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有價交換”,即是指有價值的東西之間的交換,已發揮它們的價值,獲取更大的利益。
相反的,“無價交換”並不是指沒有價值的東西之間的交換,而是拿來交換的那件東西,是無價的。
這兩個概念,被後世者用來分析司徒空一生中最荒唐的一個議案。
網絡是個神奇的東西,可以讓距離遙遠,兩個完全不相干的人成爲無話不談的朋友,但是彼此卻仍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長什麼樣子。
網絡也可以藏匿所有東西,包括xing別、身份、xing格,把一個真實的人塑造成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人,隱藏掉一切有價值的東西,甚至是重要的關聯xing也可以像完全不存在似的。
而這“關聯xing”就是樂竹的兩重身份。
一個是叫古朔,對哥哥敬慕依賴,無所不談,完全不知道哥哥從事的是情報業,而一直把哥哥當作一個了不起的警察,即使不能住在一起,也還是愛護並關心哥哥的好弟弟,把自己是網絡作者“燈”這件事唯一隻告訴了哥哥。
一個是叫樂竹,一個人離開家鄉到首都念書,鬥志昂揚,滿心想在首都立足,不斷地尋求實現夢想的機會,熱愛著寫作並且奮發圖強,而最終也頗取得了一些成績,一個安靜,卻內心熱血的少年。
但是,他卻不知不覺間,陷入了yin謀的漩渦中,作爲哥哥的古淵無法干預,作爲他在首都第一個交到的朋友尹正也無法避免。
一切從三年前開始,尹正是在一個雨夜,第一次遇見樂竹。
當時,餓得兩眼昏花的他急著回家吃飯,在滂沱雨勢中瘋狂地彪速,結果,摩托車撞傷了人,自己和對方都被送進了醫院。
等周瑜收到消息,到達醫院時,尹正卻正在和相鄰病牀的少年起勁地聊著偵探小說,那個少年有著溫潤的眼神和很舒服的磁xing聲音,雖然看起來是個安靜的人,笑起來卻格外好看。
少年說,他叫樂竹。
然後,三個人的高中時代便開始了。
少年除了喜歡寫小說,對醫學也很感興趣,如果以後不能當一個世界知名的偵探小說家,他就去當醫生,最好還是外科醫生。
結果,每當少年起勁地和周瑜探討醫學方面的知識時,那個不服氣自己被冷落的尹正便回家埋頭惡補醫學,還問周瑜借了很多很多書,卻並不是爲了要當醫生纔看的。
也因此,從來不喜歡唸書的尹正開始喜歡和樂竹一樣啃書了,成績突飛猛進,一下子從班裡的差生,變成了年級排名僅次於周瑜的高材生。
[“周瑜跟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鐵哥們,樂竹,如果你答應我,會一心一意對他,我當然是舉雙手雙腳贊成你們在一起啦!”]
少年和尹正有許多共同的興趣愛好,一起學跳舞,一起打籃球,一起參加補習班,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墒牵倌陞s只向周瑜請教功課,和周瑜在一起時,氣氛就會變得不一樣,安靜的少年會笑得很甜,會偷偷地看周瑜,會捧著書本到周瑜的教室去約他一起吃午飯,然後順便請教功課。放學的時候,會到教室門口等周瑜一起走,如果沒有等到周瑜,就會心情低落,然後在尹正面前不斷地問周瑜最近和誰比較好,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漸漸地,尹正發現了少年的心意,並撮合了他和周瑜。
[“謝謝你,我還以爲如果你知道我喜歡周瑜,會歧視我?!盷
[“傻瓜,戀愛是自由的,何況周瑜也喜歡你?!盷
懵懂無知的年齡,容易叛逆的年齡,大膽奔放的年齡,尹正大方地把周瑜讓給了樂竹,在一段感情還沒萌芽前,就惡狠狠地把它埋葬了。
那時候,尹正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對周瑜的感情已經越過了“青梅竹馬”的界線。
樂竹和周瑜的戀情發展得很快,瞞著老師和家長,私底下該乾的都幹過了。也就在兩人手牽著手,朝夕相對的日子裡,樂竹開始構思他的偵探小說,而碰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取材。
[“我覺得,如果是用真實事例來作爲隱射的話,應該是個不錯的主題,人物取自現實中的原型,這樣寫出來會更加豐富飽滿吧?!盷
聽了周瑜的建議,少年想到了哥哥是國際刑警,瞞著身邊的人,偷偷上網找哥哥諮詢,然後在哥哥的支持下動筆開始寫。雖然在尹正和周瑜面前,他始終不好意思拿出自己寫的小說,不過經過多次修改,還是把文發上了晉江文學網。
初版發佈後,效果並不是很理想,少年一邊捉摸著故事情節和文風,一邊開始著手調查皇羽門的事。雖然在哥哥那裡只是某次無心地聊起了這樁難以結案的“四個企業家離奇死亡”的兇殺案,細心的少年卻被哥哥的一句“不要接近和皇羽門有關的事”引起了好奇心,開始著手調查皇羽門的背景。
然後,在刪除舊版,第二次重新發布新版連載時,把筆名改成了“燈”。
因爲一開始沒有把自己就是“燈”的事說出口,於是就變得越來越難以啓齒,慢慢的,無形之中,“燈”就成了他的秘密。
也因爲這個秘密,他心裡壓抑的,隱藏的心事變得越來越多。
“我是後來才知道,原來他一直在偷偷調查那件案子,還查到了皇未寂這個人?!惫艤Y回憶著說,“等我發現已經太遲了,他在根本就不知道皇未寂是什麼人的情況下,把皇未寂和皇羽門的關係隱射在小說裡,卻不知道這樣做的危險xing?!?
“皇未寂,早就盯上他了,只是一直沒有采取行動。直到小說裡揭露了他和皇羽門的關係,他安排在朔身邊的人,開始向朔施壓。”
“當時,朔向我提起過他喜歡的那個人,但是那時候,我以爲只是感情上的煩惱。我根本沒有想過要去仔細看一看他寫的小說,每次只是留言打分支持一下?!?
[哥哥,我喜歡上了一個人,可是,我越來越不懂他的心思了。]
少年由於沉浸於寫作和收集資料的事,不但耽誤了學業,和周瑜的感情也慢慢產生摩擦。
他們的第一次吵架,正是發生在尹正和爺爺一起去皇羽門本宅提親的時候,那是在飄雪的寒假裡,等尹正回到首都,發現獨居的樂竹把自己關在家裡,閉門不出整整五天五夜,什麼也不吃,什麼也不做,高燒燒到三十九度,不睡牀上,卻躺沙發,昏迷中叫著周瑜的名字,醒來時,虛弱得連和他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他當然叫來周瑜質問,周瑜還沒開口,樂竹卻先道歉了。
[“你故意避開我,不接我的電話,不回我的消息,這種日子我真的受不了了……瑜,我們和好吧,好嗎?”]
宛如是在祈求的少年,似乎是在懺悔自己的任xing般說著。
[“我不會再懷疑你和別人的事了,你也……原諒我吧?!盷
當時,尹正並沒有意識到樂竹的一句話中包含的真正含義。
就在病房裡,周瑜抱住了樂竹,說他沒想到樂竹會這樣折磨自己,說以後不會再和他吵架。
兩人和解了,似乎之前發生的只是小情侶之間鬧彆扭,只是樂竹因爲太愛周瑜而用絕食的方式來挽回感情。
一些不清不楚的地方,尹正沒有機會問。
不久之後,尹正把小雨的事告訴了樂竹,而樂竹又偷偷地把這個訊息寫進了小說裡。
不斷地隱瞞,不斷地在心裡積壓秘密,不斷地被因接觸到事實真相而產生的恐懼所籠罩壓迫,不斷地,和周瑜一次次吵架,分了又合,合了又分。
尹正只看到日漸消瘦的周瑜,一心以爲沉迷網遊的樂竹變了,卻不知道,樂竹那時每天把自己關在家裡,瘋狂地打字,然後看著自己的小說,以及人們的評論,越來越陷入恐懼中。
古淵帶著一絲隱隱的懊悔,說,“我那時太忙,對他關心太少。他告訴我他喜歡的是一個男生,我很生氣,讓他和對方分手,他卻不聽。結果,因爲我反對他和那個男生的戀情,我們的聯絡也越來越少?!?
[哥哥,我和他分手了,我現在才知道,我愛的是個惡魔。我的心,被惡魔啃食了。]
少年是自己先提出和周瑜分手的,尹正並沒有親眼目睹那個過程,而是在周瑜辭去學生會主席的那天才知道。
[“狂,我和樂竹分手了,他提出的?!盷
那一天,樂竹做了一件令全校同學震驚的事,他在學校操場上毒打周瑜的一幕,沒有人可以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安靜乖巧的學生卻幹出如此暴力的事,而溫和熱情的學生會會長會遭人這樣怨恨,沒有人能理解其中的曲折。
當尹正狠命把樂竹拉開,阻止他繼續毒打周瑜時,他憤恨的叫罵聲一點也不似以往那個安靜,而有些靦腆的樂竹。
尹正以爲,樂竹已經沉迷在網遊中,走火入魔了吧。
毆打學生會主席,班主任、教導處主任、甚至出動校長都問不出原因,他們得到的,只是樂竹退學的申請書。在退學的當天,周瑜想去找樂竹和好,結果樂竹提出了分手。
在樂竹退學的三天後,周瑜辭去了學生會主席之職。
再後來,周瑜去找過他好幾次,打他的電話是關機,按他家的門鈴沒人迴應,卻明明看見閣樓的燈亮著,很幽暗很幽暗。
周瑜爲了樂竹茶飯不思,尹正爲了周瑜,衝到樂竹家把他狠狠揍了一頓,但是誤會始終沒有澄清。
[“我們三個人的名字縮寫,正好都是‘Y’和‘Z’,我以爲,你是我命中註定的好朋友,而樂竹是我命中註定的戀人。我太理想囧囧了吧。”]
尹正能看到的,僅僅只是周瑜被傷害了的樣子,以及在悲傷中,淡淡地微笑。
就是這一個微笑,讓他一心認定,是樂竹負了周瑜,也是他自己對周瑜的愛護,讓他沒有發現,樂竹在被他揍了一頓之後,流露在嘴角的一絲苦笑。
其實,一切都是yin謀驅使的假象。
“周瑜殺了你弟弟,他應該就是皇未寂安排在你弟弟身邊的殺手?!?
事情的真相漸漸水落石出,然而彼此都不知道的部分,依然只能用猜測。和古淵交換了彼此掌握的信息之後,尹正沒有看著古淵,而是面對空氣,目無焦距地說:“而我,等於是幫兇。”
停頓了一下,他加重語氣:“周瑜早就知道樂竹就是燈,他應該也猜到了,有人向樂竹提供線索……不對,根本是他故意引導樂竹,想查出暗中給樂竹提供線索的人是誰。他接近樂竹,一開始目的就是爲了你?!?
“我認爲是皇未寂的命令?!惫艤Y精煉而簡短地道出其中的關鍵。
尹正的目光一冷,忽然變得充滿嘲諷:“哼,我一開始以爲他是皇未寂,原來,他只是皇未寂的走狗?!?
靠在牀頭的古淵略微擡了擡脖子,面無表情地說:“我查到皇羽門過去培養的殺手中,有一個代號爲yang’sqin,後來,被‘無限度’除名。那個人和皇未寂一起脫離了皇羽門?!?
“呵呵,周瑜就是你弟弟小說裡,‘楊水清’的原型?”尹正點了第三根菸,打火機也是溫寶寶遞給他的,“小橋流水,清清澈澈……哼,確實像樂竹眼中的周瑜?!?
君文乙軒聽了尹正念的小說裡一句形容楊水清名字的句子,腦中不禁回想起許多小說裡的情景。
如今想來,一切都合乎情理。
一個從初次登場給人以清澈如水的楊水清,到後來內心yin暗,極端偏執,宛如被污染成墨色的楊水清。
一個讓人產生憐愛和厭惡兩種矛盾情緒的楊水清,一個慢慢揭露其醜陋的真實內在而讓人不得不憎恨的楊水清。
流水不再清澈,只因那個男人的心,已經被黑暗扭曲。——想起小說中的句子,忽然能明白,其實,這是樂竹對周瑜的心聲吧?
難怪,那部小說裡,盡是讓人悲傷和絕望的情緒。
“你弟弟,還是把周瑜想得太好啦,認爲他只是被皇未寂利用……”尹正冷冷地諷刺,“不過周瑜這個人,太善於僞裝,我和他相處了十幾年,都沒有看透他的真面目,還一心把他當成是受害者?!?
始終讓人以爲是受害者的楊水清,其實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旁觀者清,尹正看透了小說中的楊水清,卻看不透現實中的周瑜。
“當年殺了那四個企業家的兇手,應該就是yang’sqin,不過我一直沒有找到證據?!惫艤Y緊鎖眉頭,深沉地說,“沒想到,他會是軍方的幹部。”
“該說是皇未寂的謀略厲害,還是他本生就攻於心計呢。過不了幾年,他就能坐上後勤統合本部財務長的位子了!”尹正大聲而直白地嘲笑,“我很佩服他能每天嘻嘻笑笑,裝得那麼人畜無害?!?
君文乙軒感傷地看著尹正的背影,從他平躺的角度看坐在牀邊的尹正的背影,莫名覺得那些刺耳的嘲諷異常心酸。
“葉子和葉律發生車禍,亞州諦一被人襲擊,這些事都是他安排的?!他的目的是什麼?”
尹正不暇思索地回頭,看著君文乙軒又不聽話地開口說話,略表不滿後,說:“他是爲了把我逼到絕路,讓我放棄調查當年的事,還有找出皇未寂。算是一種威脅吧,那種手段,如果是殺手的話,沒什麼好奇怪的?!?
淡淡的,冷冷的,現在聽尹正用這樣的口吻提到他最好的朋友,不禁令人悵然若失。
“既然這樣,爲什麼把小雨託付給你的那個人,要你找到皇未寂……周瑜知道小雨在你家,皇未寂肯定也知道。”君文乙軒提出質疑。
古淵先說道:“小雨應該就是皇未寂的兒子,皇羽門一直想逼皇未寂回去,所以當年才把他兒子囚禁在本家,既然小雨被救出去了,難怪皇羽門這些年不斷出動人力搜尋皇未寂兒子的下落。”
“小雨居然是那個妖孽的兒子,還好他不知道他親生父親是誰?!币肓讼?,冷笑,“你認爲,皇未寂脫離皇羽門,是因爲不想參與皇羽門和常生家族之間的鬥爭?”
古淵靜默地沉思了一會:“常生家是個神秘的家族,常生家的人沒有幾個使用本姓,幾乎,查不到使用‘常生’這個姓氏的人。我只查到,常生家族和皇羽門是敵對關係,因爲勢力的懸殊,常生家族的人只要被皇羽門發現,就會被殺掉。以我對皇未寂的瞭解,他不太喜歡這種無端的殺人遊戲。”
古淵忽然擡起頭,冷冷的目光直視前方:“他給了我明確的答覆,皇羽門想滅絕常生家族,但是常生家仍有血脈還留在這世上。他在找那個人。”
“他找常生家的人幹什麼?”尹正追問。古淵轉頭看著他,說:“以我的猜測,他要找的,是常生家的繼承人,那種家族,必定有某種特定的繼承儀式,爲了保留正統血脈不被皇羽門發現,肯定在那個人出生時,就安排好了萬無一失的藏匿方式?!?
“一旦被發現,就會被殺掉。”尹正冷冷地說,“常生家族雖然和林家、司徒家、蘭家並列爲四大家族之一,卻是弱勢羣體啊?!?
他把煙丟在地上,用腳踩滅,並扭動腳踝摩著地板:“哼,不關心兒子的安危,卻在找別人家的繼承人,想不到我一直在找的人,是個那麼討厭的混蛋!”
“皇未寂手裡,掌握了很多在情報業絕對有價值的秘密,常生家族的繼承人大概是其中之一。全世界的情報人員都想從他手裡得到那些情報,也因此,他操縱了大部分的情報組織?!惫艤Y冷漠地說著,讓人能感覺到,他追蹤皇未寂,和那些情報無關。
他,是爲了他弟弟吧?那麼,他現在知道他弟弟是怎麼死的,會不會立刻去殺了周瑜呢?
君文乙軒靜靜地聽著他們的談話,對周瑜這個人,卻始終保持著自己客觀的看法。
就像他喜歡小說裡的楊水清,樂竹是真正愛著周瑜的,他恐怕是不希望周瑜死,所以纔沒有把事情告訴尹正,也沒有告訴哥哥吧?
他想了半天,看著尹正的背影,叫出並不太順口的稱呼:“狂,你準備向周瑜和皇未寂報復嗎?”
你當初勸我不要對司徒空復仇,而你現在,卻讓自己陷入仇恨中。
你說過,最討厭欺騙和背叛,然而被自己最好的朋友欺騙和背叛,你一定很難過吧……
“哼……”尹正的冷笑,意味深長,“如果我能直接殺了周瑜,事情就簡單多了。我就不用和他玩什麼賭博?!?
君文乙軒一怔,尹正帶著譏諷的眼神,瞥向他,“那個賭博,我輸了?!?
“你們用……那種手qiang方式賭博?!”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君文乙軒自己也覺得很矛盾,如果是手qiang賭博,輸了的人絕對不可能還活著。
尹正晦澀地一笑:“如果那顆子彈是真的,我就應該已經死了。周瑜,把子彈偷偷替換掉了。”
古淵冷冷地看著尹正,微微皺眉:“他們是一個組織,你一個人的力量絕對對抗不了他們。”
“你不也一樣嗎?”尹正yin冷的眼神,透出令人戰慄的笑意,“一個人的力量不行,我們就聯手幹嘍。反正我等於已經死過一次,在這世上,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東西。”
尹正像是豁出一切的背影留在君文乙軒眼中,那股凌然的作風令他想起當初在劇院裡的海盜船長,一樣是狂放不羈,可是如今,爲什麼卻讓人覺得如此傷感?
在當時的情況下,君文乙軒覺得或許應該說些能使對方三思而行的話語,可是對於一個那樣高傲的男人,他無法開口。
拿著一杯從StarBucks買回來的摩卡,林娜故意用很慢的速度走回BOSS的辦公室。她知道,司徒空是故意支開她,才讓她特地跑到StarBucks去買咖啡的,擅長察言觀色的女秘書此刻在等待玻璃門自動打開時,略停了一下的間歇,思考著這幾天司徒空的反常。
表面上是風平浪靜,一如既往的運籌帷幄,力挽狂瀾,每天西裝筆挺地出現在大衆面前,應對社交和媒體都無懈可擊,展露著被女xing命名爲“風之大天使拉斐爾式”的迷人微笑,溫和有禮,卻透露著威嚴霸氣的口吻也是依舊保持著最佳狀態,令人像聽著聖歌般悅耳,卻不禁被他強烈的感染力所吸引。
冰藍色的眼,始終以至高凌然的姿態,彷彿藐視著世間萬物,卻在深邃中藏有一絲溫存。
沉靜地望著天絕之牢,還是讓人不可捉摸。
這就是司徒空,一個將自己的內心隱藏得極深,任誰也看不透冰澈的藍眸中究竟有怎樣的真實。
空,林娜無數次感慨,輝夜城主給兒子取這個名字的寓意太深,精闢至極。司徒空,就是一個宛如天空般,看不到邊際,也看不到深度的男人。
然而,對於司徒空的瞭解,林娜和西念明,恐怕是最能親近司徒空真實內心的人。
昨晚,林娜和明一起吃晚飯的時候,對明說了司徒空最近的反常。明的結論是:“看來這次,如果事情還不能好轉的話,估計快到他忍耐的極限了。”
誰能猜測,司徒空的“極限”在哪裡?
只不過,只要是人類,都會有“極限”的存在,即使是司徒空,也避免不了吧。
“他應該很清楚,這個弱點的危險xing,我們只能相信,他有防範於未然的辦法。所以說,‘病’不從根本治,後患無窮啊?!?
文件的批閱出現錯誤,會議中出現明顯的邏輯混亂,拒絕了兩個外交官盛情邀請的宴會,倒在牀上睡覺時,居然把手機緊緊捏在手裡……
這些顯而易見的現象,如果把它們集中起來分析,很容易能發現,司徒空正爲一件事憂心忡忡,連睡夢中都在等待消息。
“少主,不放心的話,就親自過去看看吧,日程我能調整好?!?
說出這樣大膽的建議是有風險的,這等於是在BOSS面前表露自己看穿了空不想被人看穿的事,雖然司徒空在她面前沒有刻意隱藏。
可是,她實在有點看不下去,才決定大膽地將想法說出來,希望能推波助瀾,讓司徒空的“心病”能從根本除治。
她沒有想到,司徒空居然真的毫不避諱地苦笑了一下:“世界上如果真的有‘隨意門’這種東西就好了,現代的科學還是不能跨越時間和空間的界線?!?
雖然還是說著意味不明的話,不過,林娜聽懂了。
與其比起嘗試xing的行爲,司徒空此刻更希望能有實際意義的,一步就到達那個人身邊吧?
這還真是符合司徒空的作風。
不過,她也明白爲什麼這個想法只能停留在司徒空的設想中,因爲輝夜城主對兒子的監視越來越嚴密了。
推開最後一道門,走入光線明亮,充滿了舒怡感的辦公室,林娜立即就感覺到氣氛不對勁。
她精神飽滿地走到辦公桌前,將咖啡放在司徒空面前,這期間,司徒空和恭候在一旁的遙先生似乎中斷了之前的談話,彼此保持沉默。
但是司徒空剛拿起咖啡,就開口道:“我付你那麼高的薪水,是希望你能調動你的手下,起到確實的保護作用,但是你現在給我的消息,和你當初承諾的內容相符合嗎?”
捧著咖啡杯,司徒空沒有立即喝,而是微微擡頭,看著遙先生的目光冰冷銳利。
“就證明死亡這件事,普通的私家偵探也能辦到,我何必把錢浪費在你身上?!?
說完這句話,司徒空閉上眼,看似面無表情地喝了口咖啡,眉宇間卻透出令人膽寒的危險氣息。
小狐貍一下子變成了兇猛的獅子,隨時可能爆發……
林娜沒有得到少主的指示,所以站到辦公桌的另一邊,等候著。
遙先生的臉色不太好看,顯然對司徒空抑制不了恐懼,不過,還是較爲鎮定地說:“我很抱歉,但是……我們的查證應該不會有遺漏,而且,軍方也已經回收了他的——”
“我說過,我不相信他死了!”司徒空重重地把咖啡杯砸在桌子上,還好有杯蓋,否則咖啡一定會灑出。
他的動作已經可以用“激烈”來形容,至於臉色,也不太好惹的樣子,已經不再去掩飾或隱藏生氣的情緒。
“燒焦的屍體?哼,這麼明顯的漏洞你都看不出來嗎?把屍體破壞成那樣,就是爲了模糊身份??!”
司徒空站了起來,大步踱到落地窗前,冷色調的眸子在午後的暖光中,卻依然讓人覺得冰冷徹骨。
“遙,如果你有辦法證明那具屍體就是他,我可以把我的頭割下來給你!”
也就是說,司徒空百分之百確信,那個人沒死……
遙低下頭,不敢說話。
“我再給你三天時間,給我把他找出來!”
猶如聖旨一般的命令,司徒空的聲音不大,卻彷彿能震得空氣都爲之異變。
不過,在遙回答之前,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響了。
司徒空頗爲心煩地走會桌前,拿起手機看了下,卻皺了一下眉頭,眼中閃過一絲古怪的神色。
兩分鐘後,當結束這通電話,司徒空冷冷地轉向遙:“你被解僱了,立刻滾出輝夜城?!?
接著,他又轉向另一邊:“林娜,推掉今晚所有的安排。給我訂一輛出租車,5點鐘在環城街碧水街路口接我。”
到5點前,餘下的三個小時中,司徒空接連不斷地抽著煙,什麼事也不做。
棲鳶閣是一家餐廳,它的二樓是隻供上流社會人士預訂的奢華包間,領著司徒空走入其中一間叫做“柳生庭”的女侍氣質優雅不凡,而這裡的每一位侍者都不亞於她。
司徒空喜歡欣賞美女,不過現在,並不是有這份閒情雅緻的時候。他走入包房時,坐在白色鋼琴前的男子也停止了彈奏,最後的一串音符帶著令人不太愉快,卻又不會排斥的韻律,很快沉澱。
一頭宛如瀑布般傾瀉而下,柔順筆直的銀色長髮將男人的背影襯托得如詩如畫,也使男子一身素黑的裝束不會令人產生壓抑或嚴肅的感覺,反而會覺得它像夜色一樣美麗。
“爲什麼不用肖邦的夜曲迎接我呢?相比之下,莫扎特的這首鋼琴奏鳴曲,會不會太露骨了?”
司徒空輕笑著,彷彿自己纔是主人似的,走到餐桌前,原本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椅子被他拉出一張,對於明顯顯示著坐在鋼琴前的男子未曾坐到過餐桌前這件事孰若無睹般,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面前的紅酒,舉杯,獨自品味。
“你不怕有毒嗎?”銀髮男子的聲音帶著一股清冷,溫溫淡淡,並不會讓人真正感受到語氣中的冷漠,反而還會產生一種奇妙的安逸感。
“不會比它的主人毒?!彼就娇盏恍Γ匀舻睾戎t酒。
“哦?”男子發出一聲疑問,“你知道這杯酒是連先生請你喝的?”
“嗯,他的選票還差了我一大截,這應該是他想和我拉攏關係的表示吧?不管怎麼說,我覺得,我會成爲他未來的領導,這已經是毋庸置疑的事了,那麼,他確實需要好好恭維恭維我。”
宛如說著笑話般,司徒空顯得很輕鬆悠然。
連相柳,目前,他在競選中最大的對手,不過,實力差距的懸殊,讓競選已經毫無懸念,只要不發生“意外”。
“你還是一如既往的自負啊,司徒空?!?
男子離開了鋼琴,終於轉身,慢慢走了過來。這時候,司徒空可以看到男子的樣貌,個子大概在177到178公分之間,總之絕對不會超過180。素黑的風衣襯托著修長的身材,同時,也襯得一頭幾縷吹散在胸前的銀髮更晶瑩亮澤。
男子的面貌很溫和,清秀的五官給人以雅緻的美感,但是這份溫和卻因那雙水色的眼睛而變成了一種令人無法靠近,卻又讓人覺得人畜無害的朦朧氣息,似霧一樣的感覺。
除了這一點,男子和另一個人幾乎一模一樣,導致司徒空看著對方時,會產生面對的是“那個人”的錯覺。
那個在他眼裡溫和,單純,卻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
啊啊,那個人可是有個令人無法忘記的奇怪名字。
“你不也是一如既往的,明明不太喜歡和我打交道,卻還裝得很樂意的樣子?!蔽⑿χ?,回敬了對方,司徒空放下酒杯,對餐桌上的和式料理產生了食慾。
與此同時,銀髮男子已經走到他身邊,就站在離他不到十幾公分的距離,用筷子一片一片地往他面前的盤子裡送生魚片,排成了頗爲整齊的樣子,表情到是一副乏味無聊的樣子。
最後,他笑了一下:“我想你的左手不太方便,所以特地放棄了吃西餐,否則,和你,總覺得還是西餐比較適合?!?
司徒空面帶微笑地皺了下眉頭:“我喜歡家常菜,對於高檔次的料理,沒什麼興趣?!彪m然是這樣說著,不過卻津津有味地吃著對方給他夾的生魚片。
當然,用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握著筷子,多少有點怪異。
銀髮男子笑道:“你不是喜歡甜點嗎?”
“哦,你連這個也知道啊。”
男子坐在司徒空的旁邊,輕輕地勾起嘴角,溫潤如玉的神色卻是妖異至邪:“調查你們的喜好,是我的興趣之一吧。”
司徒空看著那張臉上詭異的笑容,忍不住皺眉:“請你不要用這張臉笑得這麼邪惡。”
男子露出困惑,司徒空接著說:“這世上有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卻單純得令人髮指,一想到這點,就讓人渾身不自在啊?!?
他在銀髮男子面前好似很坦白地表示不滿,微微地笑著。
男子於是微微蹙眉,指尖抵著側臉,彷彿在思索什麼:“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原來如此。”緊接著,他很高興地笑了。
司徒空輕嘆一聲,用比較有誠意的口吻,說:“既然我給了你那麼有價值的情報,你是不是也可以回禮給我了?”
“等價交換嗎?”男子彷彿嘲笑一般,拿起筷子,又夾著生魚片,這次是在自己的盤子裡整齊地排列,“司徒空,這次的交易,沒有那麼簡單?!?
銀髮男子輕描淡寫的眼神以及看似心不在焉的舉動令司徒空忽然想起什麼事,不禁冷笑:“我明白了,這個情報對你沒用。金陵城那件事是你安排的嗎?攪亂了墨墨的演唱會,她很生氣啊?!?
“哦?”銀髮男子故作糊塗,“演唱會不是很順利地結束了嗎?JESEN的歌我很喜歡啊,說起來,我也算是她的忠實歌迷呢,怎麼會去破壞她的演唱會?!?
“哼。”司徒空笑得意味深長,接著,這幅暗自琢磨的心思被小心隱藏在了冰冷的眼底。
銀髮男子淡淡笑了一下:“要翻舊賬,也許三天三夜都說不完,我想你沒那麼多時間,開門見山地說,我手上有件東西,對你來說是無價的。”
這件事,司徒空已經在電話裡聽說了。
此刻,他雖然保持著沉著淡定,心情其實一點也輕鬆不起來。
“這種事,果然還是被你發現了?!?
“呵呵,你以爲我是什麼人,那種事,小心留意一下就能知道?!?
男子隨xing地吃了一口生魚片,舉止雖然不是優雅,卻很舒服,但,和他的眼睛一樣,同時會透露出不祥的氣息。
“說吧,什麼條件?!彼就娇臻_門見山,這一次,他知道自己沒有必要在對方面前繞圈子。
因爲彼此都清楚對方的底細。
男子放下筷子,安逸地靠在椅子上,只要臉上的笑容消失,看起來就是個溫和寧靜的人,這時候,會覺得他和另一個人簡直毫無區別。
但是他一開口,就是天與地的差距。
“更改離沃的治理政策,將它完全軍事化。”銀髮男子的聲音一沉,不含感情地說,“這個議案,希望你能在下個月聯合衆議大會中提出,當然,連先生會投反對票,不過,這個議案只要是你提出的,必定會通過。”
聽完,司徒空內心暗暗嘆了口氣。
所謂的“意外”無非就是指這種情況吧,離沃解除軍事封閉不久,城市被毀去大半,貿易中斷,未來的五年中,是一個長期的恢復期。在經濟依然處於蕭條的狀態下,強制實行軍事化治理,等於激起民怨,同時,還會引起其他城主的異議,至於他的政敵,自然會大做文章。
當然,這個要求的目的並不是要毀了那座城市,而是會直接影響到下一輪的選舉投票。
雖然已經想到了對自己的不利情況,不過司徒空還是毫不猶豫地點頭了:“好,我照辦?!?
“答應得真爽快啊?!便y髮男子像是在說風涼話一般。
司徒空則是很坦白地表露出無奈,即使臉上是笑容:“你都說了,離沃在我心裡,當然不及那個無價的東西重要,雖然當初,還真是費了不少周折啊?!?
“輝夜城主會任由你爲所欲爲嗎?”銀髮男子謹慎地確認。
“要是對我沒信心的話,你也不會親自現身了吧?”司徒空笑意猶存的眼,是一片渾濁的黑暗。
銀髮男子到是顯得很輕鬆地笑了笑:“我只是單純,想和你一起吃頓飯。讓我樂意聊天的人,實在沒幾個。”
“我很榮幸。”司徒空淺淺地笑著,喝上一口紅酒,卻不是回味的心情,而是很想將之一口飲盡?!安贿^,就算是這樣,連相柳也不一定能贏過我。你爲什麼要幫他?”
銀髮男子笑了笑,拿起酒杯:“如果他太早退出舞臺,不是很無聊麼?司徒空,我早就說過,你不會一帆風順的,我雖然欣賞你的自負,不過爬得太高,總會有掉下來的時候。而我的興趣,就是看你們從高處墜落下來的樣子,很讓人期待的美景啊?!闭f完,他慢慢地品嚐紅酒,輕輕合上眼的同時,讓那份妖異也隨之被隱去。
司徒空諷刺地笑了下,蜻蜓點水似的一晃而過:“哼,這句話,你怎麼不去對總統說?!?
“我和總統不太熟啊。”男子以愜意的閒談口吻,輕輕感嘆後,連續地將半杯紅酒全部飲盡,拿著晶瑩的玻璃杯,男子面帶微笑地看著對面窗戶外,美好的夜景。
“上官七戒受了重傷,目前還在昏迷中,我會請最好的醫生給他動手術,合衆大會一結束,就會把他還給你?!?
這一刻,司徒空的臉上沒有任何笑容的痕跡,眼神冷得讓人害怕:“什麼手術?”
“眼球移植。”銀髮男子彎起嘴角,看著司徒空深邃地笑,“他那雙碧綠色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可惜,保不住了?!?
下一秒,司徒空揪起男子的衣領,充滿殺氣的眼睛好不掩飾憤怒,瞪著男子,就像獅子盯準了獵物般。
“他如果瞎了,你的命也保不住了!”
銀髮男子愣了一下,意味深長的眼如水面那樣反射著司徒空的表情:“第一次看到你那麼認真的眼神啊……看來,他對你來說,真的是‘無價’的?!敝?,淡淡一笑,“我只是說,他保不住那雙綠色的眼睛了,不過你要是喜歡,可以留下一隻,畢竟受傷的只有左眼。”
左眼看世界,右眼看戀人,失去了世界之眼,是否,能全心全意看著戀人?
當我知道,你連流淚的權利也被剝奪了,我很想,帶著你離開這令人厭倦的城市。