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錢不還叫“賴賬”,借書不還叫——無賴!
晚飯的時候,由於中午食物裡下藥的事,乘客們都有陰影,餐車一下子冷清了不少,君文和魚起勁地聊著小說,他們這一桌顯得很熱鬧。
狂悶聲不響地喝羅宋湯。
忽然,他放下湯勺:“銀髮的,你那本書借我?!?
一時忽略了狂的存在,君文莫名地把視線往魚的旁邊移,僵直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哦。”
狂還是一臉不高興,視線瞥向魚:“你不是不看偵探小說的麼?”
“沒事做,隨便看看麼?!濒~依舊慢吞吞地咀嚼麪包,腸胃還沒恢復(fù),他不能吃餐車提供的快餐,“那本書挺好看的,你肯定喜歡。”
狂用調(diào)羹搗著羅宋湯,把頭往另一隻手掌心上一靠:“原來你上午看的是本偵探小說啊?!闭Z氣冷冷的。
“記得還人家?!濒~提醒道??穸⒅模骸敖o我個地址,我看完了寄去你家?!?
“呃,不用了,你拿去好了,反正我看完了?!本拇蠓降卣f??癖阌悬c(diǎn)得意地衝魚炫耀:“他說不用還?!?
“縱容別人的壞習(xí)慣是很惡劣的行爲(wèi)?!濒~道貌岸然地吐槽了一句,盯著自己的麪包假裝隨便說說。
君文無奈地對狂說:“那我一會抄給你個地址?!?
“嗯,下車前我會提醒你的?!笨駱纷套痰乩^續(xù)喝羅宋湯。
吃完飯,狂催著君文要借書,君文雙手把書遞出去,看著狂興致勃勃地翻著,心裡總覺得那本書回不來了。
不過,住址還是抄給了狂,夾在書裡取代了書籤。這是魚想出來的辦法。
“這樣好,隨時提醒他要還書?!?
一張書籤放包裡容易壓壞,君文很喜歡書籤上古樸的竹簡底紋,有點(diǎn)捨不得,就轉(zhuǎn)手送給了魚,算是作爲(wèi)投緣的紀(jì)念。
魚沒有還禮,說是禮尚往來反而顯得假客氣。君文笑著點(diǎn)頭。
狂看了有點(diǎn)妒忌,盯著君文鄭重其事地問:“你有什麼送我的嗎?”
魚說得沒錯,狂確實(shí)很“作”。
君文尷尬地在包裡找了半天,實(shí)在找不到能送的東西,狂不客氣地往他小P上一指:“其實(shí)我看上你這根皮繩了,限量版的吧?”
君文嘆了口氣:“好吧,給你吧?!苯庀缕だK給了對方,滿心覺得自己被敲詐了??窳ⅠR把皮繩系在自己的小P上,白色的皮繩配上黑色的小P,到是很相稱。
君文默默地和限量版的小P掛飾道別,有點(diǎn)受不了現(xiàn)在的大學(xué)生。
天黑以後,火車終於到達(dá)終點(diǎn)站,三人相互留了手機(jī)號,出了站臺後由於各自的路線不同,狂和魚要去坐公交車,君文說有人來接他,於是就在火車站廣場上道別了。
看著狂和魚消失在人羣中,他長長吁了口氣,覺得這一路很漫長,分別的時候竟有點(diǎn)惋惜。
旅途中的相識就像人生之路上的一個小小驛站,不知道會遇見什麼樣的人,遇見了之後很快又會分別?;蛟S很多年後都不會再記得有這樣一段經(jīng)歷。
不過,留了聯(lián)繫方式雖然是形式,至少不算完全切斷了這份緣。
首都東城的夜晚燈火輝煌,廣場上都是剛剛落腳或正準(zhǔn)備啓程的人,許多人拖著行李箱眼神很迷茫,那些腳步匆匆的都擠入公交車站或直接小手一招。
氣候比輝夜城炎熱,晚上了空氣卻很低悶,吹在臉上的風(fēng)都是暖的,站不到一會就汗流浹背。
君文乙軒等了一會,手機(jī)響了,一條短信跳了出來,是大姐頭髮來的。
心裡淡淡地笑了一下,他正要把手機(jī)放好,鈴聲又響了。沒留心去看來電顯示,接通電話想當(dāng)然地就道:“喂,碧若?”
“???女朋友的名字?”
電話裡雖然也是個女聲,卻很陌生,他臉色一囧,哀嘆自己太粗心大意了。
連忙糾正:“不是,對不起。請問您是——”
“接你的人啊,廣場那麼大,讓我上哪去找你。”電話裡的女人不耐煩地說,聲音很年輕,清澈中略帶沙啞,聽起來很有氣勢,“你報下你的特徵,順便再看看周圍有什麼標(biāo)誌性建築物?!?
“呃,我穿著白色T恤,拿著一個藍(lán)色行李箱,揹著登山包……銀色頭髮的。標(biāo)誌性建築麼——”君文往四周望了望,看見幾十米開外有一個大屏幕,“這樣,我看見有個大屏幕,我到大屏幕下等?!?
說著,他拖著行李箱往大屏幕走去。
“大屏幕?哦!我知道了!你不要動,我看見你了!”
“誒?”
電話瞬間就斷了,君文乙軒僵住腳步,一愣一愣地看著手機(jī)屏幕。
“嗨!這邊!”
清亮中透出沙啞的女聲順風(fēng)飄來,雖然和電話裡聽起來不同,不過一聽就能辨認(rèn)出是同一個人。
君文擡頭看去,一個高高瘦瘦的女人正像他招手,臉上說冷不冷,說笑也不算笑。
心想應(yīng)該不會搞錯,他迴應(yīng)地?fù)]揮手,朝女人走去。女人加快步子來到他跟前,他們兩人互相打量。
女人畫著煙燻妝,面容嬌小豔麗,留著清爽的短髮,戴了一個水晶愛心髮夾,明明很妖豔成熟,卻點(diǎn)綴了一分可愛。著裝是朋克風(fēng)格,緊身的豹紋背心和短短的牛仔裙,腿很修長很漂亮。手腕上掛著一把傘,夜燈中看不清是什麼顏色的。
他認(rèn)清女人的相貌時,對方也正好打量完,看著他的臉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你叫君文乙軒?”
“呃,是。”君文淡淡地回答。女人嘴角一撇:“呵呵,本人比名字平凡,不過挺好認(rèn)的?!?
“呵呵?!辟r笑了一下,他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一向?qū)ε藳]轍,和陌生女人打交道更顯得拘謹(jǐn)。
女人到是很大方地自我介紹:“我叫劉星,你可以認(rèn)爲(wèi)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那顆流星?!惺颤N需要我?guī)兔δ玫膯幔俊?
她繞到君文乙軒的旅行箱邊,看了看,嘴裡嚼著口香糖,怎麼看都不像軍隊(duì)裡的人。
君文慎重地問:“你是後勤——”
“啊,後勤統(tǒng)合軍務(wù)本部戰(zhàn)略綜合一級參謀部,這個名字新來的都要花三天才能記住?!眲⑿鞘炀毜貓蟪鏊鶎佘姴?,雖然她笑得很像女流氓,不過君文可以相信她的身份了。
“你好,我是君文乙軒少尉?!?
“旅途幸苦了?!眲⑿堑攸c(diǎn)點(diǎn)頭,笑著把手伸向行李箱,君文不好意思地拒絕:“不用,我自己拿吧?!?
劉星笑了笑,雙手插在背心兩邊突出的裝飾口袋裡,頭往一邊甩了甩:“走吧,車子在那邊?!?
法拉利F430!這麼拉風(fēng)的車子在大馬路上開,碰到紅燈只要不見交警,踩了油門直闖過去,蛇形地繞開速度過慢的其它車輛,方向盤轉(zhuǎn)得是眼花繚亂。
君文乙軒發(fā)現(xiàn)身邊坐著一個瘋狂的女人時,已經(jīng)晚了。
“首都可以這樣闖紅燈嗎?”他不由自主地扶著把手,呼嘯地刮在臉上的風(fēng)強(qiáng)勁得嚇人。
“能,前提是不被抓到?!?
劉星滿不在乎的,滿頭秀髮全部順風(fēng)往後飄揚(yáng),露出光光的額頭,眼角邊居然有藤條形狀的紋身,尾部繞著一顆淚痣。
新穎而大膽,他越來越懷疑“後勤統(tǒng)合軍務(wù)本部戰(zhàn)略綜合一級參謀部”是不是黑手黨集團(tuán)的名字……
“那個,我們現(xiàn)在去後勤統(tǒng)合軍務(wù)本部戰(zhàn)略綜合一級參謀部嗎?”
“嚯,你記性很好,聽一遍就記住了。”劉星熟練地打著方向盤,眼角瞥向他,輕輕笑道,“第一次來東城嗎?”
“沒,以前來過——!”
車子發(fā)瘋似地彎過一個十字路口,君文在慣性的作用下貼著車門只覺自己會被甩出去。
“哦?!眲⑿侨魺o其事地嚼口香糖,“你之前是在特行一大隊(duì)吧?那裡都住軍官宿舍?”
“嗯……”點(diǎn)點(diǎn)頭,還是不知該說什麼。
不過劉星很會引導(dǎo)話題:“我們這沒人住軍官宿舍,都喜歡出去住自己的房子。你的住所已經(jīng)安排好了,是我和老大親自挑的,很有情調(diào)的老房子,連我都想搬進(jìn)去住了?!?
“哦。”生澀地應(yīng)了一聲,君文心想,劉星說的“老大”難道是黑幫頭子?
“呵呵,我們這邊很隨便,沒人循規(guī)蹈矩的,我們都叫課長叫老大,你以後也這樣叫他?!眲⑿悄樕系暮蜕菩θ菘傋尵囊臆幱悬c(diǎn)不安,“尹老大要求很高,你以後可要努力了哦。”
狠狠踩下油門,跑車風(fēng)馳電掣地呼嘯而去。
老宅區(qū),巷子很小,跑車開不進(jìn)去。劉星停好了車,和君文乙軒兩人走了老長一段路,路過一傢俬人小鋪,劉星進(jìn)去買了兩瓶飲料,讓女人請客,君文很不好意思。
“沒事,下回你請我喝,反正以後機(jī)會多得是。”
聽著劉星的話,君文望了望老宅去的磚瓦房,忽然有些感觸。
以後,就要在這安家落戶了。
路上還聊了些什麼,幾乎都是劉星在說話,介紹了一下附近的環(huán)境,又說了她自己住在紅燈區(qū),樹上的蟬鳴爲(wèi)之伴奏,飛蛾繞著燈柱撲哧撲哧,這樣子一男一女走在安靜的小巷裡,氣氛說不清的微妙。
劉星忽然停下,指著一棟雙層的小洋房:“溫寶寶的家到了,他一個人住,本來想安排你和他一起住,不過他喜歡安靜,怕你們會合不來。”劉星拍拍君文的肩膀,像兄弟哥們一樣,“我們不知道你會是個什麼樣的人,不過現(xiàn)在看來,說不定你們能很合拍?!?
走了幾步,劉星又指了一條岔路:“這條路過去是丁寧的家,他是溫寶寶的死黨,職務(wù)上你們應(yīng)該會經(jīng)常接觸?!?
“丁寧,溫寶寶……”君文儘量記住這些名字。
“還有葉子的家也在附近,他們本來自稱是老A區(qū)的三劍客,現(xiàn)在多了你,可以湊成四大天王了?!?
汗汗……四大天王……
他漸漸覺得,從劉星口中冒出來的人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
“哦,到了!”
看到了門牌號碼,劉星穿著高跟鞋一樣跑得飛快,走上臺階,敲了敲防盜門,等君文到門口的時候,一位老婆婆替他們開門,從黑乎乎的樓道里鑽出來,著實(shí)有點(diǎn)嚇人。
劉星介紹說:“這是你的房東,張大媽?!彼忻嫦蚶掀牌?,“大媽,你的新房客來了,他是尹老大的部下,你要好好關(guān)照他?!?
“啊啊,小夥子長得挺俊俏?!崩掀牌艔澭劚常粤Φ財E起頭來打量個子高高的君文乙軒,咧開嘴笑的時候露出幾顆稀疏的牙。
君文微笑著和老婆婆打招呼:“您好,張大媽,我叫君文乙軒,您叫我君文就好?!?
“呵呵,還很懂禮貌?!?
老婆婆轉(zhuǎn)身,蹣跚地爬上樓梯,劉星拍拍君文的背:“上去吧,你的房子在頂樓,附帶一層閣樓,不錯吧?!?
不錯是不錯,可他鑽入一片黑乎乎的樓道,怎麼總覺得上當(dāng)受騙了呢?
人和房子也有緣分。
正像劉星說的,進(jìn)了屋,第一眼就覺得這老房子很有親切感,木質(zhì)的暖色地板,簡簡單單的傢俱,大大的朝南窗戶,想必白天的時候房間裡一定陽光明媚。雖然沒有客臥之分,門的右手邊就是上閣樓的小梯子,不過簡單計劃一下,把閣樓當(dāng)臥房,下面做客廳,一個人住這樣的房子能夠很舒適。
“我去樓上看看?!?
君文才放下?lián)d包,就迫不及待地上閣樓,開了兩次開關(guān)燈才亮,燈光有點(diǎn)萎靡不振,君文擡頭看了看,想換個燈泡就行了。
閣樓的窗在斜上方,窗下是書桌,試想著晚上坐在桌前,擡頭就能看見滿天星星,浪漫得很。除了桌子,還有一排空的玻璃架子,沒有牀,不過這是小問題,直接睡塌塌米也不錯。
他走到架子邊抹了一層厚厚的灰,皺了下眉頭??紤]是不是連夜大掃除,他可不想在滿是灰塵的房間裡過夜。
“還滿意嗎?”劉星站在小梯子邊,仰頭張望著,“牆壁最好刷一刷,這房子是張大媽的祖業(yè),她只租給過一個人,半年前那個人搬走了?!?
“呵呵呵,他們說我這房子鬧鬼,沒人敢住進(jìn)來?!崩掀牌诺穆曇粲朴频貜臉窍聜魃蟻?,夜晚聽起來很是詭異。
君文不由縮了縮脖子,感到背脊發(fā)涼?;仡^看去,老婆婆剛剛從下面鑽上來,劉星扶了她一把。
他心裡寒蟬,大媽,是你比較像鬼吧……
“之前的房客呢?”君文下意識地問,到也沒有特別懷疑的意思。誰知老婆婆皺起眉頭,滿臉陰沉沉的:“也是個和你差不多的年輕小夥子,哎呀,那小夥可開朗啦,說他自己渾身是勁,鬼見了他也怕。剛住進(jìn)來的時候挺好的,後來不知怎麼迷上了上網(wǎng),整天悶在家裡就看見他噠噠噠地打字,既不上學(xué)也不出去找工作,這人啊慢慢就給悶壞嘍!”
君文一開始不覺得什麼,越聽越心寒,吸了一口冷氣,覺得炎炎夏夜溫度卻驟然降低了不少:“那,他後來搬走了?”
“搬走啦,不知哪天說搬就搬了?!崩掀牌艙u頭嘆氣,異常惋惜地道,“唉,好好的一個人,不知怎麼就變得陰沉沉的,剛來的時候還幫我照顧小花,後來連話都不太說了。”
身子骨不由抖了抖,加上蒼白的燈光更顯得冷,君文雖然不怕鬼,卻也覺得寒嗖嗖的,剛進(jìn)房間時的親切感頓時一掃而光,看著偌大的閣樓,莫名地忐忑起來。
這老房子,不會是風(fēng)水不好吧……
劉星在樓下坐了一會,本想再聊聊,卻被一通電話叫走了。
老婆婆囑咐了一些水電煤氣之類的事,把房門鑰匙和信箱鑰匙交給他,也下樓去睡了。
然後,君文乙軒坐在樓下的沙發(fā)上發(fā)了一會呆,一想起老婆婆的話就冷得發(fā)抖,眉心一擰,決定通宵大掃除!
一開始什麼都很不方便,水管還沒通,打水要到樓下,洗澡不能洗,熱水器壞了要修。索性煤氣是好的,忙了大半夜餓了,他便煮了帶來的泡麪,心想自己居然也在吃營養(yǎng)不良的東西,還吃得很香。
吃完麪,樓下打掃完了,開始到閣樓上開工,先擦架子,再拖地板,最後擦桌子的時候,在抽屜裡發(fā)現(xiàn)了一本厚厚的書,心裡寒了一下,半天沒敢伸手去拿。
他苦笑,一個現(xiàn)代軍人,怕什麼鬼呀。
書是16開平裝的,素雅的封面,清清淡淡的天藍(lán)色,一把橙色的傘落在水塘裡。書名在左上方,同樣是淡淡的水色字體——《瘋狂的微笑》,古怪而有趣的名字。
看書的厚度,至少不下四五百頁,從名字和封面都猜不出是什麼題材,不過能寫得那麼長,大多是奇幻愛情類。
君文猶豫了一下,拿起書,這纔看見書下壓了一封信,一樣的水色信封,蒼勁的草書寫了兩個大字“樂竹”,筆跡很深,似乎是很用力寫下的。藍(lán)色的鋼筆墨水化了開來,有一處還勾破了紙頭。
從字跡來看,寫字的人當(dāng)時可能很憤怒,或者是很著急,纔會寫得這樣潦草,字如其人,灑脫中有著狂放不羈的味道,他想象中慢慢勾勒出一個高大而孤獨(dú)的背影。
過了一會,自嘲地一笑,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呀。
他看了看書的封底,有些藍(lán)墨水印在上面,顯然是鋼筆字還沒幹,就把書壓在上面了。
書很新,即使紙張有點(diǎn)泛黃,卻能看得出書的主人很愛護(hù)它,紅色的書籤絲帶夾在三分之一處,貼了一張紙片,工工整整地寫了一個日期:3月3日。
越看越覺得詭異,心裡不禁顫了一下,書彷彿有一股奇異的力量,引誘他想翻開來看看。他最後還是把書和信放回原位,關(guān)上抽屜,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別人的東西,還是不要碰吧。
靜靜地欣賞自己的新家,聞著空氣裡還在漂浮的肥皂味,他惆悵地想,不知自己會在這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