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消失的那一刻起,世界就彷彿靜止了。
因爲沒有進食,所以捱到第二天,體力已經所剩無幾了。索xing過去並不是沒有發生過類似的情況,雖然在雪原里長途跋涉是第一次,不過對於兩個意志力頑強的士兵來說,他們的目標是很明確的。
爲了活下去而堅持,尤其是此刻,不光是爲了自己,更爲了對方。
他們彷彿是兩個單獨的個體,各管各地走在雪地裡,他們甚至沉默不語,沒有相互的鼓勵或關心。
不過,他們的心是連在一起的,同甘共苦,已經不需要言語的表達。
幸運的是,近一個小時後,一架天藍色的直升機伴隨著巨大的螺旋槳聲悠悠地靠近。
雪已經停了,晴空萬里之下,它猶如一隻巨大的鳥,轟鳴聲刺破長空的寂靜,它的身影此刻在兩個年輕士兵眼裡既親切又危險。
不知是敵是友,他們在平坦的雪地上仰頭靜靜地望著,方圓百里以內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所以現在只能聽天由命了。
直升機一點點在他們眼前降落,平穩緩慢,看得出駕駛者的技術非常之高超。
不過它沒有完全降落在雪地上,柔軟的雪承受不了它的壓力。它在他們的頭頂上方保持一定的水平高度,放下繩梯後,一名不超過三十歲的青年站在艙門口,俯瞰他們。
“請上來!我們是來支援你們的!”青年的語氣相當友好。
君文乙軒和上官七戒互相對望,交換了一下意見。
“上吧,沒別的選擇了。”
“如果是敵人,我們就劫機!”
君文乙軒看著先爬上繩梯的七戒,暗暗地想,這種激進的想法,不虧是七戒會持有的態度。
他緊跟上,攀在繩梯上,看著腳下的雪地漸漸遠離,輕鬆之餘,莫名地多了一股惆悵。
這寧靜的世界,他們終將告別。
直升機上有五個人,加一個駕駛員,內部像一個精密的電子信息站,完整的通訊設備和導航裝置立刻讓人注意到這些人是從事某種特殊工作的,比如“情報偵查”。
君文乙軒和上官七戒上機後,被安排在靠近尾艙的休息室,救濟他們的人服務周到,立刻給他們替換的衣物以及一系列恢復體溫的工作。
當他們靜心坐定,並感覺到身子暖了之後,一位穿著紫色風衣的女xing向他們說明道:“你們心裡一定有很多疑問,不過請繼續保留在心裡,因爲我不會回答你們任何問題。我唯一能承諾的,是你們在機上這段時間內的安全。待會,會在島的南端把你們放下,那裡離碼頭很近,你們的朋友在那裡等你們,另外還給你們準備了一部車,車上的東西請任意使用。其它的,都和我們無關。”
君文乙軒想起昨夜來接他和碧若的直升機,那時候天色太暗,看不清機上的人,只知道是一男1.女,他們的聲音在風雪中無法辨認清楚。但是他覺得,那兩個人和現在的這批不是一路的。
女人說完,利索地回到她的同伴那邊去了,她的意思很明顯,不希望他們提任何問題,也不會再有多餘的說明。
君文和七戒遠遠觀望那羣忙碌的陌生人,一邊困惑,一邊小心提防。
“他們說的朋友,應該指大姐頭吧?”七戒帶著質問的目光看著君文,此前,君文和大姐頭在一起,君文爲了找他,和大姐頭分開了。
君文乙軒向七戒說明過他們得知古淵出事的過程,現在,他們並不是很擔心碧若的處境,只是對這次任務涉足的人越來越疑惑。
“奇怪……”君文低頭沉思,“難道這些人也是古淵派來的嗎?”
七戒沉默了一會,表情顯得格外平靜:“我們先和大姐頭會合,然後再做打算。”
那一瞬間,君文乙軒覺得,七戒平靜的眸子中,似乎有隱瞞。
直升機沒有真正到達海岸邊,而是在離海岸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放下他們,之後,他們步行了一段路,纔看見那輛經過改裝的麪包車,在車上等著他們的果然就是霍碧若。
“我很想知道,牽涉這次行動的人到底有多少。”昏暗的車內,君文乙軒一邊檢查qiang械,一邊說出心中徘徊了很久的疑問。
“或許是一個我們預想不到的數字。”碧若的回答有點不負責任的味道。
車上配備了他們三人可以使用的武器,以及足夠兩天食用的水和乾糧。
一個箱子裡裝的是三種型號的PSG狙擊qiang,另一隻比之小一號的皮箱裡裝著六把半自動組裝式手qiang,剩下的是彈匣、高精密手雷和袖釦閃光彈。
這些裝配似乎在向他們透露,他們接下去的任務依然和“暗殺”有關。
根據霍碧若敘述的昨晚一夜的經歷,她被那一男1.女救起後,直升機在山上迂迴飛行了一個小時,那個男的向她說明,他們正在執行干擾任務,暫時無法幫助她尋找走失的同伴。他們的任務其實就是混淆他們抵達山上的時間,萬一衛星導航留下他們的蹤跡,也讓別人判斷不出他們的目的。霍碧若當然沒有理由爲難他們,當時她只是坐在機艙裡休息,以保存體力。
然後,他們又回到了最初抵達島上時登記入住的海港賓館,不過不是從大門進去的。
實際上,庫恩·克萊汀被qiang殺,警方已經在島上展開全面搜查,入住賓館的三名大學生忽然丟失了所有關於他們的記錄,包括電子檔和紙面記錄,而迎賓人員和櫃檯服務人員都聲稱有這樣的三位客人住進酒店,也就是說,關於他們的所有記錄和資料都被人銷燬了,這個古怪的現象引起了警方懷疑,不過他們暫且還沒有把這三人和殺人犯聯繫在一起就是了。
很明顯,這個善後工作是古淵動的手腳,除了他,霍碧若想不出第二個人。
“七戒,”車子終於能夠駛上正常的路面時,碧若沉沉的聲音響起,“古淵真的死了麼?”
對於這個問題,七戒輕輕點了一下頭:“嗯。”
他的表情彷彿是一潭清水,當丟進去的石子沉下去後,又變得無波無痕了。
昨晚,霍碧若跟那一男1.女從賓館的地下停車場進入,卻到達酒店頂層的某一間房間,他們在房間裡待了一夜,期間,霍碧若瞭解到了一些情況。
這次空島發生的所有事,可以說是由皇未寂一手策劃並主導的一場遊戲。
半個月前,也就是離沃解除軍事封鎖之後不久,在進行離沃市的網絡修復同時,國際聯盟組織提出的“無界導航技術”正式被確立,並在全世界範圍實行第一階段的植入測試,這種技術也就是利用網絡流量和二進制運算時間的比差來減少信息間區的問題,達到“無界”聯網的概念,通俗地說,就是能夠快速地獲取相對有保密xing的信息,並濾除病毒跟蹤的可能。
然而,這種技術的不完善xing,使之在第一階段植入時很快被反利用,皇未寂通過“無界導航”向全世界情報部門透露一個訊息——他擁有目前世界上最先進的機械重設技術。
“機械重設”,國際代碼爲“TR”,它是當今生化機械技術領域裡極其敏感的一項精密技術,如字面意義,將已經設定的程式不斷進行自動重設,如果能把這項技術發揮到極致,並植入機械導航系統中的話,那麼反程式或抑制程式將不會出現,因爲它本身的系統永遠是處於最新狀態。
基於這種特xing,國際上給它命名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零式系統”,它最初被開發的目的是用於資料永久存檔和保密工作,然而,任何先進的技術最終都將進入軍事領域,“零式系統”的出現意味著機械武器的系統強化可以達到一個無敵的領域,這種囧囧,正是皇未寂透露的這個訊息的可觀程度。
皇未寂放出這樣一個誘餌,將貪心的魚兒們引上鉤,而他就靜靜地隱匿在島上,看著這場羣雄逐鹿的戲碼。
誰是最後的贏家,誰就可以得到世界上最先進的機械重設程式。
看似公平競爭,一切卻都猶如皇未寂掌心中的棋盤,玩弄命運的人在背地裡偷笑,而被操縱的人則爭得你死我活。
這是一場在鋼絲上行走的遊戲,皇未寂令人捉摸不透的謎語在於——他爲“零式系統”選擇的主人就隱藏在這些貪心的魚羣中。
他用這種方法分散了爭奪者的注意力,找出這個“主人”變得和找出武器隱藏地同等重要,昨晚,古淵不幸中了皇未寂的圈套,被懷疑是“主人”,於是就成其他蟄伏者共同狙擊的目標。
沿著前往海港賓館的山路,已經依稀可見遠處的海岸聚集著一點點芝麻粒大小的人影,一艘遊輪剛剛靠岸,甲板上看風景的人比岸上的多。
“是他們叫你在那裡等我們的?”君文乙軒還沒有時間去注意窗外的風景,他在意的是那一男1.女,和今天接應他和七戒的那羣人是不是一夥的。
霍碧若思考了一下:“應該說,我預感到他們是讓我在那裡等和你們會合。他們只讓我在那裡等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後離開那裡,沒有其它的說明。但是我總覺得,有可能你們會出現在那裡。嗯……女人的直覺麼,呵呵。”碧若自言自語地輕笑著,塗抹了梅紅色指甲油的細長指甲戳著嘴角。她留的指甲不長不短,既美觀亦不會影響握qiang。
大姐頭什麼情況下都會談笑風生,可是君文乙軒不是,他從搭上直升機開始,就覺得那羣人會出現在雪山裡,又把他和七戒救起,這件事不符合常理。
爲此,他想破了頭,卻沒有頭緒。
“我覺得……他們不像一夥人。”他低頭沉思,由於想得出神,而沒有注意到身邊的七戒已經很久沒開口說話了。
山道緩緩向下,打著“S”型彎道,眼看碼頭越來越近了,行人也慢慢多了起來,肆意停靠在路邊的車輛把本來就不寬敞的街擠得更加狹窄。
霍碧若找準縫隙把車靠邊,漆黑的窗門緊緊關閉,彷彿把車子變成了一個擁擠而悶熱的密室,關掉了車內的暖氣,他們宛如冬眠的動物,靜靜蟄伏在車中觀察著四周的動靜。
“我們接下來的任務是找出那件武器,以及武器的‘主人’。”女上尉的視線毫不猶豫地投向海港附近那座天鵝一般優雅屹立的白色賓館,輕輕揚起嘴角,“我有預感,線索應該還在那家酒店裡。”
“又是女人的直覺?”君文乙軒半開玩笑道。碧若甩甩頭髮:“你就當我是直覺吧,反正肯定比你們男人的靈驗。”
還有心情這樣說笑,可見大姐頭很放鬆,可是當君文乙軒的視線從碧若移向七戒時,卻覺得他一反常態的沉靜。
平日,他即使冷漠,即使謹慎小心,面對任務卻總有一份從容,可是此刻的七戒卻沉著臉,一邊認真地擦拭機qiang,一邊往窗外各處張望,分忙的景象映在他眼中,卻彷彿是海市蜃樓,他眼中的真實只有那艘停泊在碼頭的小型遊輪。
君文乙軒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遊輪上的遊客早已經走空,幾個碼頭工人和海員在遊輪附近搬運著集裝箱,還有閒聊的人看不出和遊輪有什麼關係。
這裡是冰海,見不到漁船或私家遊艇,碼頭顯得冷冷清清,昨天他們來的時候還停靠著一艘油輪,現在大概已經開走了,就連他們乘坐的那艘頗大的遊船也已返航。
君文乙軒覺得七戒有心事,卻不知從何問起,而且他看出,即使他問,七戒也會照舊回答“沒事”。
他低頭,裝作若無其事地檢查武器,心裡卻想,一會一定要牢牢看住七戒才行。
然而,他的心思卻被七戒一眼看破。
碼頭的遊輪一直停著不走,看樣子今天像是不會出航了。
他們看到一些警察以及懷疑是在附近監視的警車離開後,霍碧若戴上連帽衫的兜帽和太陽眼鏡,晴朗的響午時刻,她悠然地走進賓館。差不多半個多鐘頭後纔出來,一邊東張西望,一邊朝車子走來。
她鑽入車子後嘆了口氣:“暫時沒發現。”
君文乙軒問:“你是懷疑武器的‘主人’在酒店裡,還是——”他立刻在內心否決了後半句,因爲昨天古淵曾懷疑那件武器放在酒店的寄存處,可是後來知道那件是替代品。同樣的懷疑,沒必要再有第二次吧?
“我懷疑,皇未寂就在這家酒店裡。”霍碧若極其肯定地說。
這個答案,君文並不覺得意外,如果皇未寂不是在這家酒店裡,昨天他又怎麼能對酒店裡發生的一切瞭如指掌?古淵會回到酒店附近,不就是爲了找出他嗎?
他即使不再酒店裡,也應該就在附近。
這時候的七戒放下靠椅,舒舒服服地躺著閉目養神,對碧若和君文討論的話題不聞不問。
賓館的附近看不出任何風吹草動,稀少的遊客三三兩兩地離開賓館往山上滑雪場去了,停靠在路邊的車子時少時多,天氣一直很晴朗,午後的陽光照得人暖洋洋的,積雪在太陽底下泛起晃眼的白光,卻如溫婉嫺靜的淑女,被人們踩出一個個腳印也毫無脾氣。
好像已經感覺不到風的凜冽,碼頭上無所事事的人竟饒有興致地拍照留念,那邊有座不大不小的抽象雕塑,許多人都圍著它,不是欣賞,而是把它當明星一樣地拍啊拍,挑各種喜歡的角度。
從君文乙軒這個位置看,長長的有著羅馬柱風格的岸堤其實是個不錯的景點,如果是懷著遊玩的心情,他也會想在岸堤上散散步,拍拍照,當然,要和七戒一起。
想到七戒,他往身邊瞧了一眼,七戒似乎睡著了,面對窗外陽光的方向微微側著臉,長睫沾上點點金露,寧靜而安逸的睡容讓人可以忘記他的冷漠和世故。
他睡著的時候,的的確確像個十八歲的少年。
“要不要吃點東西?”駕駛座上,靠著車窗觀望風景的霍碧若忽然打破安靜,不等君文回答,已經開門準備下車,“你們應該一天一夜沒吃過東西了吧,我去買點吃的。”
“有乾糧……”君文正想提醒碧若,車門卻已關上。看著大姐頭走遠,他總覺得她是故意走開的。
想給他們二人世界嗎?
他凝視七戒熟睡的臉,暗暗苦笑。執行任務的時候,哪有這種心情啊,何況,他們已經……
想起激情似火的夜晚,他的臉好像真的被火灼燒著,呼呼發燙。
霍碧若這一圈逛了好久好久,買了三份快餐,回到車上時,七戒已經醒了,不知和君文乙軒聊什麼,呵呵笑個不停,似乎心情很不錯。
“哦!漢堡包,太好了,我餓死了!”七戒從碧若手中搶過袋子,挑了他喜歡的口味,張大嘴巴,那一口咬得極其沒風度。
“吃慢點,你胃不好,空腹就吃這種東西,不容易消化。”君文像管家婆似地囉嗦道,他吃東西的時候,總是像貴公子一樣優雅。
碧若自得其樂地坐在駕駛座,懶得理會這小兩口,剛把一瓶橙汁打開,一不留神就被君文搶走了。
回頭,看見七戒面紅耳赤,捶胸頓足,顯然是噎住了,君文乙軒拿著飲料,溫柔地責備:“讓你吃慢點……”
“你怎麼不說你烏鴉嘴!”七戒俏皮地白眼,眉間眼底都閃動著淡淡的情趣。
碧若竊笑著轉回頭去,默默啃自己的漢堡包,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兩人昨夜肯定發生過什麼。
接近傍晚,碧若又去了一次酒店。這次待的時間比上次還長。
碼頭那邊的遊輪鳴響了汽笛,在夜色即將臨近的時候,它反而像是從睡夢中甦醒過來的航海家,迫不及待地準備起航,奔向它的冒險之旅。
碧若回來的時候神色匆匆,利索地上車,用極快的語速說:“準備行動,皇未寂準備帶著那件東西離開空島。”
“什麼?!”發出驚愕的只有君文乙軒一個人。
“我剛剛向碼頭工人打聽到,那艘遊輪被租下了,今天晚上出航。”碧若看著手錶,急速說,“現在還沒到時間,估計皇未寂等不及了。”
“他在島上的交易——”
“交易可能取消了,總之我們上船再說。”碧若拔下車鑰匙,下車後,繞過車子,打開七戒手邊的車門,把除武器以外的東西一股腦兒丟進草叢裡,處理掉他們可能留下的痕跡,最後把皮箱鎖上,拎了其中一個。“我們走!”
尾音似乎還在空氣裡盪漾,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她的後頸被qiang柄又恨又快地敲了一下,立刻昏迷過去。
君文乙軒一怔,半個音還未出口,腹部受到一下痛擊,精確而恰如其分地使他的意識漸漸模糊。
彷彿靈魂在這一刻會脫離軀殼似的,渾身麻痹的感覺令他無法剋制意識的抽離。
“七戒,你在飲料裡……”
他用最後一點力氣,緊緊扒住七戒的肩膀,用全部的意志力,想死死纏繞住他,不放開。
“不要……”
他的手指不住顫抖,越來越狹窄的視線裡,他看見七戒的微笑,揹著暗淡的夕陽紅日,如血一樣鮮豔。
“對不起。”
黑暗降臨前,這是他聽到的最後三個字,令他眷戀的聲音久久徘徊在腦海裡,彷彿抽空了他的心。他不想睡,卻身不由己。
他在意識的邊緣呼喊,如果時間在這一刻停止就好了。
我答應過你,會保護好自己。所以,請相信,我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