹窄蒼白中,一個人影出現在紅色海盜旗幟前,巨大的骷髏像爲那修長的剪影襯托。
“全能的神說,這片海域不可侵犯。但我要對抗神,佔領這片海域的王者,即將歸來!”
說臺詞的聲音清朗而狂妄,君文乙軒覺得有點耳熟。
那人影在頂燈下以猖狂的姿勢站立,就像黑暗中的王者,他輕輕地擡起手,滑過帽檐,手指一勾,優雅地將船長帽摘下拋出。
燈光全亮,呈現那人華麗的海盜船長服,輕輕勾起的嘴角帶出瀟灑而華麗的笑靨,全場立刻沸騰了。
歡呼聲幾乎要掀翻劇院的天頂,熒光棒狂熱揮舞著,那人的一個身影吸引了幾萬人的矚目。
“咦,好像不是小妖……?”
耳邊傳來不和諧的疑問,而此時此刻,當聚光燈將舞臺奈落上的人臉完全清晰呈現時,君文乙軒驚呆了。
狂!
激昂的音樂響起,掀起狂風巨浪般的氣勢,海盜船長展開雙臂召喚著,兩邊涌出十幾個海盜,揮舞著大旗,跟隨音樂的節奏擺出旗陣跳舞。
海盜船長大步走下臺階,高亢地喊道:“今晚的狂歡夜,將是享用無盡美酒和財寶的瘋狂之夜,打碎那令人討厭的指明燈!我們需要的是黑暗裡的悸動,瘋狂吧!激情吧!通向世界盡頭的門就在我們的面前,鑰匙在我手中!我將帶領你們,和歡樂的妖魔跳舞!”
船長的邪笑顛倒衆生,讓人們臣服在他的腳下,聽信他的謊言,和他一起墮落。
旗陣過後,海盜們交給船長一根骷髏權杖,伴舞中,海盜船長跟隨音樂的節奏翩然起舞,靈活的關節彷彿渾身每一根骨頭都在舞動,亦柔亦剛的舞姿將妖嬈與硬朗完美結合,具有強烈視覺衝擊力的舞蹈嘲笑著所謂“**”或“英姿颯爽”,在這個瘋狂的舞臺上,他告訴所有人,他的魅力已經征服他們的心,從指尖到髮梢到眉睫,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和表情,都淋漓盡致地詮釋了“華麗”二字。
狂的舞蹈,令人瘋狂。
整段海上的場景在劇目中一共有兩段,一段舞蹈式的登場,以及一段激烈的混戰。中間穿插的小情景,海盜船長的臺詞只有三句。
“如果你認爲自己是屬於大海的男人,就應該跳下去,不覺得和大海擁抱比和女人□更刺激嗎?”
“他們不是船員,是同伴,是我的生命,這就是海盜的法則,在這艘船上的人如果不遵守海盜的法則,我就把他踢下去,讓海水洗洗他的腦袋!”
“第一,你侮辱了這條船上唯一的廚師,第二,你得罪了看管酒窖的詹姆大叔,第三,你瞧不起我不要緊,但你瞧不起我的船員,你已經親手毀滅了你在這條船上生存的可能,不過我不會在海上爲你造一座墳墓,那樣就侮辱了我們的信念!”
一個瀟灑、狂傲、無拘無束、卻迷戀著大海的男人,拋開生死,卻拋不開同伴,狂的海盜船長形象雖然與劇目介紹說的有出入,卻征服了全場觀衆,令人著迷。
也就是那一刻,君文乙軒迷上了狂的海盜船長。
狂在表演的時候很投入,很專注,沒有一絲分心,和平日輕狂無畏,總是表現得遊刃有餘的他判若兩人。
海盜船長的退場讓人意猶未盡,戀戀不捨,十分鐘的表演卻帶來無盡的震撼,他的邪笑或許已經讓人們永遠記住了他的船長。
只不過,之後蕭女王和蓮女神的演出一樣的驚豔叫絕,纔不至於本末倒置。
但,君文乙軒已經無心留戀這出舞劇,他的腦海中全部是狂作爲海盜船長的身影,一種心靈被侵略的感覺,不能自控地淪陷。
多年以後,他笑著說:“原來,你愛的只是海盜船長。”
他輕輕地微笑:“這樣還不夠嗎,在那一瞬間,我都認爲自己已經徹底迷上這個男人了。你的海盜船長震撼了那麼多人,我當時想,即使真的愛上這樣的男人,一點也不奇怪啊!”
他撒嬌似地努嘴:“可是我要你愛我,忘掉那該死的海盜船長!”
“忘不了,”他淡淡地笑,“雖然那不能算是真正的理由,但沒有它,或許我能一心一意地愛七戒。”
狂,你做的事,沒有一件不是瘋狂的。
所以,這段愛情,纔會瘋狂得讓人喘不過氣。
演出剛結束,一開機就收到短信——
尹正的短消息,向來都很簡略,他更喜歡直接打電話。
和向外涌的人流對著幹,逆流而行的君文乙軒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從邊門走出,來到劇院後門,依然有大堆狂熱粉絲簇擁著。
尹莫靈悄悄混在人羣中,一把抓住君文乙軒:“跟我走。”
到了地下車庫,他看見一個女人半俯身搭在尹正的車邊,披肩遮擋了她身上的演出服,尹正坐在車頭,正要點燃煙,女人伸手抽走他嘴邊的香菸。
“讓你戒菸,你還抽!你爸爸和你哥哥都不抽菸,就你不學好,一個人住在外面無法無天了啊。”
“我都成年了!”
“我討厭煙味!”
女人把香菸丟在地上,用高跟鞋踩扁。
顯然,她應該就是尹正的母親,蕭女王。
“伯母好。”一想到女王的名號,君文乙軒有些拘謹地向對方禮貌問候,絲毫不敢怠慢。
蕭女王不耐煩地瞥了瞥他,沒有任何表示,繼續和兒子說話:“這次,看在你幫忙頂了小妖的角色份上,我再放你幾個月,但是小雨的事,肯定不會就這麼放任不管。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爺爺可不會。”
“知道了,老媽。真囉嗦!”尹正不耐煩地撇撇嘴,對君文乙軒呼喝,“小銀,開車送我回家。”
心情不好的時候,自然態度就特別惡劣。
君文乙軒送他回家,他一路打小P,到了家門口還不肯停下。
“我家裡人只知道我被軍隊徵用,但不知道具體是幹什麼,本來那些就是軍方機密。下次萬一我老姐再找到你,小心別漏口風,我姐姐那人很會套話。”
“瞭解!”由於尹正的口吻很像長官下達指示,所以君文乙軒迴應得也很軍方式。
尹正似乎想表示不滿,卻懶得多說。
“晚安。”
轉身乾脆地進家門,這天,他沒有留君文乙軒過夜,不過依然是抱著小雨同牀共枕睡的。
“小雨……”
“爸爸。”
小雨睜著大眼睛,緊張地瞅尹正的臉。尹正看他有點忐忑的樣子,笑了笑,摸摸他的頭,卻又忍不住嘆氣。
“爸爸希望,可以給小雨一個安定的家。”
小雨轉悠著眼珠,似乎有點不明白。
尹正自顧自地嘆息:“可是,好難呀……”
悠悠的嘆息,漸漸消失在空氣中。
小雨伸出小手,安撫地撫摸著尹正的臉,然後微微地笑。
“爸爸居然要你來安慰。”尹正不爽地撇嘴,小雨傻傻地笑了。
柔目,他看著小雨的笑臉:“小雨,你喜歡媽媽嗎?”
“媽媽……”小雨輕輕唸叨,嘟著小嘴,又認真又用力地點頭。
尹正笑了。
“閉上眼,睡覺!”他拿出父親的威嚴,小雨很乖地立刻閉上眼睛。
扯動毯子,他摟緊小雨,小雨依偎著他,漸漸入睡。壁燈沒有關,他靜靜看著小雨的臉,想了一夜的心事。
房間裡的花豹爲他們守夜。
小雨,爸爸會保護你,把那些要破壞你平靜生活的大壞蛋通通趕走!
還有,你的“媽媽”也許不會一直留在這,爸爸只有盡力留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